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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跟沒骨頭般,半靠在椅子裡,捧著茶碗喝了一口,像是嫌棄,皺了皺眉頭,又放下了。

船塢那邊事情繁忙,施世綸是放下正事來見齊佑,一來就坐冷板凳苦等著。

若齊佑有正事耽擱也就罷了,偏生他是吃多了酒,睡到現在才起。

施世綸心裡就不那麼舒服了,臉上不免也帶了幾分情緒出來。

念著齊佑到底是阿哥,施世綸不敢多言,勉強擠出一絲笑,說道:“七阿哥辛苦了。”

齊佑亂搖著手,滿不在乎說道:“不辛苦,哪能辛苦,有吃有喝的,就住的地兒差了點,比不得京城。”

施世綸賠笑,轉頭打量著屋子,附和著說道:“也是,這邊的地兒實在是偏僻了些,住的地方無法與宮裡比。”

齊佑笑了,轉頭看向自鳴鐘,說道:“哎呀,還說請施大人來賞花,如今已到午飯時辰了。施大人,你來的時候,可見過了院子裡的花草?”

施世綸呆了呆,答道:“已經見過。”

“那感情好,見過就算賞了吧。”齊佑吩咐得高上菜,轉頭又對目瞪口呆的施世綸笑道:“先吃飯吧,請了施大人上門,總不能讓客人餓著。”

施世綸眼瞧著齊佑的做派,心裡的那股子不舒服,越來越濃。

齊佑的聲名在外,施世綸早就久仰大名,那般高調做事,他不想知道也不行。

當時施世綸並未當做一回事,阿哥自小身後就有一大堆人伺候。齊佑年紀輕輕,憑著他自己哪做得到,不過是身後謀士的手筆罷了。

如今親眼得以一見,施世綸肯定了先前的想法。本來就稍嫌嚴肅端方的臉,更加肅然了幾分。

尤其是得高提著酒壺上來,給齊佑倒了一杯,正要給施世綸添酒時,他忙攔住了,板著臉說道:“七阿哥,對不住,喝酒誤事,我向來滴酒不沾。”

齊佑端起杯子吃了口,也沒多勸,說道:“得高,施大人既然不吃酒,就不用給他倒了。我昨兒吃了些,酒還未醒,得再透一透。來來來,施大人你吃菜,沒什麼好招待你的,你彆見外。”

桌上有肉有菜,還有一條鮮魚。對於阿哥來說,這些飯菜在宮裡算不得什麼,可這裡是荒無人煙的北地!

施世綸強撐著道了謝,拿起筷子夾了塊魚肉吃。魚肉鮮美細膩,他哪怕長在海邊,如此鮮美的魚,也極少吃到。

齊佑說道:“這是山上湖裡生長的紅尾魚,平時我就好這一口,隔上一天就得吃,不然飯都吃不香。”

施世綸知道這邊的山上多湖泊,隻是上山的路艱難,加之冬日嚴寒,要上山給齊佑抓魚,比起百姓服徭役還要辛苦。

先前還覺著美味的魚肉,在嘴裡頓時變得沒滋沒味。施世綸低頭悶聲吃飯,齊佑慢吞吞吃著杯子裡的酒。

施世綸用完飯很久,齊佑方吃完了酒。得高桂和上青鹽水,伺候他漱完口,又打了個嗬欠,說道:“哎喲,吃完又困了。得高,領施大人下去歇一歇。”

施世綸再也忍不下去了,蹭一下站起身,沉聲說道:“七阿哥,我就不歇息了。船塢那邊還有很多事情,若是七阿哥沒正事,我這就告辭。”

齊佑似乎愣了下,上下打量著施世綸,好奇問道:“船塢那邊,施大人有什麼事情要忙啊?”

