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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木的塌幾家什,繁複吉祥的雕花藻井,極儘奢華。

案桌前,書本仍擺在案頭。齊佑走過去,隨意翻開,紙張嘩啦,碎裂。他小心合上書,輕輕歎了口氣。

滿天星尚在,近壁燭仍殘。

“咚咚咚”的腳步聲傳來,齊佑轉頭望去,看到老四提著青袍下擺進了院子,他上前見禮:“四哥。”

老四頷首還禮,笑道:“我剛路過這裡,看到殿門打開著,就進來看一看。”

自從毓慶宮修繕的消息傳出去,比起上次康熙封爵時引起的震動還大。

毓慶宮乃是康熙特意修給胤礽的東宮,所代表的意義非同一般。重新修葺,表示康熙可能要重立儲君,各方勢力都坐不住了。

齊佑視線掠過老四眼底的青色,舒展不開的眉心,說道:“屋子裡氣味重,我們還是去外麵吧。”

老四抬眼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太陽透過破了洞的窗欞,光線裡塵埃飛舞,呼吸間是濃濃的黴味。他點點頭,與齊佑一起來到屋外。

齊佑在欄杆上隨意坐了,老四學著他那樣,在他旁邊坐下,望著眼前一排排的屋子,說道:“毓慶宮我來得極少,裡麵真跟迷宮似的,差點兒迷了路。不知修葺好之後,誰會搬進來。”

齊佑笑笑、沒有接話。

老四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轉頭看向齊佑。想解釋,嘴張了張,又頹然放棄了。

他們都在棋局裡,各為棋子。

背後無形的手,在不斷推動他們兄弟,皆無可奈何,身不由己。

老四心裡一片冰涼,他恍惚一笑,說道:“七弟,我甚是佩服你的心境。”

齊佑神色真誠,答道:“四哥,您也不差啊。”

老四一愣,跟著笑了,說道:“你過兩日要去順義,到時候勞煩你,幫我帶些衣衫吃食給十三弟的兒女。”

胤禔與胤礽的兒女沒份,隻給十三的兒女。齊佑挺佩服他的直率,沉%e5%90%9f了下,委婉說道:“四哥,還有弘暖呢。您這個伯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老四垂下眼皮,默然片刻後,苦笑一聲,說道:“對不住,弘暖極少在京城,我還沒習慣她回來了,一不小心就忽略了她。不過七弟你說得對,都是侄兒侄女們,我這個做長輩的,總不能偏心。都帶一些吧,人人有份。”

齊佑認為,上一代的恩怨,完全沒必要波及到下一代。老四嫉惡如仇,說得好聽點是恩怨分明,難聽點就是睚眥必報。

任何一種極端都不是好事,尤其是上位掌權者,必須得公允公正。

老四到了一會,沒看到齊佑的影子弘皙,不禁轉頭四看,問道:“弘皙呢?”

齊佑無奈搖搖頭,笑道:“他昨日功課沒完成,我讓他回去寫完了再說。”

老四好奇不已,問道:“你讓他學什麼了?”

齊佑說道:“弘皙想學拉丁文,除了跟我學,平時他也跟西洋先生在學。我每天都要給他布置功課,他昨日回去晚了些,沒有完成。先前被我訓了一通,估計還委屈著呢。”

老四想到弘皙,不由得想到小時候讀書時,齊佑的刻苦。他心情一時有點兒複雜,勉強擠出絲笑容,說道:“你倒是個嚴厲的先生。”

雷金玉他們從遠處走了過來,見到兩人坐在欄杆上說話,離得遠遠的就站住了。

老四看到了,站起身,說道:“七弟,你先忙吧,我就不耽誤你了。”

齊佑沒有挽留,起身相送:“四哥慢走。”

