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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知會如何的傀儡。

“權臣把持朝政不是什麼好事,想千古留名還是背負霍亂朝綱的罵名,李令歌想選擇好的那一個,我也一樣。但若是不得已……成為佞臣也無妨。

“沈青梧,我不向著李明書,也不向著李令歌。我想為百姓考慮考慮,我想儘可能地在上層野心蓬勃血流成河的時候,儘量避免天下人的損失。

“如今,世人大都知道年少的皇帝昏庸無能,那位帝姬看著好像不錯,並不是之前聲名狼藉的流言傳出來的那樣。但是他們並不清楚帝姬的真實野心——如果他們知道,必然又會討伐,這還是一場戰爭。

“我全都想避免。我想和帝姬進行的談判,不光是看她是否有能力、是否能理解天下人,若是她還不錯,那我願意幫她過渡這段最麻煩的時光……這本應是我和帝姬的事,你與楊肅兩個軍人,隻執行命令罷了,何必知道?”

張行簡又說:“石橋之所以有人埋伏,也是因為我發現我製止不了你和楊肅,我發現你和楊肅沒有和我開誠布公的意思。朝堂上需要交代,我放下他們離開東京,我得有借口,得有原因;日後與朝臣們談判,與帝姬談判,我手中都得有籌碼。

“光憑一張嘴,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張行簡偏過臉。

因為下雨,外麵的天光是陰暗熹微的。

熹微的光落在他眉宇間,他如山水清透,又透著很多涼淡。

張行簡眼睛看著她:“沈青梧,我說清楚了嗎?”

沈青梧垂下眼。

沈青梧道:“當你開口時,你說的話,從來都能讓人聽懂。”

張行簡問:“那你相信嗎?”

沈青梧點頭。

張行簡笑了一笑。

他的笑意很淡。

沈青梧覺得他並不相信她。

但他顯然無所謂了——

張行簡說:“我說了我的事,我想問一問你的想法。能回答你便回答,不能回答你可以選擇不說。行嗎?”

沈青梧點頭。

張行簡問:“你為什麼要跟著帝姬做事呢?你很喜歡帝姬,覺得她是個優秀的領袖,足以你忘記昔日與她的齟齬?你愛戴她?”

沈青梧搖頭。

她說不是。

她慢慢剖析自己:“她待我確實不錯,不錯中,也一直帶著拉攏、算計。昔日她發現我救你後,讓沈夫人來折騰我,讓我在軍人同僚們麵前出醜。但在發現我不在乎後,或者是你在朝廷施壓,讓她手忙腳亂,她對我的態度又發生了變化。

“她重新拉攏我。

“我一直不喜歡她,但也稱不上厭惡。她很厲害,什麼情感都會為理智讓路,什麼都不能阻攔她的步伐。為了她的目的,她可以忍辱負重,可以對著仇人施恩,也可以將刀插進恩人的心口。

“如今想來,她當年對你下藥……大約也是一種拉攏的形式吧。或許也有移情的作用?我不清楚。

“但無論如何……結果是,益州以南,在她的治理下,沒有出什麼錯。”

沈青梧低頭:“她對我很好。因為同是女子,我能理解她的不容易。我知道她欣賞我……因為某方麵來說,我和她是同伴。

“我絲毫不懷疑我若觸動了她的利益,她拉攏不成,會反過來除掉我。但因為同是女子,我依然會為這種‘與眾不同’而有反應。

“我當上將軍,有博容的提拔,有朝廷中你的推波助瀾、帝姬的扶持,儘管如此,尚有很多聲音說我不配,叫我‘黃毛丫頭’。沈琢你知道吧?一直對我挺好的兄長……他其實也覺得我怎麼可能當將軍呢,他覺得我當將軍是對那些士兵不負責。

“我承受的聲音很多,大部分時候,我分不清聲音的來源。但我知道其中有這麼一種聲音。

“所以,在帝姬沒有讓我深惡痛絕時,在帝姬與我是盟友時,在她還願意拉攏我時,我為什麼不跟著她呢?”

張行簡看著她。

張行簡問:“是否還有原因,是你當時除了跟著她,沒有退路?”

沈青梧靜默。

她頭靠著牆,努力從淩亂大腦中抽取這些過於細微的想法。

這些想法她昔日從不去想,但她今日非要弄清楚。

沈青梧慢慢點頭,迷惘的:“也許是吧……我當時恨死你了,我不可能跟你回東京,去為你效力。博容讓我跟著李令歌,恰恰李令歌對我不錯……而且,我想當將軍,想打仗。

“在李令歌麾下,她支持我,不用我多說什麼,她從來沒有說過‘你不要當將軍了’之類的話。但是如果跟著你們……我想沒有那麼容易。

“如果我不跟著李令歌,獨自離開。天大地大,我又沒有歸處了。

“張月鹿,我想找到歸處,我想得到一些東西——雖然我並不明白我想得到的是什麼。”

張行簡凝望著她。

他分明冷淡,可眼中浮現霧色,流露憐惜之情。他唇動了動,情緒難掩,努力忍耐。

這是沈青梧今日終於看到他唯一有了的情緒變化。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很快側頭,掩了這種情緒。

張行簡喃喃:“我知道,你要頭破血流,要拚生拚死,才能得到彆人一開始就能得到的東西……我知道,我理解,但我替代不了你,也不能阻攔你。

“比起我,你覺得李令歌更了解你的感覺,是嗎?”

