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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 打了個哈欠。

望著天邊墜下去的夕陽, 嘬了嘬牙花子, 喃喃道:“這一天又過去嘍, 明兒個,眼見又是個好天氣。”

底下的小嘍囉柱子在遠處站了會, 眼神微閃, 貓著腰奔過來。到了杜德年麵前,點頭哈腰叫了爺。

柱子從懷裡掏出個壇子與包筍乾奉上前,臉上堆滿了笑,巴結著道:“爺,這是我娘做的米酒與筍乾, 特意送來孝敬您。我娘手藝可好了, 晚上天氣冷,筍乾過酒, 香得很,吃了正好暖和。”

杜德年常年吹了海風的臉, 加上鹽場鹽分大,原本就黑紅似關公。此刻,他聽到柱子的巴結孝敬, 並沒感到高興,而是沉下來, 比閻王爺還要凶惡幾分。

柱子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臉上討好的笑一下僵在了那裡。

“你個蠢貨!”杜德年壓低聲音, 咬牙切齒罵:“老子早就跟你說了,這些天你可得好生當差,要是出了任何的差錯,仔細著你的腦袋!”

柱子是杜德年拐彎抹角的親戚,論輩分,柱子還要比他高一輩。因著這層關係,柱子得來了鹽場守倉庫的肥差。

若沒有關係,也求不到鹽場的差使,裡麵所有當差的人,都是拐著彎的親戚,各方勢力盤踞。

杜德年腫泡眼睜大了些,裡麵陰狠儘顯,嫌棄至極斜乜著柱子,伸手從他手上奪過酒壇與筍乾。

將東西摟好了,杜德年一腳踢在柱子的屁股上,惡狠狠道:“還不滾進去,給老子打起精神,晚上更要看緊了!”

柱子摸著屁股,側著身子一溜煙兒往門房裡跑去。趁著杜德年沒看見,悄然淬了口,暗自咒罵道:“狗東西,成日耀武揚威,不過是條看門狗而已,真拿自己當爺了,老子才是你老子!拿了那麼多黑心錢,儘往自己兜裡揣,自己吃香喝辣,給我們這些人幾口殘湯,爛了心肝的,總有天要掉腦袋!”

柱子娘做的筍乾好吃,甜滋滋的。杜德年將酒壇夾在腋下,從油紙包裡拿著筍乾嚼著。他沿著前麵被壓出深深車轍的路眺望,盤算著今晚能進多少銀子。

過一輛車半錢銀子,這些天的車來往得勤。尤其是夜裡,約莫可以過上百輛車,算下來就是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

