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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眉。

他聽沈青梧很自然地說:“我是混賬,是惡徒,是討厭鬼。秀娘又不是。”

張行簡靜靜看她。

他說:“誰說你是混賬,是惡徒,是討厭鬼?”

沈青梧平靜:“大家都這麼說,不是嗎?”

張行簡:“我怎麼從未聽到過?”

沈青梧側過臉來看他,她質疑張行簡:“你被你二姐看得太嚴了,連門都很少出,聽不到正常。何況大家嘴裡沒有說,眼睛會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她為自己正名:“我又不是真的看不懂彆人眼色。”

無論在東京,還是在軍營,抑或是現在,沈青梧都是大部分人眼裡的麻煩。在軍營時好一些,她獨來獨往,闖禍也不過是打仗那些事,那叫做“英勇”,不叫“麻煩”。

沈青梧早就學會少招惹彆人了。

她現在唯一不停招惹的人,隻有張行簡。

張行簡幽目看著她。

他看她無所謂地這樣說,又看她在思考不應該動秀娘後,便無聊地去撿桌上的水果吃。周遭確實有人很好奇他們,但是沒什麼人過來。

那是因為張行簡與沈青梧二人坐在這裡,本就與周圍人格格不入。但沈青梧應該認為,那是她自己討人嫌的原因。

張行簡突然輕聲:“博容對你並不好。”

博容都在教她些什麼?博容還讓沈青梧來找張行簡,踏入張家這個旋渦……博容為什麼不對沈青梧好一些?

沈青梧扭頭看他,眉目冷冽:“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再讓我聽到你說他的壞話,我殺了你。”

張行簡眉目靜然,淡淡看她。他有很多話可以說,但是話到口邊,如被寒冰凍住一樣。

張行簡將話咽了回去,他微微笑:“看起來沈將軍對博帥有不同尋常的感情。那在下便不明白,沈將軍為何要這樣對在下,不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博帥呢?”

他試探她:“你不覺得我與他,很像嗎?”

沈青梧怔忡。

她心想她為什麼要那麼對博容?博容又不是張行簡,又不像張行簡這樣、這樣……這樣不知道讓她怎麼說。

她總是看到張行簡,就有不甘湧上心頭,非要做點什麼不可。

沈青梧評價道:“你們有時候是很像。”

張行簡目光縮一下,唇角的笑短暫涼下,但又很快恢複。

他再聽她思索著回答他另一個問題:“為什麼這麼對你……因為這麼對你……很爽啊。”

張行簡:“……?”

他咬牙笑:“看我受辱,你很爽?”

沈青梧盯著他眉目,她看出他在忍怒了。這麼玉淨花明的一張臉,此時雪白無比,眼中星光在閃。她分明覺得他此時也很好看,她就喜歡看他的情緒失控。

於是沈青梧定定看著他,非常平靜的:“嗯。”

張行簡深吸口氣,當即扭過臉,不再理會她了。

沈青梧托腮:“你生氣了?”

接下來客人來來往往期間,沈青梧如何嘗試與他搭話,他都不理不睬。沈青梧為他這副模樣困惑又興奮,她簡直忍不住想更深地逗弄他、折騰他……

不過她前幾日才發誓過最近幾天不折騰他,他下午時還幫她挽了發,幫她戴了花……沈青梧決定讓張行簡高興一些。

於是她也撇過臉,不再和他說話了。不與他說話,他就不會更不高興。

張行簡幽幽看她,最終垂下眼,自嘲一笑。

沈青梧在這邊坐了很久,院中陸續坐滿了人,那在院門口迎接客人的一對未婚夫妻終於進來,說些客套話,感謝來賓,並向眾人敬酒。

年輕貌美的秀娘吃一杯酒,就咳得滿臉緋紅。她那老實的未婚夫連忙拍她肩,幫她遞水。她嬌嬌弱弱地站在魁梧的未婚夫身邊,十分的輕柔婉約。

沈青梧耳朵尖,聽到來賓中有女子小聲嘀咕:“狐%e5%aa%9a樣,吃盞酒都要被嗆,不就是讓男人給她拍肩嗎?”

沈青梧恍然大悟。

她側頭看張行簡,若有所思。

沈青梧很快又被那對未婚夫妻的故事吸引——來賓中有人私下嘀咕,說這個秀娘這麼年少,才堪堪十五,就著急嫁給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太可惜了。

而秀娘那未婚夫在秀娘不咳嗽後,磕磕絆絆地拿出一個木盒,將木盒中裝著的一枚簪子遞過去:“秀、秀娘,我把家中錢都花了,給你買簪子。聽爹娘說,你想要很久了,我會、會給你買很多簪子……”

人群中傳來善意的笑。

那未婚夫漲紅著臉說完自己的話:“娘子都應該被郎君送簪子的,我家雖然窮……但沒有娘子沒有簪子的。”

秀娘怔怔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木盒,再看自己原本看不上眼的老實男人。她忍不住偏頭,看眼來賓中那鶴立雞群一樣秀雅安然的自家鄰居……

秀娘心中五味雜陳,收下了男人的簪子,得到了人群的善意起哄。

星火下,她美麗的麵孔隱隱發紅。

沈青梧盯著秀娘,她突然伸手撫摸自己發鬢。鬢間的花還在,但這是她自己摘的。鬢間也有木簪,但這也是她自己的。

她沒有被人送過簪子。

沈青梧扭頭看旁邊的張行簡。

張行簡立即低頭喝茶,當做不知。

沈青梧卻哪裡管他,她傾身就要戳他,卻在這時,院中傳來騷亂,一隊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從外而入,吵鬨聲讓秀娘等人麵色煞白。

一群官吏提著刀,從外闖入,到院中直奔秀娘而來:“就是她,帶走!”

