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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灶房出來,推門進屋子,張行簡坐於床間,捆綁著他的布條,明顯沒有被人動過——沈青梧對自己打的結,心中有數。

她實在奇怪:張行簡不打算逃脫嗎?他就這麼坐著?

沈青梧問他:“那個阿文,請我們出門做客?”

張行簡彬彬有禮:“聽起來是這樣的。”

沈青梧坐到他旁邊,手隨意地搭在他膝上,他低頭瞥她。

沈青梧莫名其妙。

張行簡:“不動一根手指頭。”

沈青梧:“……”

她憤憤不平地將手挪開,不碰他一下,向他揚下巴,示意她非常誠信。

張行簡這才露出些客套的笑容,回答她的問題:“阿文家中有個姐姐,與人定了親,就在這幾日。那家人聽了阿文的話,對我們這個鄰居很好奇。但是你整日不在家,我又是……”

他向她示意自己被捆綁的樣子,微笑:“我又是這副見不得人的樣子。所以那家人總是碰不到我們,最後就成了阿文做傳話筒。”

沈青梧回憶:“我以前租院子時,沒聽說他們家女兒要嫁人。那時候……”

她停頓一下。

那家人無意中見過張行簡昏迷的樣子,還打聽過張行簡,被她以“這是我夫君”搪塞過去。這才幾天,那家女兒就要嫁人了?

張行簡微笑:“是定親。”

沈青梧奇怪:“你特意強調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定親——就是你和沈青葉做過的那樣,定親就和成親差不多,沒有意外就會成親。”

張行簡沉默。

他半晌說:“定親還有一個意思——是成親太繁瑣,雙方暫時不想成親,但為了防止意外,會提前定下。”

沈青梧好奇問:“定親會準備什麼?”

張行簡:“為何問我?”

沈青梧理所當然:“你不是很有經驗嗎?”

張行簡微微笑:“不是很有經驗,聽不太懂沈將軍的意思。”

他此時的笑容有些奇怪,透著幾分冷,沈青梧再遲鈍,也意識到他不悅。她想這人脾氣真大,昨晚的事,生氣到現在,還繼續陰陽怪氣。

沈青梧很寬容地不與他計較。

她開始準備起來:“我們去參加定親宴,是不是要給人備禮物?我們要買新衣服嗎?可我沒有新衣服……”

她回頭,責備地看眼張行簡:都怪他不肯學女紅,不肯幫她縫衣服。

張行簡當做看不見。

他目光閃爍,見她真的期待起來彆人的定親宴,他問:“你想去?”

沈青梧:“彆人都邀請我了,為什麼不去?”

張行簡:“我也去?”

沈青梧心不在焉地應一聲,她轉過身來催促他:“定親宴需要準備什麼?”

她不敢說他有經驗之類的話,怕他又裝不懂,她換個說法:“張月鹿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吧。”

張行簡瞥她一眼,緩緩開口。

沈青梧作出恭敬聽從的樣子。

她心中得意誇自己:我真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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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鄰居家的定親,與張家、沈家那種大家族的定親,是完全不同的。張沈二家定親要挑選良辰吉日,但沈青梧如今鄰居的定親日,連黃道吉日都不是,讓沈青梧頗為迷茫。

沈青梧不懂這些,張行簡又不說話,她隻好認為這是人家的風俗。

沈青梧沒有被人特意邀請過,她很重視這一次,哪怕隻是一段時間的鄰居。不管張行簡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她都認真地準備,甚至按照張行簡的建議,買了一盒點心當做禮物。

張行簡也終於能走出那宅院。

臨出門前,張行簡喚住她,問:“你便這樣去做客嗎?”

她威風凜凜、彎弓拉箭,不像要去做客,像要去搗亂。

沈青梧不解。

這是她最好的武袍,衣服是她穿過最好的料子。她怕筵席上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特意簡單乾練。她哪裡做的不好?

張行簡道:“沈將軍不要嚇到彆人,我們鄰居隻是普通百姓罷了。”

他活動自如後,拖著手腳上的拷鏈,拉她坐下,替她整理妝容。他幫她換一個簡單的女子發髻,笨手笨腳的模樣扯得她頭皮疼,但沈青梧安靜十分,一聲不吭。

張行簡低頭看她,想看她痛不痛。

沈青梧眼睛看著他:“很好看。”

她解釋:“我知道這樣很好看,隻是我自己梳不好。”

張行簡垂眼,袖中手顫了顫。他故作無事,繼續為她挽發:“我梳的也不好,隻是看旁家娘子這樣梳過。不過我隻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了,妝容之類的,我怕毀了沈將軍的臉。”

沈青梧說:“你去學。”

張行簡沉默,半晌笑:“……沈將軍先換身女兒衣著吧。”

他一點點後退,站在門框邊,沉靜地看著她。

日光從外照入,完完全全地落在她身上,她飛揚的眉毛、挺秀的鼻梁、緊抿著的唇,完完全全地被張行簡看著。

最後出門的沈將軍,變成了一個英秀的沈青梧。

她衣著依然乾練為上,袖間、衣襟口卻都有好看的木蘭花做裝飾。這是張行簡從她一堆武袍中挑出來的唯一有些女兒氣質的衣裳。

她沒有描眉沒有塗粉,因為張行簡說,若是不會的話,不如普通些。

沈青梧經過收拾,自己也覺得自己比尋常時候漂亮些。她便想插一朵花在發鬢間,為此專門去外頭轉悠一圈,讓張行簡忍笑不語。

沈青梧最後在張行簡的幫助下,心滿意足地在發鬢間插了一朵橙色菊花。

她挽上弓,站起來。

張行簡笑:“嗯?”

