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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消息未免到得快了些,齊佑笑笑,哦了聲,問道:“這些年來,鹽商共欠了多少鹽稅?”

曹寅微楞了下,如數答了,歎了口氣,無奈說道:“王爺,從我接手鹽務的差使時,早就有了巨大的虧空。這些年來,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未曾厘清過。王爺,您是不清楚,裡麵的一團爛賬,就是想要從頭算,都不知從何算起。”

齊佑麵帶微笑,好奇問道:“既然虧空這麼多,汗阿瑪讓你承擔了多少虧空?”

曹寅愣住,嘴裡苦澀蔓延,這裡麵又是一本爛帳,不知如何答是好。

齊佑換了個方式,問道:“你欠了戶部與內務府多少銀子?可曾想過終有一日,這些銀子你必須要還回去?”

這下,曹寅不但臉白了,連嘴唇都跟著泛白,後背冷汗直冒。

花無百日紅,康熙之後,曹家沒了君臣情分,就是曹家覆滅之時。

曹寅深知,曹家幾百萬兩的欠銀,加上江寧織造的肥差,就是懸在曹家頭上,隨時會掉下來的利刃。他不得不替偌大的家族考慮後路。

齊佑問出這句話,曹寅更是心如明鏡。哪有能做到天衣無縫的事情,世上從不缺聰明人。

曹寅深吸一口氣,努力平緩了下心情,苦笑道:“王爺,曹家所欠的銀子,我會想方設法還上。可是鹽商們的狀告,卻無法置之不理啊。”

齊佑笑了起來,說道:“你趕路也辛苦了,先回你揚州的宅子去歇著吧,明日早點兒到王其昌家的倉庫裡來。對了,你多帶幾個人手,你既然當著鹽官的差,這事兒你也該出把力。”

曹寅愣在那裡,尚沒能摸清齊佑的套路,莫名其妙望著他。

齊佑放下茶碗站起身,朝他頷首後轉身就走。曹寅隻能跟著站起來,恭送他與李光地離去。

李光地跟在齊佑身後,穿過大堂去後院的客屋。他回頭看了眼,曹寅已經走到大門邊。

想到曹寅的話,李光地眉頭微皺,擔心地道:“王爺,曹寅說得倒沒錯,鹽商們的狀子,若是遞到朝廷去,肯定會有人趁機挑事鬨大。屆時朝廷不得不受理,估計皇上都壓不住。”

齊佑淡淡地道:“無妨。曹寅來了揚州,鹽商們應當都已經知曉,晚上曹寅得忙上一場。”

李光地忙問道:“可要派人去盯著?”

齊佑搖搖頭,說道:“不用,任由他們去。我們隻管好生歇著,明兒個還有得忙。”

李光地見齊佑沒事人樣,頓時放了心,說道:“曹寅......唉,說起來,他這些年,也為老百姓做了不少事。”

齊佑默然片刻,說道:“曹家李家,他們的姻親之家,在江南實在太久了。兩淮的私鹽泛濫,官府失察,曹寅也跟著失察。這麼多年,居然連一個像樣的私鹽販子都未曾抓到,隻不痛不癢抓了幾個小的。抓到的那幾人,抄家出來的家產,不過區區上萬兩銀子。對比起上百萬兩的虧空,真真是不值一提啊!”

李光地袖手望著廊簷下的燈籠,感慨萬千。

曹寅有功,遠不及他的過。隻兩淮的私鹽泛濫,卻不是曹寅一人能造成。

思索了會,李光地直言不諱說道:“鹽商壞歸壞,兩淮乃至江南,朝廷的好些官員都脫不了乾係。事到如今,他們依然躲著不路麵。阿山作為兩江總督,尚穩坐江寧,實在是可惡!”

“無妨,他們會出來的。”齊佑眼神一沉,冷聲道:“我知道陳金聞他們會糊弄一番,唱念做打,先裝模作樣拿出些銀子出來,哭訴掏空了家產,前來償還欠稅。不見棺材不掉淚,明兒個,我要殺雞儆猴。咱們等著瞧,他們很快就會為了自保,互相狗咬狗。你準備好從鹽場拿出來的賬本......”

