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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河邊,眺望對岸的尼布楚。

八月的涅爾查河風吹來,哪怕太陽高照,依然涼意陣陣。河邊各種野花盛放,也有草木開始泛黃。

又是一年的秋意濃。

齊佑蹲下來,掬起一捧泛著波光的河水。水清澈冰涼,從他指縫間流走。

像是歲月般,滄海桑田。

齊佑所有記憶中的山川,有些還在,比如這條河。

尼布楚城亦在,幾百年後,與這時的景象自是不同,卻依舊荒涼。

齊佑抬起頭,看著天際的太陽。

沒變的,興許是太陽星辰月亮,與人性。

落後就會挨打,這份雙邊條約,隻是暫時的和平罷了。

齊佑坐在岸邊的草地上,久久一動未動,直到太陽漸漸西斜。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齊佑聽到索額圖喊了聲七阿哥,他沒有回頭,隻應了聲。

索額圖走上前,站在齊佑身邊,躬身道:“營帳搭起來了,隻不知戈洛文會不會來。”

齊佑平靜,篤定地說道:“他會來。”

索額圖頓了下,乾脆在齊佑身邊坐下來,側頭望著他,坦白說道:“七阿哥,不瞞您說,這一趟出來,我一直忐忑不安。”

齊佑笑了下,說道:“我知道。”

其實不止是索額圖,使團隊伍中,其他人一樣忐忑不安。

去年的戰役還曆曆在目,他們怕一言不合與羅刹國打起來。這些官員平時在朝廷上打嘴仗還行,真上戰場的話,估計會尿褲子。

他們還怕,完不成康熙交代的差使,會影響他們的仕途,影響他們家族的興旺發達。

對於領土的觀念,他們有,但不多。

尤其對於這片苦寒之地,貝加爾湖與庫頁島蘊藏的資源,在此時還根本無法開采,看不到任何的價值。

說實在話,哪怕齊佑嘴皮子說翻了天去,包括康熙在內,都不會太當作一回事。

索額圖靜默片刻,轉頭望著河水,說道:“我清楚皇上與您的想法,大清不願意失去任何一寸土地,隻實際上,朝廷壓根顧不到這大片的土地。漠北喀爾喀蒙古一直不安穩,皇上為了蒙古部落操碎了心,每年秋獮到木蘭圍場,花費了無數的銀子與精力,就怕蒙古部落這邊出差錯。畢竟滿人當年與蒙古人打了多年,雙方結怨頗深。蒙古部落養不熟,向來隻看得利與否,有了銀子,聯姻隻錦上添花罷了。”

“這樣並不奇怪啊,有什麼好感慨的。”齊佑扯了根草,在手指上繞來繞去著把玩,姿態閒適,隨意說道:“人與人,部落與部落,國與國,向來如此。端看你站在什麼角度,立場去看待。”

索額圖愣住,仔細一琢磨,倒也是那麼回事。

齊佑轉頭盯著索額圖,微笑著說道:“人講感情,也講利益。至於最後選擇什麼,則要看情分與利益之間的輕重了。索大人,你覺著情分重要,還是利益重要?”

索額圖沉默下來,神色迷茫了刹那,自嘲一笑,說道:“七阿哥,您是明白人,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也沒有什麼好瞞著您的,您問題,我真無法回答。隻很多時候,由不得我選,我沒得選擇。”

齊佑輕歎了口氣,話已至此,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索額圖是極為聰明之人,聰明人要得多,想得就多。

赫舍裡氏自從索尼成為四大輔政大臣之一,康熙的原配皇後出自他們家族,又出了個太子,他們就要萬世其昌了。

雖說其他另外三個輔政大臣沒落的沒落,傾覆的傾覆。他們挺到今日,照樣野心勃勃,隻想著他們是例外。

人各有誌,再說,一旦紮入榮華富貴的深淵裡,幾人能安穩脫身。

太子不能退,索額圖就不能退,康熙更不能退。

他們其實都是局中人,齊佑不禁輕嗮,結局未定,誰也彆說誰。

齊佑轉了話題,神色嚴肅起來,說道:“羅刹國也好,噶爾丹也罷,就好比是熬鷹與訓馬,最終誰厲害,誰就贏了。大清麵對他們,真不算弱者。隻大清把他們想得太厲害,沒人肯多想多做罷了。索大人,既然我們不遠千裡來到了這裡,就拋卻一切雜念,去他大爺的榮華富貴,利益得失,何妨做一次真正的血性男兒。在史書上留下的一筆,隻求上無愧於蒼生,下無愧於心!”