老四笑了下,轉身大步離開。走到院門邊,他停下腳步,轉回頭看去。

齊佑指著窗欞,正在與雷金玉幾人說著什麼。他溫潤的眉眼,堅毅自信的神情,在太陽下熠熠生輝。

老四嘴裡苦澀蔓延,不知是太陽晃花了眼,還是其他。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腳下的路,更看不清楚眼前的局勢。

齊佑不理會外麵的風風雨雨,隻一心修葺毓慶宮,抽空前去順義學堂看望一群阿哥格格。

康熙在開春之後,就啟程前去了暢春園。到了雩祀大祭,與春正祭天一樣,將此事交給了齊佑,由他代為前去圜丘祭天。

此令一出,猶如在原本沸騰的油鍋裡,澆進了一大勺水。油鍋翻滾,油水劈裡啪啦往外亂濺。

朝臣們各種折子往清溪書屋飛,更甚者,這天康熙在澹寧居聽政理事時,理藩院尚書,總理火器營事務的重臣阿靈阿站了出來,直言不諱道:“皇上,奴才以為,今年天旱,估摸著與淳郡王春正祭祀,引起了上天震怒不無關係。”

朝臣們神色複雜,眼神偷偷在康熙與阿靈阿身上飛快來回。

納蘭揆敘跟著上前稟奏:“皇上,奴才附議。淳郡王功勳卓著,可身子不全,恐引得上蒼不滿,著實無法勝任祭天的大典,還請皇上三思。”

康熙麵無表情看著他們,哦了聲,問道:“那你們覺著,該選誰去祭天才可?”

阿靈阿眼神微閃,忙說道:“皇上,奴才以為,皇上應當早立儲君。選出太子之後,以太子之尊,代皇上前去祭天方最合適。”

揆敘狡猾些,說道:“皇上,奴才以為,當皇上親自前去祭天為上。”

李光地眉頭皺了皺,出列道:“皇上,臣以為兩位大人的話有失偏頗。聖人曾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上天的%e8%83%b8襟氣度,豈能如兩位大人口中所言那般狹窄。”

他轉頭看向阿靈阿,問道:“阿靈阿大人,你先前說今年天旱,是以何為據?”

阿靈阿臉色變了變,李光地向來比泥鰍還要滑頭,對立儲君之事逼退三舍,萬萬沒想到他此時站了出來。

以前李光地與齊佑多次在一起辦差,這些年,兩人除了正事,並無私下往來。阿靈阿暗罵了句李光地老狐狸,隱藏太深。

至於乾旱,乃是因為春天時雨水少,陸續有天旱的說法。後來下過了幾場雨,到了春末夏初時,已連續晴了多日。阿靈阿對於乾旱之說,就有了借口。

思及此,阿靈阿沉聲辯道:“天不天旱,端看天氣就能斷定。李大人莫非連每日是刮風,還是下雨,都難以分清楚?”

李光地不疾不徐說道:“我以為,一切當拿證據說話。下了多少天的雨,出了多少天的太陽,並不能判定天是否多雨,或乾旱,得以地裡的莊稼收成為準。如今快到端午節,正是小麥收成之時。阿靈阿大人盼著這時候下雨,是否盼著小麥麥穗斷掉,爛在地裡?”

阿靈阿出身於遏必隆一族,身世顯赫。他作為權貴子弟,知曉春耕秋收,卻並不清楚小麥成熟時下雨會影響收成。

呐呐片刻,阿靈阿漲紅著臉,轉開了話題:“無論如何,淳郡王以郡王的身份,前去祭天實屬不妥。誠親王與雍親王,同為尊長,讓他們任何一人前去,都比淳郡王合適。”

李光地見阿靈阿在打亂拳,將其他人拉下水,他沒有接話,說道:“由誰前去祭天,當由皇上定奪。無論是阿靈阿大人,還是揆敘大人,乃至在屋中的所有臣子,都當遵從上意,聽從皇上旨意行事。”

