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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料到,會一下來這麼多兵,一時沒了主意,在想著各種應對之策。

徐仲升連官袍都胡亂套在身上,滿臉的難以置信,上前幾步見禮,惶恐不安地道:“七阿哥可還好?下官來遲,下官著實想不到,製下竟然有這群亡命匪徒,實在是下官的失職啊!”

齊佑見徐仲升這時還能裝,對他倒挺佩服,說道:“徐縣令,你失不失職,這件事不歸我管。我說了,我隻要糧食。齊守備來了,正好借他的兵一用,清庫吧。”

徐仲升神色大震,掙紮著說道:“七阿哥,敢問您要如何清庫?”

齊佑笑了笑,不緊不慢說道:“燒焦的糧食還放在倉庫裡,一起量唄。拿一斤糧食燒焦過稱,再稱所有燒焦的糧食,就能折算出來,原本倉庫中堆放了多少糧食。”

徐仲升心下駭然,強自穩住神,說道:“七阿哥,還有被賊子偷走的糧食呢,隻算焦糧,這可算不清楚啊!”

齊佑笑道:“這就奇怪了,上麵燒焦的糧食,還原封不動堆在那裡。莫非賊子是田鼠不成,能鑽到下麵去,儘偷好糧食。”

齊爾朗這時總算聽明白了,轉頭看向齊佑,眼裡是說不出的敬服,笑道:“七阿哥這個法子真是妙!七阿哥,在下想討個人情,那些燒得不太焦的糧食,不如送給在下,拿回去好喂馬喂牲畜。”

齊佑笑道:“不管焦或者好,都朝廷國庫的財產,我不能隨便答應你。等朝廷派來人接手之後,我到時候跟他說一聲,你再跟他討要。”

齊爾朗頓了下,手一拍額頭,懊惱不已說道:“都是在下考慮不周,哪怕是壞掉的糧食,也始終是公家的,哪能隨便伸手去拿。”

徐仲升聽著兩人你來我往,一言不發站在那裡,臉色蒼白。

齊佑並沒有問他要賬本,也不管倉庫裡這攤子事,更沒將他拿下,隻關心出了銀子該得的糧食。

這麼多人被抓住,還是被向來與他們不合的齊爾朗接受看管,直接帶入軍中,不經過地方衙門,插翅都難逃。

端看齊佑的一舉一動,徐仲升知道,朝廷上麵來了人,就算是他們的人,都不敢出麵相護。

這次,他們是真正遇到了高手中的高手,死無葬生之地。

徐仲升這時驀地想明白了過來,齊佑為何會將銀子直接交給戶部。

常平倉滿打滿算就三萬石糧食,糶出去七成,都不夠齊佑的九千兩。

齊佑肯定沒辦法一次性拿走,要不分批拿,要不分年拿。

他們倉庫裡原本有的糧食,完全夠應付過去。

銀子不從他們手上過,齊佑壓根不是怕底下人從中貪汙。而是不給他們反應的功夫,讓他們驚嚇之下,忙中出錯,鋌而走險。

不然,齊佑沒有得到旨意,就是身為阿哥,也沒資格來查常平倉的庫房。

彆說張家口的常平倉,其他周邊的常平倉,經過這次之後,恐得全部夾著尾巴做人,暗自趕緊將缺口補齊。

而且他們還不敢在市麵上大肆購糧,一旦某處糧食價錢出現大幅上漲,引起民怨,不用查庫,他們都會倒大黴。

徐仲升放棄了掙紮,如同石像一般立在一旁,呆望著燈火通明的倉庫忙碌起來,直到天光大亮。

倉庫所有的糧食都清點了一遍,滿打滿算不過一萬石出頭,虧空高達三分之二。

究竟虧空了多少年,已經無據可考。

齊爾朗都驚呆了,一夜沒睡著實有點累,他抹了把臉,恨恨說道:“每次去戶部要糧草,都得跟孫子似的求情。他們不但推三阻四,還缺斤少兩,原來早就被人貪了去,哪有糧草給我們!”

