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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軟,想和張行簡在一起,都有雷聲提醒她。

雷聲提醒她,你違背誓言。

你不能和張行簡在一起,你要和他在一起的話……你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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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月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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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很多時候,都很羨慕張行簡。

不是羨慕他出身好,不是羨慕他自小得到無數人的關注,長大後又如此優秀,如此得天獨厚。

她羨慕張行簡的“聰明”。

他好像一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在討厭什麼,喜歡什麼,他要做什麼,他要走向什麼樣的路。他做的每一個決定,他好像都能為之做好準備。

無論勝負,他都看得十分清晰。

當他放棄一個人,他知道他在放棄什麼。當他喜歡一個人,他知道他在喜歡什麼。當他想和一個人重歸於好,他又知道他會為此付出什麼。

人與人相交的每一條脈絡,兩人相處的每一種走向,他說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種水平,他稱之為“清醒”。

沈青梧卻稱之為“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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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還羨慕張行簡的“中庸”。

不求手段激烈,不求非生即死,不求一頭撞上南牆。

他是包容而平和的冷月。

你從他身上很少能看到劇烈的情緒變化,他擅長隱忍,喜歡觀察,從來不願將兩人關係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

他永遠用更和氣的、讓人能理解的那種手段來哄人求人,他不相信什麼誓言,所謂“天打雷劈”,也不過是沈青梧逼著他承認。

發過的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都可以換種方式接受,再來說服她。

可是沈青梧不行。

固執得要死,一條路走到黑,不理會彆人的勸誡,身上都是些惹人討厭的怪毛病。

沈青梧真的相信十六歲時發過的誓,也真的想一輩子遵守誓言。

她若要違背誓言——

她真的會等著自己遍體鱗傷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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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沈青梧常想,博容說的對。

沈青梧和博容也許是一類人,會一直受一個誓言的折磨。

太陽會灼燒自己,餘燼在烈日下一點點消無;那麼那棵長在懸崖上、長年累月不受人關注的梧桐樹,突然有一天,發現身邊多了很多人……

沈青梧若想違背誓言,又會贏來什麼樣的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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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向往月亮啊。

向往他的溫和,冷靜,冷淡,變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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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與愛與欲,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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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她落水之時,一個人從上追下,毫無猶豫地跳下水。

天雷過後,雨水終於劈裡啪啦地落下了。

第85章

“咚。”

沈青梧跌入漲潮旋渦,被向下快速卷去。

她眼前,被密布的黑夜湧動,以及水聲喧囂籠罩。還有——

張行簡跳下了水,向她追來。

她被旋渦拉扯,傷痛發作,心肺劇痛,手中握著的刀柄也鬆開。水流聲在耳邊嘩嘩如雨,整個人被水潮卷向不知名的下遊時,沈青梧清楚地看到張行簡破水而入的一幕。

衣袍散開,烏發如藻,他義無反顧地跳下來,被水裹挾,努力在黑暗中試圖尋找她。

細小的泡沫沾在他烏睫上,像一滴淚。

沈青梧長久而沉默地看著那落後一步的來自上方的張行簡。

此時此刻,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執意,看到了他被磋磨的狼狽。

雷電照在水麵上,在張行簡身後劈出一道又一道的雪白寒光。每一道寒光,都讓他額上抽、搐的青筋明顯無比。

他很痛。

不知道他和她身上的痛,哪個更折磨些。

張行簡看到了被旋渦卷著的沈青梧,他向她遊來,向她伸出手。

電光與黑夜交映,雨水與湍流混融,沈青梧看著這隻素白的手。

時光輪流。

沈青梧在他眼中,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天龍二十四年,那個跟著張行簡跳下懸崖、跳入崖下河水中的沈青梧。

那時的沈青梧,不懂情不懂愛,隻拚命地要得到能讓自己快樂的那一個人。

她曾絕不允許張行簡脫離自己的掌控。

而今,跳下河水、向她遊來的張行簡,和當初的沈青梧何其像?

隔著水流,兩兩相望。

她千方百計地要得到他。

正如他此時千方百計地要追上她。

水流滾滾,雷電交映,岸上的戰爭遠離他們。水中那被卷著向下的沈青梧,看到張行簡眼中的赤紅,看到他的執著。

沈青梧緩緩的,顫巍巍的,伸出了手。

水流卷著他們,正如萬事萬物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們若在一起,天地不容。

張家會如何看待,沈青梧性格如何適應,帝姬如何看待,大周分裂怎麼辦,戰爭再起怎麼辦……

可是天地不容的感情,如此動人。

人如浮萍,被拋至逆流中。

可人不是浮萍。

沈青梧沉靜地看著那個張行簡在水流的裹挾下,離她時遠時近。她靜靜地看著,傷痛與疲憊讓她閉上眼。

她腦海中,浮現逆流如洪,天地大寂。沈青梧在懸崖下的激流中,握住了張行簡的手。

此時此刻,沈青梧閉著眼,手向外探出——

張月鹿……

追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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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沙沙,像山間潺潺不息的溪流。

很多次軍馬夜宿山間野林,沈青梧都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但這一次,沙沙雨聲安靜潮潤,沒有戰爭的緊迫感,沒有敵人威脅的催促,沈青梧在醒來時,周身甚至有一種舒適的慵懶感。

