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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樹木。到了山腰處,偶有零星的花,在山腳的地方,已是繁花盛開。

在繁花叢中,嘉立著一塊塊墓碑。墓碑的形狀非常有意思,圍成了個不規則的圓。

其中有塊在圓心的墓碑,碑上無字,一片空白。其他的墓碑,仿佛都簇擁著它,以其為首。

一個滿頭銀發,嬌小消瘦的老太太,如坐在家中炕幾上般,盤腿坐在蒲團上,往銅盆裡扔著元寶紙錢。

青煙升騰,紙錢帶著清灰,在半空中打著卷。

老太太抬頭望著回旋的灰,笑得眼睛的皺紋聚在了一起,原本的圓眼,成了彎月。

林徽下意識放慢了腳步,隨著老太太的動作,怔望了一會,黯然傷神。

一陣風吹來,帶來花與祭奠的氣息。他回過神,臉上浮起笑意,快步上前,揚聲叫了聲:“老太太。”

老太太轉頭看來,朝林徵擺了擺手,說道:“你怎地跟來了?”

林徵走過去,照顧老太太的老仆,拿了個藤編蒲團在她旁邊放下,無聲退到了一邊。他頷首道謝之後,隨意坐了下來,佯裝抱怨說道:“您出門也不叫上我。”

老太太斜睨過去,雖然上了年紀,但眼眸依舊明亮,說話也一如既往地犀利:“你起得來麼?”

林徽訕笑,摸摸鼻子,顯得很不好意思。

老太太補了句:“無妨,老人覺少,你過幾年也睡不著了。”

林徽今年剛二十五歲,聞言怪叫起來:“老太太,您這就不地道了,三天兩頭說我老。”

老太太不緊不慢往銅盆裡扔元寶,笑眯眯地道:“老了倒沒事,關鍵老了無甚成就,本事,這方是最可怕的。從西洋回來了好些天,你還不出去做正事,成天賴在我這個老太太身邊,真是煩得很。”

林徽被噎了下,嘟囔著道:“過幾天我就去京城了,就想多陪您幾天。反正無論您說什麼,我這些天都不會走。”

老太太嗬嗬笑,嗔怪地道:“你呀!我身子骨硬朗著呢,沒事兒。都跟你說了,一時半會兒的還走不了,總得跟老朋友們打個招呼。”

今年老太太已經是九十三歲的高齡,她看得很開,從不避諱生死。

林徽經常聽老太太說:“我們哭哭啼啼來,歡歡喜喜離開,才不枉此生。我不要你守著,我自己就會笑著走。”

林徵與老太太一起笑,看到她不時顫唞幾下的雙手,垂下眼眸,掩去了眼裡的不舍與哀傷。

老太沒聽到林微的回答,轉頭看來,一臉了然,虛指了下他:“你呀!家裡就你心思最細膩,在西洋這麼多年都沒改過來。”

林徽努力想笑,他實在笑不出來,最終放棄了,難過地道:“老太太,我真舍不得您。”

子孫後代,總有不爭氣的。他們家不算敗落,卻再不複當年的榮光。

老太太神情溫和了幾分,難得安慰他道:“我知道。你肯定會難過啊。可你瞧,我的朋友們都在這裡,你也有自己的朋友,他們會陪著你的。分合合乃是必然,不必太在意。”

林徽輕輕咽了聲,他有自己的朋友。他曾笙歌豔舞,在人潮擁擠中,無限寂寞。

老太太道:“其實,他們不一定能聽見,我就是個念想,想到這裡來看看。我們以前經常從這裡上山,那時候我還很小,第一次我很怕。”

林徽順著老太太的指點看去,上山的路鋪了石階,蜿蜒曲折,直到山林深處。

老太太神色難得悵然若失,“我在身後,看到先帝撐著腿,走得很吃力,但是很穩。然後我就不怕了。”

林徽跟著老太太來過這裡無數次,第一次聽她說起此事,不禁聽得入了迷。

老太太從荷包裡,摸出兩顆鬆子糖,遞了一顆給林徽,另外一顆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她抿了抿糖,臉上一片滿足,“我喜歡吃糖,蜜餞。他說吃太多糖不好,我聽話得很,就變老了再吃。我活夠了,不怕死,到死都甜滋滋的。”