齊佑掃了眼蹲坐在地上的徐仲升,沒有接齊爾朗的話,轉頭看向庭院裡的獨輪車與麻袋,不禁笑起來,說道:“勞煩你留下些兵守著這裡,守到我的人馬到了,他們將糧食拉走之後就可以了。朝廷應該會很快來人,到時候你將抓到的人,全部交給他們去審。忙碌了一夜,著實辛苦你了,我會寫信給汗阿瑪,如實上報的。”

齊爾朗聽到齊佑會寫信給康熙,一份功勞肯定跑不了。他心下大喜,麵上卻裝作謙虛,忙道:“不辛苦不辛苦,這是下官應做之事。七阿哥才辛苦,不若隨下官回兵營去歇一歇?”

齊佑笑道:“多謝大人,我就在這裡隨便歇一歇就是,很快就會離開,就不去軍營打擾了。”

齊爾朗懊惱不已,知道自己又腦子不清楚,又說錯了話。

軍營裡豈能隨便什麼人都能進,齊佑貴為阿哥也不行。正因為他是阿哥,更加不行。

齊爾朗留了些兵丁守衛,將抓住的匪徒全部押走之後,常平倉安靜下來,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春日陽光燦爛,明晃晃照著大地。

徐仲升還坐在台階上,神色灰敗,目光泛散。

齊佑看了他眼,沒有理會,轉身準備進屋。

“七阿哥,七爺。”徐仲升突然抬頭看過來,啞聲開口叫了他一聲,臉上滿是自嘲,“可惜我是漢臣,不用自稱奴才。”

齊佑停下腳步,目光坦然迎著他,溫和地說道:“沒關係,怎麼稱呼都行,我從不在意這些。”

徐仲升譏諷地說道:“您當然無需在意,因為你已經是阿哥皇子,高高在上。不用讀書考學,哪怕什麼都不用做,你還是能錦衣玉食,一輩子享受著榮華富貴。”

齊佑訝異了刹那,好脾氣笑道:“還是要讀書的,與你們一樣,同樣要早起晚歸苦讀。你應當知曉,皇子阿哥要讀的書,不比你們少。”

徐仲升哈哈笑起來,笑容瘋狂,“你們讀書,身邊一堆奴才伺候,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珍稀古籍任取任讀,用最最好的筆墨紙硯,什麼都不缺。那叫讀書?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享受。還做什麼官,做什麼事,我能讀一輩子!”

齊佑笑了笑,當桂和去提了茶水來,走到他身邊坐下,倒了杯茶遞過去,側頭問道:“我沒看你的履曆,你家中以前很窮嗎?”

徐仲升接過茶一口吃了,仰頭望著遠處,眼眶漸漸泛紅,緩緩說道:“我出生在京郊,家中原本還過得去。家裡的地被你們旗人權貴蘇克薩哈手下的管事看上了,起了糾紛。家父被管事打成重傷,在床上躺了半年之後去世了。按照律法,害死家父之人隻被判打了板子,賠了二兩銀子。哈哈板子,官官相護,隻怕那人僅僅被拍了拍灰罷了。二兩銀子能做什麼?一根參須都買不到。家中的地沒了,家父受傷吃藥,欠了一堆債,娘幾乎哭瞎了眼。為了我讀書,家中早已經一貧如洗。幸好老天看不過眼,蘇克薩哈倒了大黴,那個管事被砍了頭。”

齊佑靜靜聽著,望著天際的太陽。

太陽最公平,照在每人身上、不管是王孫公子,販夫走卒,憐憫看著人世間的螻蟻掙紮。

徐仲升閉了閉眼,神色慘痛,更為憤怒譏嘲:“考上進士之後,並不就能一步登天,還得等著派官。沒有門道的,哪怕你有通天的本領,你也休想拿到好差使。肥差早就被分掉了,若是不孝敬上麵的人,就算是苦差事,也得讓你在京城中耗上一年半載。”