李光地望著齊佑突然凜冽的氣勢,心頭一緊,下意識弓著身子,極為認真聆聽齊佑的吩咐。

齊佑說了要準備的東西,李光地聽得心驚膽戰,佩服不已。一一應下後,各自回屋歇息。

那邊,曹寅離開驛站,實在是身心俱疲。他沒再騎馬,換乘了馬車,一路苦思,想要理清些頭緒。

康熙的心思不得而知,齊佑下一步,將會是何舉動?叫他去王進昌的倉庫,又所為何事?

馬車行駛到揚州的宅子,曹寅想得頭疼欲裂,腦中仍然是一團亂麻。

掀開車簾剛準備下車,等在暗處的陳金聞等人閃身出來,跑上前拱手見禮,哭喪著臉道:“曹大人,您終於來了啊!”

曹寅手停在了那裡,煩躁無比看著幾人,怒道:“你們守在這裡作甚?若是被王爺得知,好似我與你們有見不得的勾當一樣!”

陳金聞與王進昌等人互看了眼,臉色微變。從曹寅的態度來看,是要與他們撇清關係。

幾人頓時不樂意了,陳金聞強忍著怒火,不鹹不淡說道:“曹大人,瞧您這句話說得,我們做鹽的買賣,鹽票是從您手中所領。說到底,您是管著我們的頂頭上司。我們受了委屈,受了欺負,不找您給我們出頭討還公道,要我們找誰去?”

曹寅無法,冷哼一聲從馬車上下來,背著手站在那裡,目光掃過幾人,警告著說道:“你們老實些,我這次也沒法子,救不了你們。該如何,就如何吧。”說完,抬步往門內走去。

陳金聞急了,不死心追了上去。曹寅身邊的隨從忙奔過去,伸手攔住了他。

王進昌等人見勢不妙,一並湧上前,擠開小廝,七嘴八舌道:“曹大人,您可不能不管我們,將我們一把撇開啊!當時要銀子的時候,您可不是這樣。”

曹寅又氣又怒,臉就怪掛不住了。到底顧忌著彼此之間壓根無法洗清的關係,忍了忍,讓他們進了門。

走了幾步,曹寅連屋都沒進,就在影壁邊站著了,揮手斥退下人小廝,說道:“你們如今找上我,究竟想要我如何幫你們?”

陳金聞不客氣道:“曹大人,您得替我們主持公道。無論誰管我們要銀子,我們向來隻要多了幾個錢。哪一次不是慷慨解囊。如今朝廷派了人來,他們的鹽賣出去,隻要三文錢。這個口一開,以後我們還要如何做買賣?我們活不下去,就沒甚好顧慮的了。”

這句話,就是威脅了。曹寅感到頭跳著疼,卻不能拿他們如何。

朝廷找他們要過銀子,曹家李家,無數的達官貴人,都得過他們的好處。

曹寅知道他們手中肯定有另外一本賬,那本賬冊交出來,江南官場不變天,也要脫層皮。

上麵願不願意看到江南官場震動,曹寅以前能篤定,這次卻不敢輕易下結論了。

就算再厭惡,曹寅卻無法做甩手掌櫃。思索了下,說道:“我雖擔著鹽務,兩江的父母官可是阿山大人,你們也當去找他。”

伊拉哩阿山的兩江總督衙門,駐紮在江寧。阿山為官平庸,不過在康熙麵前很有臉麵。

上次阿山底下的官員動了官銀,他判了糊塗案,本該被罷官。最後康熙沒有計較,他照舊好生生當著他的總督。

買賣人的消息,比誰都靈通。陳金聞知道曹寅曾經彈劾過阿山,卻被康熙駁回了。兩人之間積怨頗深,看來,曹寅想要拉其下水。

幾人見慣了官場傾軋,兩虎相爭,還都是天子近臣。他們敢插手進去,最後倒黴的,定當是他們這些小嘍囉。

齊佑來到揚州,阿山卻沒出麵,縮在江寧沒有動靜。明擺著這件事,他不會沾手。

陳金聞眼珠一轉,含糊著答應了,說道:“曹大人,王爺令我們趕緊籌銀子還錢。這件事,您看.....”