沈青梧睜開眼。

睜開眼後,她立刻判斷出果然在山間。°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如今在不知名山間的一個不知名木屋中,看這屋子簡陋的布置,應當是雨季來臨前獵人臨時住的地方。而今雨季到來,獵人許久不上山。

沈青梧慢慢扶著牆坐起。

一層虎皮褥子帶著潮意,蓋在她身上。她低頭往褥子裡看一眼,衣服是乾的。

傷口悶悶的,疼得卻不厲害,心口還有一種冰涼之意。沈青梧拉扯開自己的領口,看到係著紅繩的玉佩懸在心房處,而整片傷,已經被人重新包紮。

她感受到的涼意,恐怕是藥膏。

木屋格外靜,隻聽到雨聲滴答敲在屋簷上。

沈青梧擁著褥子,靠牆而坐,她看向屋中的另一個人——

張行簡長發半束,一身素衣。木屋有唯一的一道小窗,他正坐在那窗下寫字。

他側臉寫字,人如美玉,如雪擁之。

沈青梧的醒來動作,好像完全沒有影響到他,他依然寫字不住,但是沈青梧莫名地知道,他清楚自己醒來了。

沈青梧不吭氣,看著他的側臉。

初初醒來,她周身累極,腦子遲鈍,什麼都不去想。

也許是想清楚了一些事,也許是放下了一些事,她如今隻覺得安然。

在沈青梧發呆中,她聽到張行簡側對著她的聲音:

“楊肅依然落到了我手中。”

沈青梧睫毛顫一下,渙散的目光聚中。

她聽著張行簡聲音溫潤得十分冷淡:

“但你不必擔心。是我的死士們先於官兵、軍隊找到他。我的人看著他,不讓他亂走,我的人是我的私兵,隻要楊肅不做我忍耐不了的事,我都會好吃好喝地供著他,關他關到局勢穩妥,再放他出來——以他的智力,幾乎沒可能做出我忍耐不了的事。

“你可以放心。”

沈青梧用褥子抱緊自己身子,山間有點冷啊。

張行簡道:

“我寫這封信,是要楊肅告訴我你們的傳遞訊號,我要與帝姬對話。我告訴過你,我需要籌碼來應對帝姬,這不是謊言。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與你重逢後,我沒有欺騙過你一次。

“我說的全是真的……被你擄出城,不是我的計劃;想進城給你找大夫治病,是真的關心你的身體,不是想利用你做什麼;我說我想四處看看,再決定如何與帝姬談判,也是真的;我說我封了所有信息流動的口,我聯係不到我的人,你們聯係不到你們的人,全是真的。

“沈青梧,是你讓我去當鋪,讓我與我的人馬開始聯絡。是你和楊肅一直背著我,提防我,我稍微靠近一下,你們便覺得我彆有用心。我不去探聽你們的計劃,我不對你們整日的密語發表意見……是因為我知道你們不希望我聽到。

“可我確實不是傻子。我確實能根據你們的所有動向,推算出你們的目的。要找大夫的人,是我。但整日去查大夫們動向的人,是你和楊肅。關心你身體的人,是我。覺得我包藏禍心的人,是你們。

“我一直等著你們什麼時候和我商量商量。我不能主動,不能主動說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麼——因為我並不信任帝姬,我不知道你二人有沒有被帝姬安插了什麼新的任務,我是大周宰相,我不能因為喜愛你,就放棄所有擔子,所有責任,把所有事情一股腦告訴你們。

“我相信你和楊肅沒什麼壞心眼,可我不相信李令歌。刺殺少帝是她的決定,少帝死了,她一定會發動戰爭,趁著大周最虛弱的時候,竊取王權。但是我不了解這樣的李令歌,會對天下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我必須阻止她的瘋狂……起碼在現在,我需要阻止。

“你將我擄出東京,我心中想的,正是我與你和楊肅說的話。我會幫你們渡河,讓你們將我的話給帝姬,告訴她,我們需要談判。若說我真有什麼心思,那就是——我當時想死皮賴臉地賴著你。”

他側過臉,向那靠牆而坐的娘子微微一笑。

笑容很淡,很涼。

張行簡輕聲:“我想跟著你一起走,我想看看李令歌治理之下的州郡,比起少帝胡作非為的治理,有何不同。我想看看她是表麵功夫,還是當真支撐得起她的野心。

“我想聽聽百姓們真實的評價。坐於朝堂的我,耳目閉塞,並不了解百姓真正的訴求。我想趁這段時間,四處看看。我還想和你一起看——如果當時你們沒有其他心思,帶著我渡河,到了益州,我就會和李令歌談條件。

“我會要走你幾個月,讓你陪著我,或者監視我。幾個月時間,足夠我看清很多東西,也足夠讓我追到你,或徹底追不到你。

“所以我是一定要封鎖少帝生死的消息的。外界不知道那皇帝是生是死,李令歌得不到你們的消息,便也不敢輕易出兵攻打大周。對了,我與你和楊肅在一起,但是在我聯係上我的當鋪後,我已經開始讓人捉拿這次刺殺少帝、進入東京的所有逆賊了。

“先關著吧。如果最後帝姬贏了,他們當然全都無恙;如果帝姬是一個和李明書差不多的人,我不會讓這種女人登上皇位,我寧可背負罵名,從皇室中重新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