阿靈阿若是再敢辯解,就是抗旨不尊了。他咬咬牙,悻悻閉上了嘴。

康熙眼神冰冷,從立在一旁的幾個兒子身上,緩緩移到朝臣們身上。

齊佑不在列,他前去了順義,看望侄兒侄女們。

從送他們去順義學堂時起,齊佑每隔七日,風雨無阻前去探望。

對胤禔與胤礽的照顧,他從未間斷,給他們送衣衫吃食等等,妥帖又不誇張。

阿哥格格們去了學堂,學會寫字之後,齊佑讓他們每人寫了信給康熙。

他們字體稚嫩,不會寫的字,就畫畫。他連蒙帶猜,讀懂了他們的信。

稚童的語言,簡單,真誠。令他幾乎愛不釋手,每次遇到煩心事,拿出來讀一讀,總能讓他心情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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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堂內外風起雲湧時,隻有齊佑淡定從容。

從做人的德行,到做事的手腕,朝堂上隻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得一清二楚。

康熙震怒不已,他們已膽大至此,迫不及待至此。居然當堂質疑起他的決定,還拿上蒼來壓他!

此事必須早點解決,再拖隻怕難以收場。康熙沉沉開了口,說道:“諸位說得對,國不可一日無君。朕當早立儲君,省得諸位始終惦記。”

霎時,屋內雅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焦急等待。

康熙眼神譏諷,吩咐梁九功幾句。很快,梁九功回到了澹寧居,將手上的卷軸遞了上前。

康熙打開手上的卷軸,確認之後,吩咐道:“李光地,你前來宣讀。”

李光地深呼吸一口氣,穩了穩神走上前。接過卷軸,迫不及待掃了一遍,不受控製舒了口氣。他清了清嗓子,宣讀起了旨意。

“皇七子淳郡王胤佑,深肖朕躬,立為太子。”

除了李光地的聲音回蕩在屋內,地上落針可聞。

阿靈阿朝老八幾人看去,他們垂著頭,隻能看到蒼白的側臉。再轉到老四的臉上,看到他同樣如此,垂首肅立。

原本要邁出去的腳步,在身邊揆敘馬齊他們都沒動靜時,遲疑了下,暫時穩住了。

十四最先回過神,不管不顧衝上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喊道:“汗阿瑪,兒臣不服,七哥豈能為儲君!”

康熙不動聲色哦了聲,問道:“那你以為,誰能為儲君?”

十四再熱血上頭,這時也不敢說出老八的名字,他重重磕了個頭,疾呼道:“汗阿瑪,七哥腿腳不便,若他為一國之君,以後大清的臉麵何處擱?自古以來,哪有身子殘疾之人為君的先例!”

李光地笑嗬嗬道:“十四爺,前朝明仁宗,腿腳不便,明成祖照樣立了他為皇太子。”

十四被噎住,他先前一時嘴快,沒想太多,霎時有點兒惱羞成怒了,厲聲道:“李大人,你當著我大清的官,卻拿前朝來說事,究竟居心何在?”

老九見十四孤掌難鳴,忙上前跪下給他撐腰:“汗阿瑪,十四弟說得是,有些人居心不良,汗阿瑪,您一定要嚴查啊!”

老十見他們跪,猶豫了下,上前跪在了一邊。

阿靈阿先前受了李光地的氣,見機哪能不落井下石,說道:“李大人乃是漢人,惦記著前朝漢人的江山,倒也情有可原。”

他這句話,純粹隻針對李光地,卻將屋內無論什麼派係的漢官,都得罪了個遍。

所有的漢官都是靠著讀書考學,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這群旗人官員,隻靠著投胎就能當上大官。

同樣是滿漢尚書,按例來說,彼此之間品級相等。漢官卻被旗人官員欺壓,壓根做不了主。

漢官常年積攢下來的怨氣,此時快要壓不住了,眼見就要徹底爆發。

康熙臉色霎時一沉,抓過手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