”
她努力思考著那一眼是什麼意思,對方繞到她身後,忽然冷不丁橫劍,向她身後劈來。
下方百姓張口。
驚呼聲還沒出口,長身昂立的沈青梧驀地擰身,手腕推出,另一手直直向劍柄橫奪。對方急了,劍向前努力遞去——
沈青梧袖口在上台前,被他們綁了什麼東西,沉甸甸的,沈青梧當時並未注意。
此時劍鋒對著她袖口,她的本能反應當然是不能讓自己受傷了。
武力高強的沈青梧大腦沒意識,身體反應先於一切,她手腕一拖一推一轉劍,夥計的劍落到了她手中。
同時,劍“錚”一聲,劍鋒抵著她掌心,在碰到的一瞬間,向後縮去。
沈青梧的手中,隻剩下了一把劍柄。
那劍身已在機關開啟時,縮回了柄身。
沈青梧握著劍柄:“……”
夥計青著臉:“……”
下方百姓張著口發不出驚呼,隻留下死一般的沉靜。
一聲郎君“噗嗤”笑聲傳出。
站在最前麵的張行簡,笑著拍掌,被他們這表演逗弄,笑得眉眼彎彎,鼓掌鼓得最為熱情。
而在他帶動下,百姓們看看場上青著臉的夥計,以及那位武力過於高強的娘子,開始琢磨出趣味兒。
善意的笑聲開始此起彼伏,鼓掌聲、吹哨聲,終於讓場麵熱鬨了起來。
百姓樂了,沈青梧被夥計排擠出場。
沈青梧無措且迷惘。
她被擠到後方,雜藝團的人說什麼也不讓她再上了。
張行簡過來時,聽到沈青梧正在和他們解釋:“我不是故意的。你們的劍從後劈來,你們不應該站在我身後劈我,還不提醒我。”
夥計:“都說是表演了!正常人誰會像你那樣啊!我們給你的血袋子是假的嗎?”
沈青梧:“你們不說,我怎麼知道。”
她抬起袖子,看鼓囊囊的袋子:“我又不知道這裡麵是血。”
夥計:“你問啊!”
沈青梧一愣。
她確實不怎麼發問。
於是沈青梧此時問他們:“裡麵是人血嗎?你們殺人了?作為補償——我可以幫你們處理屍體,但是希望你們殺的不是無辜百姓,否則……”
她突然向身後看一眼,雜藝團的人快被這個瘋女人氣吐血。
張行簡過來拉住沈青梧手腕,笑%e5%90%9f%e5%90%9f:“本就是玩鬨,我們梧桐還幫你們贏來了遠多於之前的客人,要不要繼續合作一把呢?”
雜藝團的人怕了他們這對男女,說什麼也不肯。
沈青梧默然。
然而張行簡不動聲色,文質彬彬。頂著對方不歡迎他們的臉色,他也要笑著說完自己的建議:
“雜藝一事,古往今來,觀看者多,但因風格大體不差,喜歡觀看、給賞錢的百姓也不算很多。我看你們走南闖北,生計看起來不算太好,不如反其道而行——正要借此機會,教一教百姓你們都是如何行騙的,說不定會吸引來更多的百姓。”
雜藝團:“行騙?!”
張行簡:“口誤。是‘表演’。”
沈青梧站在後方,看張行簡口若懸河,將一眾人說的暈頭轉向。
她覺得張行簡是瞎鬨,然而那幫人真的被他說動了。
沈青梧目光閃爍。
未及弱冠便被大周派去與西狄人談判的狀元才子,自然能說會道,說服一個小小雜藝團不在話下。
何況他說來說去——好像她方才的表演失誤,還幫了這個行情不太好的雜藝團一個大忙。
對方猶豫:“可若是說破騙局——呸,是‘表演’!我們會被同行罵,會壞了規矩……”
張行簡:“若非我們梧桐給了你們新思路,你們還困在舊地,找不到出路。你們中許多人年紀已經大了吧,該考慮成家生子了吧?沒有錢,怎能行?
“何況你們走南闖北,又不是在一地多停留。賺了些錢財,可以做其他活計……”
他隨口說幾個做生意之道。
他又不做生意,不過信手拈來,隨意說一說,其中漏洞百出,讓雜藝團的人鄙夷。
但是……雜藝團的人又心動無比:這位郎君頭腦靈活,若真幫他們,他們說不定出路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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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無聊地看著張行簡一個人和所有人說話。
張行簡隨口:“快來感謝我們梧桐,讓你們發財。”
他們齊齊:“多謝梧桐!”
張行簡咳一聲:“……叫‘沈二娘子’。”
梧桐豈能亂叫?
沈青梧終於在百無聊賴中,噗嗤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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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和張行簡走出他們包圍圈的時候,雜藝團已經換了思路,開始教百姓們他們中絕活的門道,贏來不斷喝彩聲,與越來越多的圍觀者。
沈青梧回頭看一眼。
他們紅光滿麵,興奮至極。
沈青梧與張行簡尋了不遠處,坐在一棵蒼樹下,遙遙看著那般人間煙火。
沈青梧對張行簡說:“你真會說。”
張行簡彎眸:“見不得他們攔著你不放的樣子罷了。”
沈青梧微愣,看向他。
她怔然:“你是……為我報仇?”
