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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鹽商還得要向官員進貢。他們主要的進項,則在於私鹽這一塊。

販賣私鹽乃是重罪,他們能安然無恙這麼多年,是因為私鹽得來的六成利,都拿去孝敬了上麵。

如今他們準備拿七成利給齊佑,已經是破天荒的舉動,很給齊佑麵子了。

陳金聞無力苦笑,反對道:“還真有那不愛銀子的,淳郡王的行事作風,諸位也應當聽過。他的手腕,本事,豈是你我能比得上。我們已經吃了個大虧,可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王進昌不樂意了,大聲道:“那就這麼算了,乖乖將真金白銀掏出來,拿去還了朝廷欠稅?敢問在坐的諸位,誰一下拿得出那麼多現銀,反正我是拿不出來。拿出來了,王家也就倒了。”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欠稅實在是太多,話說回來,他們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哪怕再豐厚,一下拿這麼多出來,心疼不說,誰都頂不住,跟著就得傾家蕩產。

半晌後,王進昌再次開了口,說道:“不如先還上一部分,將他打發走。這鹽票隻要在你我手上的一天,總有賺回來的時候。”

其他人也沒了主意,隻能暫時作罷,各自離開回去湊銀子。

齊佑回到驛站,剛洗了把臉,李光地風塵仆仆趕到了。

“李大人辛苦了,快過來坐。”齊佑坐在大堂裡吃茶,打量著李光地不大好的臉色,說道:“先洗漱,吃過飯再說,身子要緊。”

夥計送來熱水,李光地隨便洗了把臉,在八仙桌前坐下。齊佑招呼夥計上菜,提壺倒了杯茶遞過去。

李光地忙道謝,雙手接過茶水,他實在是渴了,不客氣揚手喝了個乾淨。

齊佑看著桌上的揚州菜,有獅子頭,煮乾絲等,他笑著道:“淮揚菜天下聞名,咱們忙了這些天,先好生嘗嘗再說。”

李光地上了年紀,趕路辛苦,既累又餓。聽到齊佑的安排,心中霎時一暖。

這些年身居高位,伴在康熙左右,李光地一直是如履薄冰。

康熙仁慈,平時禦下算得上隨和。然而,帝王天恩莫測,無論受不受得起,都必須受。

好比每次慶典,百官進宮領宴。天氣熱的時候尚好,李光地最害怕過年。

滴水成冰的天氣,一次次下跪謝恩。賞賜的飯菜吃進肚子裡,必須跟著罐一肚子藥。

過年過節不宜請大夫,私底下,隻要得了進宮領宴榮幸的,誰不是提前備著禦寒的藥湯。

李光地以前倒沒那麼深的感觸,這次與齊佑出門,方察覺出了差異。

齊佑身為郡王,隨和,卻絕不失棱角與風骨。不僅聰慧過人,算無遺策。

與聰明人共事的痛快且不提,齊佑對身邊人的關心與尊重,如惠風和暢,沁人心脾,這是李光地最舒心之處。

驛站的淮揚菜做得不算頂好,兩人都不是貪圖口腹之欲之人,吃得八分飽之後,便撤了飯菜。

護衛守在門口,大堂隻剩下兩人,坐在一起安靜吃茶,細聲議論起各自遇到的事情。

李光地將鹽場所見所聞細細道來,“還是王爺有先見之明,我如何都料不到,他們會如此大膽。那個叫柱子的門房交待,每過一輛車,則要賄賂五錢銀子給門房。不過區區門房而已,起初我還以為柱子在誣告。等從為首的門房杜德年身上,搜出裝銀子的褡褳,將裡麵的銀子拿出來一數,與柱子記下的車馬數恰好能對上。一個門房啊!”