齊佑對這些早就一清二楚,並不感到意外。對於到富裕之地當官,與窮困之地當官,做官的差彆大了去。

至於差彆在何處,就得與現在衙門實際權利說起。

衙門官員職責少,僅僅管賦稅,教化,治安等事。

也就是說窮地方收取賦稅難,教化則是禁止出現一些有違背風俗道德,比如忤逆不孝,扒灰,殺人放火等大事,加上當地的生員考學。

治安就是些打架鬥毆,小偷小摸雞毛蒜皮等小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就憑著這幾樣,要在貧困地方出政績難,要發財更難,誰都不願意去。

徐仲升說道:“我早就看清了這世道,下狠心借了一大筆銀子,拿去送了禮,分到了一個稍微富裕些的縣。後來從這個縣得了些銀子,再調到了萬全縣。”

京城裡有一堆放印子錢的,專門放給考中的清貧讀書人。比如借一千兩,他們實際能拿到手的,隻有五百兩,對扣,還得照著一千兩還。

能放貸的,都有門道,而且他們看準了官員,不怕他們不還。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當初借這點銀子算什麼,很快就能還上。官員為了前途,也不會賴賬。

徐仲升慘然一笑,說道:“我起初的俸祿,一個月不足三兩銀子。三兩,比那管事賠給我爹買命的,倒要多一兩。讀書做官欠了一堆債,若是我做清官,彆說這一輩子還不上,借貸利滾利,子子孫孫都換不清。我縱然要做清官,也做不到現在。”

齊佑笑了下,官官相隱相護,想要獨善其身,就得提著棺材去做官。

徐仲升不會,他有滿腔的仇恨,不甘。

沉默了一會,徐仲升說道:“這次敗在七阿哥手上,我願賭服輸,沒什麼好說的。”

齊佑淡淡道:“你不是輸給了我,你是輸給了你自己。你所有的憤恨,看似都很合理。其實不是那樣的,你在麻痹自己罷了。你恨權貴,恨不公。最後,你成了與他們一樣的人。”

徐仲升渾身一震,低下頭呐呐道:“我有什麼辦法,有什麼辦法。”

齊佑道:“是啊,你有什麼辦法。要不同流合汙,要不獨善其身,要不粉身碎骨。你選擇了同流合汙,這點怪不得誰。你很聰明,這份聰明也害了你。”

徐仲升怔怔看向齊佑,神色諷刺,嘴動了動,最終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齊佑歎息一聲,說道:“對,我是站在這裡說話不嫌腰疼,但我還是要說,你做得不對啊。常平倉的糧食,主要是為了平抑糧價,賑濟災民。無論哪一種,若是出了差錯,因此會倒黴喪命的百姓,你比誰都清楚。若是你還能無動於衷的話,與打死你爹的管事有什麼不同,你甚至比他們更為歹毒。”

徐仲升神色扭曲起來,恨恨說道:“說到底,還不是因著您是皇子阿哥,說得輕巧罷了。”

齊佑也不生氣,笑笑說道:“我身為皇子阿哥,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情,問心無愧。如果你覺著某種規定律例不正確,你就努力去推進改革。如果你做不到,你也可以選擇回避,而不是去推波助瀾,去作惡。”

他看向徐仲升,神色淡了下來,道:“昨晚那些人,應當來自榆中吧?照著他們的狠戾,愚蠢,犯下的罪行應當不輕。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糊塗事?你所有的不甘與控訴,很可笑。你爹若是地下有靈,聽到之後,也會替你害臊。朗朗乾坤下,從來不缺乏正義光明。不信,你看頭頂的太陽。”

徐仲升下意識抬頭看去,太陽太過刺眼,他眼睛乾乾的,晦澀刺痛。

齊佑沒再多說,起身進屋。

徐仲升想到家人,他年邁瞎眼的娘,妻兒們,他們跟著他,沒過幾天好日子,接下來……

徐仲升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