除去給上麵的孝敬,杜德年能落下近三十兩。等到庫房裡的鹽全部出了,甭說鹽城,到寸土村金的揚州府城,都能買座五進宅子,享受把鹽商老爺們過的舒坦日子。

杜德年想得熱血沸騰起來,旋即又有點兒惋惜。這幾天晚上的車馬徹夜不停,庫房裡的存鹽都快拉空了。

如此等發大財的買賣可不多,再也做不了幾日,端看朝廷那邊再有什麼動靜,想要動他們這些鹽商了。

動一次,他們就發一次橫財。

人缺不了鹽,可也不能拿鹽當飯吃,那還不得齁死。這麼多鹽拉到了何處去,杜德年隻曉得朝廷風向有變,肯定是惹到了鹽商老爺們。

這麼多年來,朝廷對鹽商盯得再緊,風聲過了之後,一切照舊。鹽商富了成百上千年,哪怕有家族起起落落,這個行當卻始終屹立不倒。

杜德年站在夕陽下,油紙包裡的筍乾被他吃了大半,嘴裡渴了起來。

轉身進值房,咕嚕嚕喝了碗茶,再吃了碗陽春麵。杜德年打起精神,叮囑了底下的人一番,將褡褳掛在了腰間,開始了當值。

天剛擦黑時,騾車就駛了過來。坐在騾車前管事模樣的人,朝著杜德年露了個臉。

杜德年手上提著燈籠照去,見到是揚州數一數二大鹽商陳金聞家的掌櫃陳財,忙讓開身,騾車駛入。他站在一旁,數著騾車數目。

等到二十輛騾車過去,約莫大半個時辰左右,騾車再駛出來。車轅吱嘎,路上的車轍,比先前要深上幾分。

陳財坐在最後的一輛騾車上,待車駛到門口,杜德年走上前,接過他從袖口摸出來的袋子,手飛快一捏。

杜德年心下了然,滿意地將袋子塞進了褡褳中。

陳家的車輛過去之後,又來了王家的馬車。杜德年熬到半夜,依然精神抖擻,腰間的褡褳沉得都歪向了一邊。

想到今晚的進項,杜德年渾身上下都透著喜悅,抓起先前柱子拿來的米酒,拍開泥封,揚首咕嚕喝了一氣。

米酒清甜,杜德年五臟六腑得到了撫慰。儘管海風呼嘯,帶著溼潤與腥氣,他還是爽得想仰天大笑。

前麵又來了燈籠,在漆黑的夜裡閃爍著紅光。杜德年掐著指頭一算,先前已經過了七十多輛騾車,庫房裡還有十多輛。

照著這個數額,夜裡才過半,今晚可得發大財了!

杜德年幾口喝下壇子裡的米酒,打了個酒嗝,提著氣死風燈迎了上前。

那盞閃著紅光的燈籠漸漸近了,杜德年舉起手上的燈籠,努力睜大腫泡眼看去,臉色霎時一變。

黑夜裡,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戎裝兵丁手上提著燈籠,在他身後,緊跟著一大隊人馬。

杜德年直覺出了事,他扯著嗓子尖聲喊道:“來人是誰?”

從人群中傳來了一道威嚴的聲音:“吾乃李光地,奉皇上之命巡查鹽場!”

李光地鼎鼎大名,杜德年當然聽過。此時他想要上前見禮,發現雙腿已經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人馬進去。

“裡麵的人全部出來,否則,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

震天動地的喊聲之後,裡麵一陣混亂腳步聲,箭矢聲,嚎嗓聲。

杜德年手上的氣死風燈掉地,拔腿就要跑。柱子躲在門房裡,簌簌發抖,看到杜德年跑了,下意識跟著他跑。

身後,兵丁的怒斥聲傳來:“站住!”

杜德年腦子嗡嗡響,酒意上湧,在%e8%83%b8口翻騰,他拚勁全力,隻管深一腳淺一腳跑。他知道,若是被抓住,他得滿門抄斬。

至於能跑到何處去,杜德年也不知曉。

這些年,鹽場裡不是沒出過事。抓到之後被流放,斬首的多得很。隻要逃過這一劫,以後酒照吃,青樓的紅姐兒照摟。

耳邊,箭呼嘯而過,鐵腥氣蓋過海腥氣,直撲鼻尖。

柱子腿都軟了,怕得魂飛魄散,哭喊著投降:“我不跑了,不跑了!大人啊,我沒有乾壞事啊,都是他乾的,都是他!”

舊怨新仇齊齊湧上心頭,都是他杜德年,貪得無厭!

仗著給他找了個差使,成日騎在他頭上拉屎拉尿,勒索敲詐。

他們犯的那些事兒,柱子清楚得很,鹽商與官府勾結,將鹽拉出去偷賣。

聽到朝廷要整頓鹽業了,他們又開始鬨事。故意把鹽藏起來,讓老百姓吃不起鹽,慫恿老百姓站出來反朝廷。

鹽商哭窮,賺不到錢,說是私鹽泛濫。

哪來的私鹽販子,這些殺千刀的鹽商,還有官府那些貪官,他們才是最大的私鹽販子!

遇到不聽話的,稍微有點兒良心的,他們就一起聯手起來,將人打成私鹽販子。上下勾結害人,再吞其家產。

柱子提著腦袋乾壞事,賺得的那幾個銀子,連討媳婦兒都緊巴巴的。

而鹽商與官府老爺們,賺得家裡都用金子鋪地。還有該死的杜德年,買了個年紀與他孫女兒一樣大的清倌人做小妾。

聽說小妾身子軟得很,杜德年隻要回去過夜,日次一臉饜足,眼底都是青的,也不怕死在女人身上!