仰頭喟歎一聲,李光地平息了下心裡的憤怒,繼續道:“鹽場的管事加上鹽倉的管事,上麵的隻會拿得更多。從上到下,真真是腐朽透頂。我已經將他們全部拿下了,衙門那邊,我著實信不過,就托人帶到了軍營裡去。”

齊佑早就有了防備,前來時,他向康熙爭取到了調用當地駐軍。

滿城駐軍裡麵腐敗歸腐敗,八旗兵丁的官員,尚不敢與地方衙門官員勾結。這是康熙的逆鱗,一碰,會被毫不留情砍頭。

齊佑寬慰了李光地幾句,說了他這邊的事情,嘲諷道:“他們沒什麼不敢做的,這些年以來,膽子早就養肥了。先前我去城裡走動了圈,李大人得空時,也去走動開開眼。這裡比起京城絲毫不遜色,先前到了鹽商的宅子周圍,可比內皇城氣派華麗多了。”

李光地驚呆了下,苦笑連連,“都說鹽商富甲天下,真是名不虛傳。這份富,都是從百姓身上而來,血淚鑄就。”

齊佑捧著茶杯,一時沒說話。

康熙說要搬到暢春園去,他來了揚州,沒能成行。

皇家園林的富麗堂皇,何嘗不是從百姓身上刮來的血汗所建成。

李光地琢磨著齊佑售鹽之事,沉%e5%90%9f了下,說道:“王爺,您可是打算好,從此以後鹽就賣這個價錢?我算了下,三文錢一斤的鹽,著實有點兒低。若是要運到彆處,朝廷連成本都不夠。如果賣貴了,於百姓來說又是負擔,還要謹防著有人會倒騰過去,私鹽再次泛濫起來。”

齊佑解釋道:“鹽場曬鹽沒幾個本錢,最大的成本,乃是路上的運輸成本。比如雲貴之地那邊產井鹽,足夠供應給周邊地方。哪怕是欠缺一部分,從其他地區運過去,也隻占一小部分,鹽的成本不會高。”

李光地轉念一想,鹽是重要,卻不能拿來當飯吃,吃太多對身子亦不好。

隻要鹽的產量足夠,打擊鹽商操控鹽價,遏製住私鹽泛濫。鹽稅虧空,因鹽的巨額利潤,滋生出來的重重腐敗問題,即會迎刃而解。

不過,李光地還有其他的擔憂,說道:“王爺,若是鹽商敗落,估摸著揚州城的其他買賣,跟著會受影響。”

齊佑淡淡地道:“這本是個畸形的行當,如此高額的利潤,就不應當存在。沒了鹽商,還會有其他商人。比如海貿,在北地造船,得到海貿許可的商戶,我記得有兩家都是來自揚州。百姓能安居樂業,人口創造出來的收益與財產,才是一城穩定發展的根本。”

李光地深思著齊佑的話,頓感豁然開朗,笑道:“王爺說得是。接下來,王爺有何安排?”

齊佑說道:“等揚州的消息傳出去,金陵以及江南其他地方,得讓他們瞧好了。究竟該如何做,就要看他們的膽量與腦子了。等到揚州安穩之後,再說鹽稅的事情。”

光開倉放鹽,當然隻能解決眼前的問題,治標不治本。

齊佑最大的殺手鐧,是降低鹽稅,將鹽的成本拉下去。

鹽稅低了,成本下降,賣價跟著會降低。而且官方限價,漲跌幅不能超過兩文。

鹽商沒了高額的成本與利潤,再去售賣私鹽,一是沒了賺頭,二是抓到要被殺頭,實在是犯不著。

以後鹽商賺不賺得到錢,當然賺得到。就跟賣針線油鹽醬醋一樣,薄利多銷,甭想著發大財。

鹽商賺不到大錢,官員想要敲詐勒索收取賄賂,鹽商都沒賺到錢,他們不會給。

至於朝廷降低鹽稅,乍一聽是有損失。齊佑算了筆賬給康熙聽,雖然鹽的稅收降低,但朝廷能真正收到手。

比起以前看似鹽稅高,朝廷最後收上來一堆虧空劃算。這種收稅方式,長遠,穩定,安民。更遑說,對吏治官場的整頓。

李光地想到能解決兩淮積攢多年的爛賬,鬱悶頓消,%e8%83%b8口激蕩著說不出的情緒,笑著道:“王爺,這次與您出來,真是痛快!不瞞王爺說,我好久未曾這般,暢快淋漓做過事了。在年幼時,曾與鄉親們一同擊退過賊子的進犯,那時候的爽快,遠不及這次的一半!”