施世綸按住肚皮裡的火氣,義正言辭說道:“七阿哥,船塢的事情多得很。承蒙皇上厚愛,將我調任到水師之中,我得對得起皇上的看重。小到一根釘子,大到裡麵的造船師傅,都得我親眼盯著。以前他們成日不上心,吃酒享樂,我若不在,他們還不得更加糊弄了去。水師乃是大清鎮守邊關,替大清上陣殺敵的兵,豈能當做兒戲看待!”

齊佑哦了聲,接著笑了起來,揮手招呼著施世綸坐,“聽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是有點兒迷糊了。施大人是以什麼身份,去管這群師傅呢?他們既不是朝廷的兵,又沒拿朝廷的俸祿。他們是民,施大人又不是地方官,這管得是不是太寬了點兒?”

施世綸神色一僵,他並不笨,這時總算反應了過來。齊佑之所以叫他前來,肯定是薩布素告了狀!

想起莽夫薩布素,施世綸就一肚皮怨氣,他簡直亂打王八拳,一點都不講理。

他管著師傅不許吃酒,可他們那些酒,都是薩布素所送。

既然如此,施世綸就更要與齊佑說道說道了,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憤憤說道:“七阿哥可聽過一句話,牽一發而動全身。船造不好,一打就得散了架,或者沉了。錢財還好,數不清的將士卻會因此而殞命!造船的師傅們不當做回事,若是要走,就走吧,再找會造船的來就是!”

齊佑歎了聲,問道:“瞧施大人這句話說得!他們走了,施大人去找人來造船,讓誰付造船的銀子?哦,不對,我還沒問,施大人可會造船,懂得造船?”

朝廷沒有銀子,才想方設法以出海準許,換了商戶免費給朝廷造船。

施世綸在薩布素處也聽到過讓他出錢請人的說法,當時他不當做一回事,此時依然不當做一回事。

“為了大清出錢出力,這是他們應當做的事情。若是這幾人不行,就讓商戶換彆的師傅來!”

施世綸慷慨激昂答了,看了齊佑眼,說道:“不敢吹噓,我不會造船。但這麼多年來,如何治理兵營,如何治理地方,倒勉強有一二心得,承蒙過皇上多次誇讚!”

齊佑長長咦了聲,不緊不慢說道:“我以為施大人會說,若是師傅回去了,沒人做事,施大人會出銀子,請師傅來繼續造船呢。照著施大人的說法,都是為了大清,施大人同樣是大清的子民,商戶能出錢出力,施大人同樣可以啊。原來,施大人不過是慷他人之慨罷了。”

施世綸愣住,臉一陣紅一陣白,說道:“我為官清廉,囊中羞澀,實在是拿不出銀子來。若是我能拿得出,絕無二話。”

齊佑閒閒道:“施大人用著小廝,騎著駿馬,說為官清廉我尚可相信,囊中羞澀,這是我萬萬不會信的。當年令尊給施大人留下的家產,足夠施大人做清官了。”

打仗的武官向來富裕,施琅曾為前明的官員,哪怕為人再剛正,家中也不會缺銀子。

施世綸靠著父萌出仕,一開始就做了知州。就算是知州,每年俸祿不過八十兩銀左右。這些俸祿要養家,養師爺隨從,無論如何都不夠用。

靠著施琅留下來的家財,施世綸能做到問心無愧的清官。

施世綸嘴裡泛起陣陣苦澀,遲疑了下,說道:“我都是一心為了大清好,七阿哥哪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齊佑坐直了身子,臉色嚴肅了幾分,將茶碗放在案幾上,發出沉悶砰地一聲響。

施世綸怔怔望著齊佑突然變了個人般,氣勢凜然,心竟然莫名跟著發緊。

齊佑不再客氣,直言道:“好心人辦壞事的多了去。施大人,不瞞你說,是我建議汗阿瑪將你調到了水師。一來,正因為你本性不壞,二來,是因為令尊大人,三來,是希望你能將一股子力氣用對地方。你的嚴厲與苛刻,拿去治軍還行,卻不適合拿去判案,治理地方。”

施世綸瞠目結舌望著齊佑,沒想到來到這個鬼地方是因為他,頓時怒從膽邊生,厲聲道:“敢問七阿哥,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您要如此對我?再說,您沒主政過一方,更沒有治理軍營的經驗,您憑什麼來評判我?”

