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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郎君,沈青梧呢?”

張行簡望著他不語。

長林心中更加沒底,卻還是要儘忠職守:“沈青梧是博帥的人,郎君要小心她幫博帥為難郎君。沈青梧性格古怪,她再次對郎君揮刀,都是有可能的……”

長林看著張行簡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心想最糟糕的情況不會已經發生了吧?

郎君看著這樣虛弱,莫非是沈青梧真的動手了?

長林聽到張行簡淡聲問:“你與沈青梧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長林怔忡,不解其意。

張行簡耐著性子再重複一遍:“你與她說了什麼,告訴她了些什麼。一一與我說來。”

那夜月明星稀,霧氣四方。

張行簡追不上沈青梧,在馬背上被“同心蠱”連累得暈了過去。他醒來後回到城鎮,有苗疆小娘子幫他緩解痛楚,而張行簡知道,他再不可能追上沈青梧了。

發生了什麼事。

沈青梧為何要離開。

唯一的知情人,是昏迷的長林。

張行簡問清楚那晚發生的事,博容在其中的作用。他問清楚正事後,仍要問一問他心中最為掛念最為在意的事情——沈青梧為何拋棄他。

病榻上的長林,隱約捕捉到事情真相。

他臉色慘白。

他吞吞吐吐:“我就是、就是和她說,郎君喜歡她,想求娶她,想帶她回東京,想迎她進張家大門。我還說郎君一直想讓她去金吾衛,在益州當將軍,和在東京當將軍,其實也沒什麼區彆。東京還有郎君,她可以經常見到郎君……

“我當時怕自己死了,怕沈青梧一直稀裡糊塗,就忍不住說了許多……”

張行簡驀地站起。

苗疆小娘子一聲驚叫:“小心!”

沒有紮好的針撲棱棱落地,錦袍滑落,張行簡猛地從躺椅上站起,向屏風後走來。

長林一瞬間,覺得燭火如鬼火,這快步走來的郎君麵如雪眸如夜,在鬼火中發著一身寒氣。

張行簡站到了床榻前,厲聲:“你和她說,我心慕她,我想娶她?”

長林不敢回答。

他第一次見到張行簡發怒。

張行簡這般性情好極、對仆從寬容至極的人,俯下`身,袖中手控製不住地發抖。張行簡揪住長林衣領,半散的長發落在頸間,眼中幽火下,紅血絲落眶。

衛士們驚:“郎君!”

張行簡掐住長林脖頸,手控製不住地收縮,寒意逼人:“你毀了我的全盤計劃!”

他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明白自己哪一步走錯,明白為什麼沈青梧一邊落淚一邊親他,一邊擁著他哭一邊要轉身遠離。

如果不是長林、如果不是長林!

張行簡自信自己可以織好那張密網,不動聲色地俘獲沈青梧的心,讓沈青梧心甘情願地愛他,離不開他。

他缺什麼呢?

他什麼都不缺。

他容貌好,家世好,氣質好,學問好,脾性好。他方方麵麵都在沈青梧的喜好上占著優勢,他隻是輸在長期的克製,輸在沒有在最開始就去愛她……輸在與她擦肩,擦肩那麼多年。

他認為他有能力去補救。

他一直在追著她,補救一切。

他就快要成功了,他很快就能成功了……

花上一年半載,讓沈青梧發現她愛著他。花上三年五載,讓沈青梧嫁給他,與她自己和解,與他和解。

她不缺麵對過去的勇氣,不缺愛人的能力。她隻是稀裡糊塗,隻是從來不愛也沒被人愛。她隻是被長年累月的失望困住,她隻是不對他抱有期待……

張行簡認為自己可以讓她心動,可以讓她接受他。

他就快要成功一半了。

長林讓他功虧一簣。

愛變成了一場你贏我輸的戰爭。

不服輸的沈青梧,豈會看著他贏?

可愛情……本不應該隻是一場戰爭。

張行簡聲音喑啞:“我若想告訴她我喜歡她,我日日夜夜與她在一起,難道我沒有時機,沒有機會嗎?我若覺得合適的時間到了,我會一聲不吭嗎?

“我就喜歡這麼一次……卻被你毀掉。”

他雙目微微泛紅,厭惡恨意難消。全盤計劃被推翻,心愛女子離他遠去……

情之一字,讓他嘔心瀝血,卻在爬上懸崖後,一點點墜落深淵。

衛士們噗通跪地,齊齊求救。長林喘不上氣,看著張行簡雙目失神。

而張行簡花了十足大的忍耐,才克製住自己對長林在一瞬間湧上的殺意。他閉上眼,心想這怎麼能怪長林。

是他剛愎自用,是他從不和人說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計劃。是他將計劃做的太沒有轉圜餘地,是他高估自己,竟以為可以左右情愛。

張行簡手慢慢放下。

他冷靜下來,淡聲:“抱歉,失控了。”

長林雙目卻一瞬間泛紅。

長林看到郎君袖下的手在輕微發抖,郎君臉色蒼白,蹙著眉。那苗疆小娘子靠在門框一直欲言又止,衝他們使眼色。

那小娘子的眼色很明晰:你們郎君在忍受著巨大的痛意,你們快不要刺激他了。他再情緒這般激動下去,真就要被“同心蠱”連累死了。

長林“噗通”跪地。

長林聲音沙啞:“郎君,我錯了。我、我要不這就去找沈青梧,我去補救,我去告訴她郎君不喜愛她……”

長林說得茫然,心想覆水難收,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果然張行簡默默看著他,否決了他的想法。

