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於奔命多年。
門外,李光地的隨從探頭,恭敬稟報道:“王爺,大人,皇上差了人來,請你們前去乾清宮。”
李光地神情微凜然,心道來了。看向齊佑時,目光不自覺帶了幾分擔憂。
齊佑神色如常,放下茶碗,撣了撣衣袍下擺,站起身往外走去。
李光地自愧不如,心思重重跟在了後麵。
走出幾步,齊佑腳步微頓,轉過身衝著李光地輕快一笑,說道:“李大人,我準備徹底改變鹽業,杜絕私鹽,讓所有老百姓都能吃得起鹽。等下,你若不支持我,還請你袖手旁觀。”
李光地腦子一轟,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先前鬨出這麼多事情,不過是小菜一碟而已。
眼下齊佑的打算,釜底抽薪,兩淮鹽商,說不定會成為過去,不複存在。
李光地的鼻尖,似乎聞到了腥風血雨的氣息。
第九十三章
乾清宮。
天氣陰沉, 禦書房裡沒有點燈,康熙坐在禦案後,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隻從他暗啞叫起的聲音中,能聽出他的心情與精神都不大好。
李光地幾乎屏住了呼吸, 連大氣都不敢出。齊佑一日既往的神色淡然, 肅立在屋中央。
康熙叫起後就未曾出聲, 屋子裡一片靜謐。很快, 太子與直郡王也到了,除了他們之外, 誠郡王與八貝勒, 馬齊幾人前後腳進了屋。
不知何時起了風,支起條縫隙的窗欞,發出輕微的響動。風卷起禦案上的紙,嘩啦飛揚。
梁九功輕手輕腳上前,正欲關窗, 康熙一掌壓在紙上, 沉聲道:“將窗欞打開!”
手按在窗欞上的梁九功,頓了下, 連忙將窗欞打開。這下風更大了,帶著寒意的風自撲進屋, 帶著些溼潤的雨氣。
春雨春風,纏綿到粘稠,仿佛化不開的陰霾, 籠罩住禦書房的華麗,平添了幾分蕭瑟。
康熙抬眼掃過屋內眾人, 總算開了口:“馬齊, 老九還了多少銀子?”
馬齊趕緊上前一步, 垂首回道:“回皇上,九阿哥拿來的金銀共計三百八十九兩,其餘的花瓶等物件,暫時還未估算出來價錢。”
康熙呼吸漸沉,轉頭看向直郡王,眼神在他身上停頓片刻,複又移開,再在八貝勒身上掃過。
幾人隨著康熙的視線,將頭垂得更低。不知是屋內太冷,還是其他,逐漸感到後背發寒。
康熙最後看向馬齊,麵無表情道:“著京城當鋪前來,將老九拉來的所有東西死當。如若不夠,老七。”
他看向齊佑,話語微頓:“你先前是如何告知老九?”
齊佑將讓九阿哥還錢的時限說了,康熙沉默了片刻,說道:“就照你的日子來,十萬兩銀子,老九還有一天的功夫補齊。其他剩下部分,讓老九在兩個月內,必須還清。如果還不上,就變賣他的家產。”
站在齊佑旁邊的直郡王,悄悄看了他一眼,嘴角胡子上揚,幸災樂禍幾乎沒飛出去,落井下石道:“汗阿瑪,老九著實不像話,他拿去的金銀,都是些碎銀子,平時打賞奴才所用,這是看不起誰呢。而且,先前我看過了,他拉去的那袋糧食,居然是一袋糙米。汗阿瑪,老九平時金尊玉貴養著,他能吃糙米,這不是在打老七的臉,這是在打大清的臉,皇子阿哥家,就窮成這樣了?”
康熙氣得%e8%83%b8脯起伏,他冷冷盯著直郡王道:“老大,這件事與你有何關係,你在其中摻和得那般起勁,又是何種居心?!”