曹寅見到幾人張口閉口都是錢,厭煩更甚,冷冷道:“讓你們籌措就籌措,這時候還想要捂著銀子,你們是要錢還是要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王進昌本就一肚皮怨氣,這時禁不住憤憤道:“如今王爺扣著我們的倉庫,想要賣了鹽籌錢都不能。再者,若是我們拿了銀子出來,最後還是沒了命,豈不是更加慘?曹大人,您可要給我們打個包票,銀子拿出來之後,保管我們能沒事。”

陳金聞緊跟著說道:“起初我們商議好,準備拿些銀子出來償還。後來回去一想,這事兒不對,我們還是不放心。白花花的銀子拿出去,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吧?”

曹寅聽得一肚皮怒氣,沉聲道:“王爺既然領了差使來到揚州,沒有要到銀子回去,他如何向皇上交差?你們要我保證,我去問誰保證去?哦,對了,王爺先前說,明兒個一早讓我去王家的倉庫。他究竟要我去倉庫做什麼,我著實弄不清楚。話已至此,你們且自求多福吧!”

王進昌聽到齊佑要去他家的倉庫,臉色一下變了,望著曹寅大步離開的身影,呆站著雙腿發軟。

陳金聞同樣也怔了怔,他看了眼王進昌,眼神微閃,乾笑著道:“老王,你彆想太多。今天王爺賣了那麼多鹽出去,我家倉庫裡的鹽賣光了,說不定明天輪到你家。賣光就賣光吧,就當是花錢免災。”

王進昌也沒了主意,聽陳金聞這麼一說,倒勉強止住了心裡的不安,說道:“曹大人既然這麼說,咱們多少得籌措點銀子出來。唉,辛辛苦苦賺點銀子,最後卻白辛苦一場。”

陳金聞附和著說是,幾人一並走出去,各自上了馬車離開。

這一夜,幾家的書房,燈火通明,直到天光微亮。

今日的揚州城,比往常還要醒得早一些。沒買到鹽的百姓,與買到鹽覺著不夠的,一大早趕著去城隍廟排隊。

鹽攤如常擺了出來,安了百姓的心。他們的忐忑退去,臉上浮起了輕鬆,低聲交談起這次朝廷派來的官。

“聽說是了不得的大官,李光地李大人,你可聽說過,那是一等一的天子近臣。”

“李大人也在,他卻算不得最大的官。聽說背後做主的,可是淳郡王!”

“淳郡王?可是在北地開荒的那個淳郡王?”

“就是他,我家的二姑娘在高家廚房裡做事,高家當年出銀子,給朝廷造船,拿了出海的許可。高家的海船出海,拉回來了各種西洋貨物。隻來回一次,高家就加緊修了銀庫。人家不沾鹽的買賣,照樣能發大財。”

“那淳郡王,沒在裡麵跟著發財?”

“哎喲你可彆亂說,淳郡王真是一個大錢都沒拿過。他離開北地時,都是悄悄動了身,沒敢告訴北地的百姓。不然的話,那些百姓得哭著把他送到京城。我家二姑娘說,高家在府中下了死令,誰敢在外麵胡罄,非議他高家的恩人,休怪他們不客氣。”

“買賣人的話不能信,倒是我們這些窮苦百姓,方能誰好誰壞。淳郡王能得百姓如此愛戴,肯定錯不了。”

“那當然錯不了!且不說遠了,你吃著三文錢一斤的鹽,尚不知道感恩,那就是喪了良心!”

這邊如常賣鹽,其樂融融。

那邊,在王其昌的倉庫前,不僅僅是曹寅,王其昌與跟著去看究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