沈青梧沒再說話。

張行簡問:“還有呢?”

沈青梧不明白,仰著臉,看著那坐在昏暗晨光窗下的青年。

張行簡放下了手中筆,整個人轉過來,全身麵朝她。

於是她看到他另外半張臉,被石子刮破了一個傷口,血淋淋的一道……

沈青梧啞聲:“你的臉……”

張行簡:“不必在意,皮肉傷罷了。還有呢?除了這些,還有什麼你不得不幫李令歌做事的原因?”

沈青梧迷惘。

她隱約明白,今日是開誠布公的一次,她必須誠實說出所有想法。

沈青梧絞儘腦汁:“因為……她沒有少帝那麼討厭?益州軍民上下都擁戴她,去年過年時,大家也都很開心……至少比少帝治理下的益州時期開心。

“我也希望她趕緊結束這場陰謀,不要打仗了。”

張行簡笑一笑:“關心戰爭麵朝誰,是我們這些野心家的事。似乎不是沈青梧最關心的。”

他見她迷瞪看著他,並不理解他問的是什麼。

張行簡起身,流水一樣的衣袖落下,隨著他緩步走向她的動作,袍袖展揚,優雅清矜。

張行簡站在這張小床前,俯下`身,與沈青梧漆黑的眼瞳對視。

他平靜地問:“你說她拉攏你,她用什麼來拉攏你,就能將你拉攏得走?若是那麼簡單,我怎麼就不能讓你信任,我怎麼就拉攏不了你?她到底許給了你什麼條件?

“錢財,權勢,分享天下的誓言,還是天下美男任你挑?我覺得你不在乎這些。你想要的自己就去搶了——那麼,她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死心塌地,多麼危險的事也願意做,多麼可怕的禍也要闖一闖。”

他眼中泛著水霧,他輕輕笑:“這麼拚命的原因,這麼和楊肅一直遠離我的原因……總得有一個吧?”

沈青梧意識到他想弄清楚的是什麼了。

她也在這一刻意識到,答案是他不喜歡的。

他不喜歡那個答案、他也許已經猜到了那個答案……但張行簡在某些時候的固執,不下於沈青梧。

張行簡微笑著問:“到底是什麼呢?”

沈青梧不語。

他厲聲,聲音因抬高而喑啞:“告訴我!”

沈青梧在一刹那,心臟縮一下,痛得她呼吸靜住。

她好像捕捉到他的情緒。

她怔怔看著他琉璃一樣的眼睛,那眼中紅血絲密布,他許久沒有睡了。他漂亮的眼睛被紅血絲蓋滿,他眼中的固執讓人心頭一跌,而在那個固執之後,還有幾絲懇求——

告訴我一個答案。

或者說個謊,騙我一下。

隻要你騙我,我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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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睫毛顫一下。

她想到之前,張行簡說,“……我當你是真的了。”

沈青梧想,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他一直活在一種清醒中。

她羨慕他那種清醒。

可是此時沈青梧忽然覺得——

過於清醒,有時候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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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他喜歡的人在躲他。

他清楚無論他做什麼,那個人有心事隻和楊肅說。

他清楚兩人的距離。◎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不想說出來。

不點破虛偽是他多年的教養,也是他願意沉溺的假夢。

隻要她說,他就會說服自己去信。

但是她若是一遍遍撒謊……他真的不會傷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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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行簡喝過那盞酒時,在張行簡知道沈青梧的目的時,他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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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沈青梧仰望著俯身看她的張行簡。

思慮重重,時間沉寂。

她許久不說話,他也耐心等待。

而沈青梧終於回神,她仰頭看著他,沒有選擇敷衍,沒有選擇撒謊。

她誠實地告訴他:“因為李令歌答應我,我幫她打天下,事成之後,她不殺博容。”

張行簡的眼睛,一瞬間紅了。

他的臉色,也在一瞬間徹底白了下去。

他眼中潮水流動,前所未有的頹然擊倒他,讓他向後退了兩步。

水霧沾在他睫毛上。

張行簡望著沈青梧,保持修養,微笑:“博容。”

他不知是傷心還是自嘲,他轉過肩:“……原來如此。”

但是他轉過肩要走時,身後褥子掀開,女子長而瘦的手腕突兀伸出,一把扣住了他手腕。

沈青梧拉拽他。

張行簡失魂落魄,整個人精神不佳,恍惚無比。再加上他本就不敵沈青梧,他輕易被她扯住向後。

天旋地轉,膝蓋磕在床榻上。

待張行簡醒過神,他發現他被拽回床榻,與沈青梧方向調轉了一下——改成他被壓在牆頭動不得,她跪在褥子上,與他距離寸息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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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看著沈青梧。

水霧還在眼中晃動。一滴水沾在睫毛上。

他也許是失望到極致,也許是失落到極致。

他看著她,輕聲:“你又欺負我。”

沈青梧靠近他。

沈青梧說:“我沒有欺負你。”

張行簡不語。

他閉上眼,睫毛輕顫。

他被她扣著動不了,他覺得她八成又用她那異常的腦路在打什麼主意。

無所謂了。

她愛怎樣就怎樣吧。

她不過喜歡他的身體,不過喜歡欺負他……隨她便!

他的臉頰,那道血口子,被柔軟的唇輕輕親了一下,刺激得他身子僵硬。

張行簡睫毛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