沈青梧順著他目光,落到自己背後的良弓上。她舍不得這把好弓,但是她也確實怕嚇到彆人,隻好不甘願地放下心愛的弓,抱著盛滿點心的木盒出門。

沈青梧問張行簡:“真的送點心就夠了?你莫不是誑我,想看我笑話?”

張行簡側頭,目光落到她身上,落到她發鬢間的那朵花上。

他忍不住想到很多年前,十六歲的沈青梧插著一頭花,躡手躡腳地跑進賞花宴,讓宴上那些男女敢怒不敢言。那個十六歲的沈青梧,將自己打扮得花裡胡哨,卻得到了一個很不好的結果……

張行簡垂下眼,心間縮了那麼一下。

他的手腕隔著拷鏈,被沈青梧托住,她將內力輸給他。

沈青梧問:“你手還很疼?”

張行簡回神,看著她發鬢間的花,慢慢說:“還好。”

沈青梧道:“你若是不那麼狡猾,我就為你摘掉鎖鏈。你日日受罪,何必故意忤逆我?”

張行簡不語。

他需要這疼痛,來提醒他不可耽於歡樂,不可沉浸於虛假。他陪她做一場戲,曲終人散後,她離開後,他該如何?

他清清楚楚地看著一切的發生,冷靜地為自己尋找著出路。

張行簡再一次看她發間被風吹得顫栗搖晃的花葉。

張行簡目光屢次落到她發間,沈青梧再遲鈍,也知道他在看什麼:“不好看?戴花很奇怪?”

張行簡微笑:“沈將軍喜歡便是,管彆人如何?”

沈青梧點頭:“說的在理。但是……好不好看?”

張行簡撇過臉,指給她:“沈將軍,這就是那戶人家,我們過去吧。”

沈青梧跟著他,淡漠問:“好不好看?”

她拉住他的手,大有他不說,她就不放開的意思。

二人在來來往往的門戶前拉扯,不少人偷偷看來,一是看這郎君清雋多雅的姿容與尋常人不同,二是看這出男來女往的免費戲碼。

張行簡臉一點點發燙。

他彆過臉,輕聲:“……好……”

“姐姐!”清脆的男童叫聲,將沈青梧吸引過去。

沈青梧看到男童竟然跟自己打招呼,立即開始注意形象。她笑不出來,便倉促鬆開自己抓著張行簡不放的手,認真地端正走姿,走向那男童一家人。↑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張行簡在背後,輕輕地將那兩個字說完:“……好看。”

黃葉飄零,落在他身上。

沈青梧忽地回頭,向他看來。

張行簡移開目光,調整了一番情緒,才帶著他慣有的疏淡笑容,幫沈青梧向這家人問好。沈青梧不會說話,他需要充當這個交際角色。

沈青梧聽他說話不緊不慢,說的這家人一愣一愣的,她不禁彎眸,雖然聽不太懂他文縐縐的詞,但她連連點頭,表示他說得對。

這家人:“所以你們……”

沈青梧插口:“確實是夫妻!”

張行簡配合地任由她挽住他手。

阿文在兩人旁邊跳著腳,為此加解釋:“爹娘、姐姐,他們真的是夫妻!我去隔壁玩的時候,見到哥哥被綁在床上,哥哥說這是閨房情趣,對吧?!”

沈青梧扭頭看張行簡:“……”

張行簡眼中笑僵硬:“……”

這家人:“……”

長久的沉默,詭異的寧靜。一片秋葉落,霜色彌漫間,天地蒼然。

第41章

童言童語,惹人尷尬。

沈青梧是所有人中,最不尷尬的。那家人堵在籬笆前不知如何接口,沈青梧已經抬手將帶來的點心盒塞入中年夫婦手中。

她另一手抓住張行簡手腕,要帶他進院子。

中年夫婦:“呃……”

沈青梧回頭,烏黑眼眸盯著他們:“你們邀請的我們,我們還帶賀禮了。”

她的言外之意,恐怕隻有張行簡聽懂了——我完全按照你們的章程辦事,還有什麼問題?

張行簡整理一下情緒,少不得幫己方圓場,他對這家人笑一笑:“我與阿文開幾句玩笑,沒想到他當了真。都是不值一提的笑話,今夜的主人並不是我們。”

他說了恭喜之類的話,卻見這家人麵色有些不自然。

那即將定親的年輕娘子是阿文的姐姐,名喚秀娘。與她要定親的男子明顯是莊稼戶人,憨厚老實,身量高碩。男子站在秀娘旁邊,陪秀娘一家人應酬來賓,有些笨嘴笨舌。

秀娘容貌清麗,膚色白皙,一雙眼睛宛如星夜。在這座不大的小鎮上,她已算少見的美人了。

這位小美人看到張行簡,目露怔忡,然後是惆悵、失落的神色。她目視著張行簡與他那身量高挑的妻子進入自家院落,秀娘眉目間的愁緒,從始至終沒有散開。

張行簡心中有了數。

沈青梧雖然心中沒有數,但她多麼敏銳,當然感覺得到那個秀娘一直在看張行簡。

她側頭看自己這位假冒夫君,看他入座時袍袖微揚的優雅,再看他唇角那始終噙著的笑意。

沈青梧突然開口:“覬覦旁人的夫君,是不是罪大惡極?”

張行簡立刻:“罪不至死。”

他側頭看著她笑:“何況沈將軍有何立場說此話?你對我……嗯?”

沈青梧淡漠:“我和她怎能一樣。”

張行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