齊佑見著李光地臉上迸發出來的神采,被他差點兒逗笑了。捧著茶杯吃了幾口,朝大門外點了點,閒閒地道:“先彆高興得太早。喏,麻煩來了。”

李光地順著齊佑的視線看去,見曹寅風塵仆仆,翻身下馬,朝他們奔了過來。

第九十六章

曹寅進了大堂, 快步上前見禮。李光地起身讓到一旁,抱拳還了禮,暗自打量回去,沒錯過他斯文臉上的隱隱焦急。

李光地說不出什麼心情, 曹家乃至其姻親李家, 在江南經營日久, 權勢富貴過了頭。·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這次齊佑突然來到揚州, 作為兩淮鹽官,康熙心腹親信的他, 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應當是真急了。

旋即,李光地又暗地自嘲,曹寅哪輪得到他來惋惜。

康熙沒給曹寅遞消息,打著讓他置身事外的主意,何嘗不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出任兩淮鹽官這麼多年, 積欠下幾百萬兩鹽稅, 他功不可沒。

可惜康熙的一番苦心,曹寅想要置身事外, 這些鹽商豈會放過他。

曹寅疲憊的臉上浮起笑,恭敬地道:“王爺前來揚州, 奴才未能前來相迎,實在是奴才的失職,請王爺見諒。”

齊佑擺擺手, 招呼曹寅坐,“你是汗阿瑪的奴才, 不是我的奴才, 無需這般自稱。我這次前來, 沒能提前給你遞個消息,也是因著差使要緊,不宜對外公布,故而你無從得知,不知者不罪。”

曹寅坐在長凳上,聽著齊佑不高不低的聲音,溫和的神色,心裡更加沒底。好像是凳子上有釘子,坐立難安。

對於齊佑其人,曹寅當然有所耳聞。先前未曾蒙麵,如今初次見到,見其年輕俊秀,溫文爾雅,渾身上下散發著書卷氣。

如若不事先知道身份,隻會當他是貴人家的讀書人子弟。

曹寅已得知,齊佑來到揚州之後,以雷霆手腕做出的連番行動。他越是不動聲色,越是令曹寅恐慌,比見到康熙還要緊張幾分。

畢竟與康熙有深厚的舊情在,與齊佑卻沒有。

齊佑見到曹寅,首先想到的是《紅樓夢》。曹雪芹挺有自嘲精神,賈府上下,隻有門前的石獅子乾淨。

真正的曹家,連石獅子都不乾淨。曹家的富貴,全都來自於內務府,來自於民。

康熙賞賜曹家多少銀子,那是他的事情,也是曹家的本事。

隻江南製造與蘇州織造,各處的織造都臭不可聞。

任何人到了某地,出任某個官職太久,隨之而來的就是如苔蘚般,在暗中滋生蔓延的腐敗。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是康熙。

公私不分,職權混亂。曹寅作為江寧織造,卻又兼顧鹽官的差使。

康熙幾次下江南,都是曹寅接駕。曹家大興土木,園子修得富麗堂皇,恍若仙境。

銀子從何而來,康熙心裡一清二楚。

若是分責任,兩人各占一半。康熙五分,曹寅五分。

曹寅在來的路上,想到的種種理由。在麵對齊佑時,該如何應對,此時全派不上用場。

半晌後,曹寅望了眼旁邊握著茶碗,悠閒吃茶的李光地,心一橫,說道:“不敢瞞王爺,我接到了揚州鹽商們的消息。說是王爺占了他們的倉庫,開倉售鹽。他們不服,揚言要狀告王爺,強占民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