張行簡平靜下去,側頭看向窗外:“無妨,我不怪你,你也是一番好意。但你到底毀了我的計劃,傷好後,還是要領罰的。而今……

“我還有最後一法,破釜沉舟,讓梧桐回心轉意。”

他越說,聲音越輕。

長林以為郎君向來算無遺策。

但是長林此時抬頭,看到那凝望窗外明月的郎君,眼中神情卻是迷惘的、不確定的。

張行簡輕喃:“我隻有這麼一個法子了……若是這都不行,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微微笑著,露出習慣性的溫和模樣。眼中的笑卻是淒涼的,無望的。他凝視著窗外的明月,他已開始失去方向。

情愛一事——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月光淺薄,燭火輕搖,張行簡沉默地站著。

他很久不說話,屋中人也大氣不敢出。

長林:“郎君?”

張行簡回神。

眾人看他很快平靜,看他不再提沈青梧,看他發了新的命令:“長林在此休養身體,等著來自東京的探查張家父母舊案的消息。其他人和我一起去益州。”

張行簡淡聲:“給東京中樞去信,算了,我自己寫……該向官家儘忠,該回朝廷,該讓臣子們知道我還活著了。”

他慢慢思索:“向依附張家的周遭州郡太守、將軍、朗將調兵,說服他們與我合作。就說——益州有叛,張家要清除內患,清平君側。

“若信得過我,就將兵馬借我。益州主帥要叛,在東京反應過來前,這是他們飛黃騰達的機會,且看願不願意跟隨我。”

屋中人俱驚。

益州有叛?!

長林:“你是說博帥……”

張行簡不語。

長林不安:“那是否要通知中樞,通知官家,早做準備……”

張行簡淡漠:“不必。中樞向著誰,事成之前,可不好說。”

他暗指中樞有人為博容通風報信,有人和博容合作。博容與那人的合作關係,竟比博容和張行簡的親緣關係要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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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安德長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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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行簡重新改變計劃、帶人前往益州之時,一些事,確實悄悄發生。

沈琢帶著聖旨,南下尋找沈青葉。孔相出京,與沈家兵馬同行。沈青葉一夜之間,就有了“鳳凰女”的名號。少帝表達著對沈家的喜歡、對沈青葉的眷戀,沈家既感動,又茫然。

但這是沈家的機會,沈家上下振奮,誓要將沈青葉帶回東京。

在離益州不遠的小鎮上,一日黃昏,沈琢漫不經心地騎在馬上,帶著兵馬逡巡這座城鎮。

又是一日無功而返。

沈琢非但沒有不悅,反而鬆口氣。

馬背上的沈琢開口:“弟兄們辛苦了,今日就這樣吧,我們回去向孔相報告……”

一聲清越如黃鸝的女聲,讓沈琢渾身冰涼:“兄長!”

沈琢背對著夕陽,手慢慢握緊韁繩,沒有回頭。

但是將士們已經先他認出來人,各個激動萬分:“沈五娘子!沈五娘子回來了!”

沈琢慢慢調轉馬頭,夕陽紅光鋪陳,他看到街頭迎向他們兵馬的,是一位娉娉嫋嫋、纖細羸弱的妙齡娘子。

沈青葉是沈家生得最美的娘子了。

雪膚如荷葉上的雪蓮,卷睫如風中曳花。青絲如雲,雲鬢花顏。荊釵布裙難掩芬芳,隔著距離,未能完全看清芳容,已窺得她那無端風韻。

她嫋嫋走來,一街的行人都屏住呼吸。

沈琢冷眼看著:這位堂妹,一貫美麗。越是長大,越如麗花一樣綻放。

少帝恐怕在沈青葉還是張行簡未婚妻的時候,就看上沈青葉了。

街的儘頭,有一位黑衣俠客戴著蓑笠。那人有沒有看這個方向,他們都不清楚。

沈青葉走到沈琢馬前,仰頭對堂兄怯怯一笑,再屈膝行禮。

沈青葉輕聲解釋半年變化:“我與侍女走散,淪落民間,幾番周轉……不是故意讓家人擔心我的。”

沈琢身邊的衛士們笑:“五娘子何必說這麼見外的話?既然回來了,就和我們一同走吧。”

沈家將士們對她態度這樣和善。

沈青葉心有疑惑,卻輕輕點了點頭。

沈青葉正尋思著難道兄弟打算讓自己跟著他們的馬走,她聽到沈琢問:“你一個弱女子安然無恙地回來,身上發生了很多事吧?”

沈青葉咬唇,麵頰有一抹羞怒之意。

沈琢委婉地試探她是否貞潔……因為她是弱女子,她就應承受這樣的質疑嗎?

沈青葉忍著情緒,勉強屈膝:“有一位俠客一路護送我,我沒遇到什麼惡人,請兄長放心。我未曾、未曾……給沈家蒙羞。”

想來半年的放縱,讓她竟有勇氣擠兌沈家。

雖然她袖中手指用力掐著手心,低垂的眼中淚花也在拚力忍耐。

沈琢的衛士們看不下去:“郎君,算了,這些都有宮中嬤嬤們問,咱們好生生把五娘子帶回去就好了。”

沈青葉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字:嬤嬤?宮中?他們在說什麼?

沈琢沉默很久。

沈琢閉目又睜目,掙紮之色在麵上流動。

他僵坐在馬上,看著沈青葉柔弱的麵容,突然想到了沈青梧。

沈青梧曾經直白地說他,說她不需要他的同情,說他太過軟弱,從來都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