齊佑手用力拍在案桌上,厲聲道:“大膽!居然敢質疑本阿哥!”

施世綸嚇了一跳,齊佑年紀再輕,再荒唐,他都是阿哥皇子。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施世綸再剛正不阿,也不敢去真當回事,趕緊慌亂地起身賠不是:“七阿哥息怒,七阿哥息怒,都是我一時嘴快,冒犯七阿哥之處,還請七阿哥見諒。”

齊佑盯著施世綸,神色稍緩,“你既然認錯,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與你計較了,坐吧。”

施世綸長長舒了口氣,謝恩後回到椅子裡坐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齊佑斜睨著施世綸,說道:“我知道你心中還不服氣,因為我是七阿哥,你不得不低頭。施大人,你其實與我有何不同,因著令尊你才一步登天,直接出任知州嗎?我作為阿哥,難道還不夠資格評價你,將你弄到北地來?”

施世綸那股子氣,一下泄了大半。

在此之前,他沒有任何治理一方的經驗。如果不是施琅,他哪能一下就做了一州的父母官。

齊佑繼續說道:“既然你還想知道,你何處錯了,我就好心告訴你吧。首先,你無論判案還是治理揚州,都是枉顧律法,完全照著你的喜好在做事。究其根本,同樣是因為你的身份,你是官,讓一切看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其實,你與魚肉鄉裡的惡霸,行徑並無甚區彆。”

施世綸被齊佑批評得一文不值,除了沮喪之外,更多的是不服氣,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我都是為了窮苦百姓出頭罷了!”

齊佑笑了笑,說道:“施大人,律法呢,你將大清律放在了何處?你先回答我這個問題,再談你的一心為民。”

有大清律在,當然是按照律法做事。他無論做的哪一種,都與律法有違背。

施世綸嘴張了張,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齊佑臉色淡了幾分,說道:“你不飲酒,先前看到我飲酒,心裡頗有微詞。但是,我是阿哥,你就算不滿也得忍著,並不敢出言阻止。而造船的師傅是平民百姓,你可以仗著自己的官家身份,強令他們遵守莫須有的規矩。施大人,道德是拿來約束自己,而不是約束他人。施大人卻不同,看人下碟不說,還侵犯到百姓的權利而不自知!”

施世綸像是被一頭棒喝,腦子裡嗡嗡響,起初漲紅的臉,變得慘白。

從來沒人對他說過這些話,他向來尊崇修身,齊家,治天下。在揚州時,他不許百姓玩樂,肅清了揚州風氣。

在齊佑看來,他的種種做法,卻是大錯特錯,昏庸至極。可齊佑的話,說得句句在理,加上他的舉止言行,壓根沒臉反駁。

生在南方海邊的施世綸,這輩子第一次來到北地。起初尚好,一過張家口,周圍的景象就開始有了變化。

他從未見過如此遼闊,卻又如此寂寥的天地。說是寂寥,其實就是荒涼。

荒涼向來伴隨著貧瘠,等到了黑龍江河邊的船塢,施世綸從最初的震驚,到了後來的麻木。

遠離中樞,施世綸摸不清康熙的想法,起初接到調任旨意時,他除了驚訝與忐忑,餘下的便是沮喪。

同仁們興高采烈道賀,施世綸當然能看出他們的言不由衷與幸災樂禍。

從江南最為富裕之地,一下被調任到極寒的北地,哪怕是封疆大吏也沒人願意去。

離開揚州時,不知從何處響起了鞭炮聲,接著,鞭炮齊鳴。

走了很遠,施世綸耳朵裡尤為回蕩著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