所有人驚惶。

這家中年夫妻登時撲過去,秀娘的未婚夫也攔上去。阿文鑽進去,一口咬上一個官吏的手。那官吏慘叫間一掌拍開阿文,阿文尖叫:“不要碰我姐姐!”

這場鬨劇,讓場麵混亂。

中年夫妻護著女兒:“官爺,官爺!我女兒不是未嫁身,我女兒有未婚夫了,馬上就要成親了!”

官吏罵:“你們心思以為官老爺不知道?腦子有病吧?去宮裡吃香喝辣的,鄉鄰不都跟著沾光?你們居然敢把女兒嫁出去……活得不耐煩了吧?”

秀娘被扣住,她哭出來:“爹、爹娘——”

她那壯實的未婚夫撲過去,就和一個官吏扭打起來:“秀娘和我定親了,你們不能帶走她……”

官吏:“你們看清楚!不是我們要帶走她,是官家挑中她!官家選美女入宮,這是天大的榮耀!都給我上……”

這家夫妻哀嚎:“鄉親們,他們強搶民女,我們家秀娘都沒有及笄,我們鄉戶人家,從來沒想過讓女兒進宮啊!東京再好我們也不去啊……”

他們抹起眼淚,秀娘抽泣,阿文咬著一個官吏大腿不肯送,未婚夫被兩個官吏按著便是一通打。

院中火燭光晦暗不明。

客人們震驚於權勢的猖狂與自大,被這家人的悲苦感染,紛紛不平站起:“你們要乾什麼?秀娘都定親了,不是未嫁女,你們還要搶……”

官吏高喝:“一個個反了不成?想抗旨不成?!官家要秀娘進宮……”

老夫妻哭泣:“官家哪裡認識我們秀娘是誰……”

坐在院中的沈青梧,終於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難怪她之前租院子時,這家人沒有要定親的意思,現在秀娘突然冒出來一個未婚夫。難怪她之前翻黃曆,不明白為什麼這家不選良辰吉日。

原來他們根本沒有選擇。

原來他們要急著在女兒被搶走之前,大張旗鼓地把女兒嫁出去。他們認為請的客人越多,聲勢越大,官吏就不敢將女兒搶走。

沒想到官吏猖狂若此——

沈青梧去摸自己的後背,反應過來她把弓箭丟家裡去了。

她停頓一下,覺得沒關係。自己武藝這麼高,赤手空拳,也能搶贏秀娘。

但是在她出手前……混亂人群中,沈青梧抓著張行簡,將張行簡推到一個角落中,又一腳踹歪一張桌子。黑壓壓的桌子陰影罩下,正好能擋住這片天地,讓人發現不了張行簡。

沈青梧對張行簡說:“你藏好,彆出來。”⊕思⊕兔⊕網⊕

張行簡從被她推入這安全的角落裡,就開始出神。此時見她要走,他不禁伸手去抓住她。

張行簡:“沈青梧!”

沈青梧回頭看他。

她發鬢間的花輕輕搖晃,在灰暗的夜光中一派澄明。

張行簡低聲:“他們代表朝廷,你不是對手……”

沈青梧不以為然:“他們加起來都打不過我。”

張行簡用她能聽懂的話告訴她:“他們會叫來更多的人。”

沈青梧:“他們打不過我。你藏好自己,不要被他們找到。”

她忙著打架,忙著行俠仗義,還擔心那些人傷了張行簡,碰張行簡一下。

她胡亂地把自己的人藏好在這裡,確保那些人找不過來,就轉身衝入了人群中。

沈青梧赤手空拳加入打鬥,被沈青梧推入角落陰影中躲著的張行簡聽到外麵的呼叫聲——

“你是誰?你敢對我們出手,你不想活了?明天就抓你進大牢!”

“這個女人好凶,她是誰,誰家的?兄弟們,都給我上!”

張行簡睫毛輕顫,他聽了一會兒外麵的動靜,便慢慢地推開那張壓在牆根的桌子。他沒有再看那場打鬥一眼,按照他早已看好的方位,趁著一片混亂,他離開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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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一鼓,鑼聲過街。

張行簡站在一沒有關門大吉的小攤前,買一根木簪。

他身後無聲無息出現了一個人。

長林咳嗽一聲。

張行簡並未回頭,他買好簪子,收入懷中後,漫然行路。單薄袍衫籠著他,他袍袖飛揚,淡聲問長林:“朝中情況如何?”

十日前,張行簡上山前,曾告訴一家當鋪小二,讓長林於此鎮某半坡等他,與他聯絡。

長林今日一整日都等在這裡,在半夜時,終於見到了三郎。他便知道,三郎算無遺策,三郎說讓他等在這裡,就一定有法子來這裡。

沈青梧又哪裡困得住三郎?

長林跟隨張行簡,回答張行簡的問題:“我們按照郎君的吩咐,一些大臣在做準備,為郎君翻案,將那捏造證據的事推到孔相身上了。”

張行簡道:“嗯,孔業正是最焦頭爛額之時——他被少帝折磨得不輕。”

長林迷惑。

張行簡偏臉看他,微笑:“少帝在天下選秀,對嗎?”

長林敬佩地看著郎君,不知道郎君怎麼知道的。但是長林並沒有把這事當做重要事情向郎君彙報,郎君如今問起,他也隨意回答:

“應該是吧,屬下不是很清楚。帝姬走後,少帝想選秀,也是正常的。畢竟他也到了要成親的年月。”

張行簡:“可少帝卻在對天下的良家女子下手。孔業應該管不住少帝……”

長林迷茫點頭。

他聽張行簡靜了一會兒後,給出下一步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