甜味在林徽嘴裡蔓延開,他也喜歡吃糖,學著老太太那樣抿,笑眯了眼,將不舍壓在了心底。

歸國剛見到老太太時,林徵就差點沒大哭一場。

比起離開時所見,在夢裡所見,老太太明顯蒼老,矮小了許多。

這些天林徵陪在她身邊,她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總是眯著眼睛打瞌睡。

那時候的他,生怕她會一睡不醒。顫巍巍貼著她如蒼老的枯樹根般,卻始終溫暖乾燥的手,他方能回過魂來。

林徵是大清派去西洋遊學的學生,開始他學的是繪畫。

老太太向來尊重他的喜好,說學繪畫很好,大清有幾千年傳承下來的繪畫技藝,並不比西洋差。但人不能固步自封,學學彆的,也能長見識。

他先到的是法蘭西,後來輾轉到了英吉利。在看過無數的教堂,與不同於大清的西洋建築之後,喜好變成了建築設計。

擁有繪畫的基礎,加上自幼到大所學的數學工科等知識,林徽在剛轉科時頗吃了些苦,後來總算步上了正軌。如今學成歸來,他已在工部的建造司謀了個職。

在西洋七年,他經常做夢。夢到順義的點點滴滴,那些剛吃到嘴邊總是突然醒來,總是吃不到的美食。

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實則比雲朵還柔軟的老太太。

他此生唯一的親人。

林徽很不幸,他出生在惡月五月,天生裂唇。出生時,父親生了一場急病走了,他被視為不祥。村子裡的族人,決定將尚在繈褓中的他扔在山上,向震怒的山神賠罪。

他又算是這個世上最幸的人,被領著學生來測繪,大清最著名的水利大師荷葉救下收養。

回到京城後,荷葉將他送進了大清最好的醫館,順義學堂的附屬醫館,接受了無數次的唇部修補。

林徽的嘴唇比以前好了許多,至少發音口齒清楚了。但據醫館的大夫說,他還是不滿意。

當時的太上皇齊佑曾說過,若是以及麻藥水平,縫線再好些,有去除唐痕技術,效果會好很多。

齊佑還說,已經有麻醉藥,以及止痛止血的藥,這已經是醫學上了不起的進步。

荷葉終身未婚,她收養了無數的孤兒。她不像其他養兒防老的人那般,讓養子養女們給她養老送終。養大之後,就放了他們出去闖蕩。

朝廷全權負責如荷葉他們這些老臣的養老,從宅子到身邊照顧的人,飲食起居一應俱全,無微不至。

荷葉並未要求孤兒們都隨著她的姓,若是記得原來生養父母的,還是用原姓。

若是不記得的,就姓華,華夏的華。

這是荷葉寫信問過齊佑,他在親筆回信中的建議。

林徵姓林,荷葉說是紀念一個長輩林大牛。林大牛也是鼎鼎大名的農學家,他與荷葉一樣,乃是包衣奴才出生。

從包衣奴才,一舉成為了專攻“肥料”農學大師,天下種地的老百姓無人不知。

林大牛,張鬆,張柏,林繡繡……

花崗石墓碑在太陽底下閃爍著冰冷的光,他們深刻在墓碑上的名字,隨著映出冰冷的色彩。

墓碑上的他們,是世人皆知的“順義”派,最早跟在先帝齊佑身邊的一群夥伴。

齊佑在兩年前已經駕崩,“順義派”如今隻餘下荷葉一人。

林徽在西洋悠轉,每到一地,洋人聽到他是大清而來,對他十分禮遇。哪怕有其他想法的,也忍著不敢當麵發作。

大清的地位在那裡,戰艦在海上威懾巡邏。西洋人的商船,還在各個港口等著與大清做貿易。

無論是紅毛番,佛郎機,法蘭西與英吉利等等,都與大清有國書使節來往,雙方互相派遣學生前去學習。西洋各國,皆保證大清國民在他們土地上的安全與尊嚴。

從西洋人敬佩與恭敬的態度中,林徵作為大清的百姓,與有榮焉。

當時齊佑駕崩,駐在法蘭西的大清使節,通知了他們這批留洋學生。使節在法蘭西的駐地會有吊言活動,並不對他們做強行要求,一切在於他們的本意。

因為齊佑早就有遺詔,他的喪儀從簡,無需大肆操辦,守靈哭靈。使節遵從他的遺願,隻是私人小範圍的吊唁紀念。#思#兔#在#線#閱#讀#

林徽說不出的難過,那天他去了。不隻是他,所有留洋的學生都到了。除了他們,還有法蘭西的國王以及貴族們,都不請前來。

對於法蘭西國王與當權派前來,他們的本意與的想法,使節清楚,林徵亦懂。

對齊佑的尊敬與懷念是真,對大清國內的局勢打探也是真。

如同定海神針般守護著大清的齊佑一去,過兩年就要換新帝。大清可還能守住以前的榮光,繼續維持天下的霸主地位?

齊佑在年滿六十五歲時就主動退位,自退位後一直深居簡出,幾乎不出現在世人麵前。

他當年在退位前,與朝臣們一同新立了律法。

新皇繼位時,年紀必須滿四十歲。在位不超過十五年,到期必須退。

皇帝不再是永遠的帝王,等到駕崩後才換新皇。

內閣成員則是五年一換,若有年滿六十五歲的官員,必須致仕。

林徵在齊佑退位之後,在順義親眼見過他一次。

荷葉在六十歲時,從覺羅氏學堂的水利學院院長位置上退下,繼續留任學堂教書。

她的小夥伴們,比如林繡繡,張鬆張柏姐弟等,都紛紛來到順義,選擇在此定居,養老。

荷葉與她的小夥伴們是大清第一批出來做事,身居要職的女性。但總體來說,女性出來做事的還是比較少,尤其是在衙門裡,還是男人的天下。

這種局麵,自從女皇出現後,有了比較大的變化。

女皇是曾經的廢太子,胤礽的孫女,弘皙的長女。

齊佑登基之後,被圈禁的兄弟們都放了出來,胤礽無心朝堂,選擇去了大清各處遊曆。胤禔留在了京城,跑去了步兵巡撫衙門做教頭,成天在校場上訓練兵丁騎馬射箭。胤祥因為身體不大好,去順義學堂做了蒙童先生。

覺羅氏一族,從齊佑登基起,兄弟子侄們,才算是真正得了善終。

胤礽的孫女繼位,除了參與票選的閣老大學士,朝野一片嘩然。

時隔多年,林徽還清楚記得聲勢浩大的反對聲。當時的皇帝弘曙,未能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女,都毫無怨言。

但其他無關的人,卻跳得非常高,尤其是男人們的反對最為激烈。

男女之間的矛盾,徹底爆發。

林徵隻要一想起,就為他們的嘴臉感到羞愧。

唾沫橫飛,出言不遜,各種汙言穢語,香豔八卦,如同巨浪般的汙水,朝女皇與女官們潑去。

整個大清的氛圍,像是變成了鬼魅橫行的亂墳崗。

久違露麵的齊佑,終於再次站了出來。

他的決定非常簡潔有力,有法必依,一切都按律處置。

女皇跟著下令,查清謠言,按律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