直郡王委屈得很,他哪有什麼居心,他就是看不過九阿哥的囂張罷了。
見到康熙發火,直郡王不敢再說,垂下腦袋暗中憤憤不平。
康熙就是偏心,偏心太子,偏心小兒子!
齊佑隻垂眸斂眉規規矩矩站著,在他身後一步的八貝勒,微不可查動了動。細微的動靜落在齊佑的耳朵裡,他不禁輕嗮。
八貝勒被叫來,他這時候,估計不大好過。
誰都看得出來,康熙這是要對九阿哥動真格了。他這火在肚子裡憋得,有所顧忌,尚未儘數發出來。
九阿哥鬨這一場,不但丟了康熙的臉,還犯了他的忌諱,撞到了刀口上去。宜妃的那點情分,這時不夠用了。
兩淮的事情,曹家李家,加上京城伸過去的手,著實牽扯太大,已經與錢財無關。康熙疑心已起,絕不會輕易放過。
忠君忠君,忠的是君。康熙這個君,已經上了年紀。他們為了保證家族的榮華富貴,總要為後一代著想。
康熙與太子的嫌隙,聰明人看得清清楚楚。總有一天,父子倆之間的矛盾會被激發。
站隊不易,從龍之功亦不易。
康熙拔高了聲音,厲聲道:“欠國庫的銀子,必須償還。如若有故意不還者,休怪我不客氣!馬齊,你身為戶部尚書,應當時刻關注著此事,彆隻看著,在那裡等著收錢!”
馬齊忙應下,不由得暗中慶幸,虧得先前他欠的那點銀子都還了。
以前康熙都是以仁慈為主,其實馬齊此時還有點兒摸不清頭腦,為何突然就變了天。
康熙再問齊佑,“老七,你領了收繳欠款的差使,如今辦得如何了?”
齊佑如實稟報了,說道:“汗阿瑪,我照著欠條,前去了欠款之人的府邸上走動了一圈。好些人都稱實在沒錢還,我後來想了想,也對,按照他們的俸祿,著實還不起。”
屋內眾人神色各異,一起朝齊佑看了過來,他這句話,說得就殺人誅心了。
誰都清楚,官員不是靠俸祿而活。
齊佑神色平靜,繼續說道:“後來,我再去了各地會館,問了問各種柴米油鹽的價錢。算了一下按照他們的俸祿,究竟能維持什麼樣的生活。”
這下連康熙都愣了下,抬眼看向了齊佑。
齊佑不疾不徐說道:“照著他們的俸祿,要養著一大家子,隨從小廝,隻能勉強吃飽而已。”
除了李光地之外,沒人能明白齊佑說這番話的意思。
李光地的手心,在日漸冰涼的屋內,微微冒出了細汗。
齊佑朗聲道:“官員尚且如此,百姓的日子隻會更加難過。柴米油鹽,缺一不可。尤其是鹽,如果百姓不吃鹽,哪來的力氣做事。我覺著,一定要讓百姓吃得起鹽。”
屋內眾人都是心思玲瓏之人,起初呆了下,接著臉色大變。
鹽的利潤高,鹽商富可敵國,但兩淮的鹽稅虧空巨大。
齊佑,這是要捅破天啊!
這時,李光地深吸一口氣,向前一步道:“皇上,臣附議王爺的意見。鹽稅乃是朝廷賦稅的主要來源之一,如今虧空多年,卻尚有無數的百姓吃不起鹽,臣以為,整頓鹽業迫在眉睫。”
太子眼神微變,在李光地與身上掃過,心思微轉,腳動了動,又停下了,留在了原地靜觀其變。
直郡王等人,吃驚地看著齊佑與李光地,一時忘了說話。
八貝勒垂下眼皮,掩去了眼眸中的寒意與焦急。
康熙目光如劍盯著齊佑,腦子轉了無數個念頭。片刻後,他抬起手,斥退其他人,獨獨留下了李光地與齊佑兩人。
屋內隻剩下三人後,康熙終於站了起來,背著手走到兩人麵前,冷冷地道:“老七,李光地,你們究竟是何意思?”