張行簡:“這叫什麼報仇?就是想看他們感謝你。”
沈青梧抱著膝,靠著樹。
她抬頭看天上被樹葉遮掩的天幕,看不到明月。
沈青梧:“你平時是不會多這個事的……百姓、平民如何生活,你不插手的。”
張行簡頷首:“我比較冷血。”
但沈青梧堅持:“不,這叫‘公平’。你這樣的人,本就不應該隨意插手旁人的生活。”
張行簡彎眸。
他不在乎所有的讚譽與汙蔑。
但是沈青梧能理解,他便有些開心。
張行簡問沈青梧:“今夜與人說話,有沒有比之前容易些呢?”
沈青梧怔愣。
她慢慢恍然:“你……原來你不是想要禮物,而是想看我與人交流?”
張行簡愣:什麼禮物?
沈青梧自己慢慢咂摸出意思。
她下巴磕在膝蓋上,靜靜地看著旁邊屈膝而坐的張家郎君。
沈青梧道:“能和他們溝通,最後沒有引出誤會,我挺高興的。”
張行簡望她:你的反應,看著不是很高興。
沈青梧道:“但我還是覺得累。如果最後不是你出來……”
張行簡目中有愧,他主動傾向她:“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沈青梧彎眸。
她和張行簡真是有意思。
她不跟人道歉;張行簡動不動就致歉。好像她特有骨氣,他全身都是軟骨頭一樣。
然而能屈能伸的張月鹿,這般惹人喜歡。
沈青梧誠實道:“我可以和人說話,但我不喜歡和人說話。我可以嘗試走入他人的世界,但我已經不喜歡了。
“我隻喜歡你。”
張行簡心臟砰然跳了一下。
他心中知道沈青梧不是他想要的那個意思。
但他依然會為她隨口的“喜歡”,而心生期盼,麵紅心燙。他換個坐姿,袖中手指顫一顫。
沈青梧非常隨意地坐著,非常慵懶地凝視張行簡。
她平靜道:“他們都不如你。
“不像你這樣寬容,不像你這樣性情溫柔。我在你的世界中,撒丫子到處亂逛,你不在意,會任由我去折騰。
“你這裡,沒什麼忌諱,沒什麼要求。我不用看你眼色,因為看錯了也沒關係;我不用偽裝自己不是白丁,因為即使我是白丁你也無所謂;我將粗俗的習慣、事物帶給你,你的表現是感興趣、好奇,而不是糾結、厭惡、提醒我注意身份。
“我和你待在一起,特彆舒服。
“世上怎會有你這樣沒有架子的貴族郎君呢?”
沈青梧笑一笑:“若是隻看外表,誰知道你性情是這樣子的呢?”
張行簡靜靜看她。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我早說我脾性好,你不相信。”
沈青梧:“對不起嘛。”
張行簡笑罵:“你如今道歉倒是很快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沈青梧:“有一有二就有三。這不就是你算計出來的嗎?”
張行簡一愣。
他沒想到她會發現自己的小心機,他略有些心虛地偷看她。
沈青梧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
看出她並不生氣,張行簡才放鬆。
他笑著靠過來,摟住她肩,讓她靠著自己。
張行簡赧然小聲:“我是有些每時每刻都在算計的壞毛病……你不要嫌棄我。”
沈青梧搖頭,不嫌棄。
每時每刻都在使壞的張家小郎君,多有趣,多有挑戰性。
沈青梧問:“你之前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她提醒他:“你說你的生辰,我的生辰。我以為你要禮物,但如今看來,你不是那個意思。那你是何意?”
張行簡咳嗽一聲。
張行簡看看天,看看周圍流動人群,看看燈火若有若無,看看樹葉在頭頂搖落。
這並不算一個很好的聊天氛圍。
但是無所謂。
他確實生性隨意,興致勃勃:“我本來想邀請梧桐與我一起過生辰。你記不住你生辰,與我同一天過,多好。”
沈青梧靜片刻。
她說:“我不過生辰。”
她心裡有抗拒。
她有幾分期待,便有幾分懼怕。每多擁有一分好,便為此徘徊茫然。
張行簡說她勇敢,沈青梧與他好後,才知道自己的怯懦。
她怕得到又失去。
不如最初便不要擁有,毫無指望。
但是,沈青梧與他好後,每時每刻都要提醒自己——是他逼著我要的,是他說愛我,我要坦然享受。
張行簡心中是知道她那點兒怪脾氣的。
他輕聲哄她:“自然,是我想錯了。每個人的生辰都十分珍貴,豈有和彆人湊合的意思?”
沈青梧瞪他。
她不是那個意思。
他故意曲解她。
她不信張行簡會讀不懂她的心思,他就是裝不懂。
這個裝不懂的郎君耍賴:“你要是與我同一天生辰的話,慶祝都要少一天,那多不劃算。不如一年三百多日,你從其他日子裡選一天你喜歡的……來過生辰。”
沈青梧呆住。
張行簡還在暢想:“我真羨慕你,可以隨便選一天自己喜歡的,過自己的生辰。我就不一樣了,還不能隨便選。我就不喜歡五月過生日,我喜歡下雪的時候過生辰……”
他滔滔不絕。
沈青梧被他說得浮想聯翩。
她本不想要生辰,但是他這樣說,她也生起興趣。
是了,一年三百日,她有整整三百日可以挑選……
沈青梧問:“那我選哪一天?”
張行簡:“一年中你最喜歡哪一天?”
沈青梧:“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喜歡。”
張行簡怔住。
他眼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