而他們這些人,撿了幾個手縫中漏下來的銀子糊口,卻連命都要搭進去。

柱子恨極,不顧一切撲上去,杜德年被他撞得撲倒在地,他大喊道:“大人,小的抓住他了!”

杜德年又怒又急,撲騰著掙紮,揮手亂打柱子:“滾開,反了你了!”

身後的兵奔上前,將兩人一並捆住,帶了進去。

牛油火把點了起來,將庫房前照得亮若白晝。李光地從庫房裡走出來,看到眼前打開的麻袋裡,一袋袋的雪花鹽,地上跪著蔫頭耷腦的人,心中說不出的憤慨。

眼下這些狗東西,將鹽場庫房的鹽全部拉走,囤貨居奇。⊿思⊿兔⊿網⊿

如同齊佑預料的那樣,準備等到朝廷鬆口平息民怨,百姓害怕了,要多買鹽存著時,售賣私鹽大賺一筆。

來的路上,齊佑曾經輕描淡寫說過幾句話。

李大人,你不要掉以輕心,要多從駐地旗兵中,多帶些兵去。還要兵貴迅速,不能走漏風聲。

他們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大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為了財,可以不惜讓許多人死。

有些地方的匪,為何永遠剿不完,因為他們不會剿完。剿完之後,他們就沒了用處。

這點李光地知曉,接下來齊佑說的話,令他心幾乎寒透。

齊佑說,他們送上來的匪首,好些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冒領功勞是一件,順手將不聽話的,殺了,殺雞儆猴。

朝廷上好些官員們互相參揍,鏟除異己,與他們又有何區彆呢?

從上至下,腐朽得令人作嘔。

*

陳財押著騾車到了碼頭邊,等在那裡的壯漢們湧上前,迅速將麻袋搬上船。

等到所有的麻袋都搬完之後,陳財鬆了口氣,站在甲板上眺望,遠處的天際已經變青灰。

陳財揚聲吩咐船夫,趁著黎明的順風揚帆,幾艘船很快離開碼頭,沿河駛向揚州。

船走走停停,算好時間在夜裡進了揚州,在城外一個偏僻地方停靠。船上的壯漢們搭起甲板,將麻袋搬到早已等候著的騾車上。

車夫駕著騾車,七彎八拐,進了一條弄堂,在一間掛著燈籠的門前停住。

門很快打開,門檻被卸下。騾車駛進去,偌大的庭院裡,燈籠搖曳,照得人影綽綽。

院子裡,對比著常平倉的格局,靠西邊是一排下人房,正南邊則是一排排的青磚庫房。

騾車在庫房前停下,車夫忙著幫忙上前卸車,用獨輪車將麻袋推進庫房,在門口簽字畫押,領賞錢。

陳財背著手站在一邊親自看管,不時出聲吆喝:“那邊的騾子牽走,彆擋著了道!”

車夫聽了,趕緊駕著空了的騾車離開。到了大門邊,車夫看到門口堵著黑壓壓的人馬,他下意識一拉韁繩,顫聲道:“你們是誰?”

陳財聽到門外的動靜,轉頭看去,瞳孔瞬間放大,紮著手亂揮,嘶聲力竭喊道:“關門,關門!倉庫重地,豈能由人隨便闖入!”

兵丁用手上的刀柄,擋住了關閉到一半的大門,蜂擁而至進入,舉起箭對準了要撲上來的壯漢:“再動,殺無赦!”

齊佑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轉頭四望,輕笑了聲,“倉庫夠大的啊!”

陳財喉結滾動了下,大著膽子喊道:“來者是誰?這裡可不是你能來的地兒!”

齊佑沒搭理他,徑直走進了大開的庫房,聞到濃濃的鹹味,不禁滿意地笑了。

偌大的庫房,裡麵堆滿了鹽。

眼前的人穿著兵服,陳財再看到齊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