齊佑平靜地說道:“汗阿瑪,鹽稅拖欠太久了,李大人說得沒錯,這個巨大的窟窿必須堵上。鹽商叫著虧本,百姓吃不起鹽,朝廷收不上來稅,私鹽泛濫。這中間根本就是一筆糊塗賬,究竟哪兒出了問題?”
康熙愣了下,想到先前齊佑問會館鹽價的問題,中間那些千絲萬縷的牽扯…..
越想越心驚,康熙臉拉了下來,冷聲道:“老七,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齊佑抬眼,神色肅然道:“汗阿瑪,官員為何貪腐,俸祿隻是其中的一環。好似貪腐的官員,汗阿瑪也沒嚴加懲治,他們並不太害怕。關於鹽稅這一塊,已經臭不可聞。對於百姓來說,如同刮骨療傷,彆說骨頭,連血肉都一並刮了。鹽稅隻是其中一部分,結果如何,事實已經證明。”
齊佑的沒有說得那麼明白,已經給康熙留足了麵子。
康熙卻心知肚明,臉色漸漸難看起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康熙作為帝王,豈能不懂。╩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齊佑話,直指康熙最看重的江山社稷。
如若康熙再縱容下去,哪怕能一時太平,也維持不了多久。民心不算什麼,民怨卻不能忽視。
鹽業的腐敗,隻是其中的一環。康熙左右手倒騰的東西,比如縱容親信貪汙。上貢來的錢財,他自己並沒有花多少,大多拿去了維持他的統治。
他沒有看到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底下千千萬如螻蟻般的百姓。
是他們生產出糧食,織造出衣衫布料,創造出錢財,托起了他的江山。
也許康熙看見了,高高在上太久,他已經忽略了。
沒人敢指出來,他的江山,其實並不牢固。如果彆人說,康熙隻會認為他居心不良,隻為了與他爭權奪利。
齊佑不一樣,他沒有派係,幾乎不在京城。他的所作所為,沒一樣是為了他自己,乃是真正為了黎民百姓。
如今齊佑說,康熙這樣不對,不是長久之計。而且,他的話,並非杞人憂天。
康熙登基這幾十年以來,大清上下陸陸續續,已經發生了十幾起反清的暴動。
若非老百姓已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他們絕對不敢,也沒有本事反清。
片刻後,康熙長長歎息一聲,神色黯然道:“坐吧,這件事要仔細商議。”
三人在禦書房商議了許久,京城裡風聲謠言四起。
先是九阿哥湊齊了十萬兩銀子,送到了戶部。接著,其他官員見機不對,紛紛湊錢還了上去。
京城一時間,當鋪生意好得出奇。
各地會館尤為熱鬨,因為有傳言,朝廷要重新甄選鹽商。
消息傳得飛快,欠了鹽稅的鹽商們,開始有了動作。
接著,兩淮的急信飛到了康熙的禦案上,兩淮鹽大漲價,百姓吃不起鹽。
甚至揚州等地,百姓就是拿到銀子都買不到鹽,賣鹽的鋪子關張大吉,說是鹽缺貨,已經售罄。
真正民怨沸騰。
康熙卻壓著折子沒有反應,科舉結束了,照著以前的規矩開始閱卷。
閱卷之後,康熙卻壓著成績,遲遲沒有張榜。
考生們惶惶不安,朝臣們坐不住了,在朝會上各種爭吵。互相參揍的折子亂飛,差點沒打成一團。
他們鬨得太起勁,好些人都沒察覺,齊佑與李光地兩人,已經好些日子都不見蹤影。
第九十四章
淮北靈興鹽場。
看守鹽倉大門的杜德年, 已經在這裡做了近二十年。雖然已經入春,海邊風大寒冷,他還是捧著個紅銅手爐,腫泡眼半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