索額圖的心,頓時如奔流而過的河水般,沸騰不止。

是啊,這次他們前來簽訂條約,會被記入史冊。

誰願意懦弱無能?

誰願意永遠背負著千古的罵名?

齊佑看著索額圖,眉毛微抬,低聲與他仔仔細細交待了一翻。

索額圖聽得不斷點頭,不懂之處,認真詢問。

齊佑耐心一一解答,直到天色全暗下來,兩人才起身回營帳,做好安排部署。

日次,果然不出齊佑所料,戈洛文親自來了。

索額圖也沒有擺架子,照著兩國的使節交流來訪禮義,站在營帳外客氣相迎。

齊佑扮做索額圖的隨從,跟在一旁仔細打量著戈洛文。

戈洛文態度照樣倨傲,神色陰鷙,在譯官的介紹下,對著索額圖略微頷首,然後大搖大擺走進了營帳。

索額圖搶先一步,走到了戈洛文前麵,擺出主人的架子,側身請戈洛文入座。

戈洛文腳步微頓,身上戾氣頓現,深凹的雙眼裡寒意閃動,手不由自主按上了腰間的槍。

太陽下,營帳大門敞開,裡麵明亮又寬敞。

這時,營帳裡麵似乎暗了一瞬。戈洛文警覺轉過頭,營帳門口一列列身強體壯的大清兵丁走過,擋住了門口的光線。

戈洛文的眼神閃了閃,手從腰間放了下來,寒著臉,走到一側坐下。他身邊的隨從官員,跟著逐漸落座。

索額圖在另一邊落座,佟國綱等人分彆坐下,譯官等人坐在了最末。

齊佑領著人上了茶水果子點心,便退到後麵煮茶水。

戈洛文沒有碰茶水,大喇喇坐在那裡,手搭在案桌上,神色激昂,嘰裡咕嚕說了一堆話。

齊佑垂下眼眸,往小爐裡加著炭,臉上不禁浮起了笑意。

戈洛文的俄語,他能聽懂八.九成。

戈洛文在質問索額圖:“羅刹國大慈大悲與大清談判,你們卻一點都不誠心,不但來這麼多兵,還擅自更改談判的地點。你,回去告訴你們的皇帝,若是惹怒了我們的女王,我們的羅刹國兵就不客氣了!”

譯官翻譯了戈洛文的話,齊佑聽後又笑了笑。

譯官翻譯後的話,語氣沒有戈洛文的囂張,有些意思,比如大慈大悲就沒翻譯出來。

比如羅刹國與大清談判,本是雅薩克之戰打輸了,他們自己的國內一團糟,與周邊國家摩攃不斷,不得不與大清簽訂協議。在戈洛文口中,卻說成了對大清的恩賜。

索額圖神色淡然,眼神卻一沉,照著齊佑教他的話,連聲質問。

“敢問總督閣下,這次前來和談,是你們索菲亞女王的旨意,還是彼得大帝?貴國究竟誰說了算?”

“貴國與克裡米亞的仗,下次什麼時候再會打起來?與周邊國家瑞丁,波蘭,土國等爭奪黑海出海口,可有爭到?”

“貴國穿過寒冷的西伯利亞前來大清,遠東部署的兵力,是不是少了些?”

“貴國與噶爾丹裡應外合,可惜了去年那一仗,沒能與貴國遇上。總督閣下招募哥薩特兵不容易,可要與大清試著一戰?”

戈洛文怎麼都沒想到,大清這邊,居然對他們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神色登時大變。

原本放在案桌上的手,下意識收了回去,一下坐直了,側過身,與身邊的人咬著耳朵,嘰裡咕嚕說起了話。

齊佑見狀起身,提著茶壺上前續茶,將戈洛文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戈洛文突然停止了嘀咕,抬眼看向了齊佑,眼神疑惑,在他身上來回打量。◥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第六十二章

索額圖等人察覺到戈洛文的不對勁, 頓時緊張起來,想要去看齊佑,又不敢動。

齊佑手穩穩提著茶壺,神色尋常, 加完茶水之後便退下, 坐在小杌子上加炭煮茶。

戈洛文盯著齊佑的左腿, 嘴角突然浮現出譏諷之意, 指著他哈哈嘲笑道:“你們大清可是缺人了,居然讓一個殘廢來伺候人!”

聽完譯官的翻譯, 索額圖幾人臉色難看了起來, 佟國綱甚至已經握緊了拳頭。

齊佑將茶壺放在小爐上,茶壺蓋與壺身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幾人心神一凜,很快調整好了情緒。

齊佑交代過,除了談判,不用與對方口舌之爭。

與強盜不用講道理, 隻拚拳頭。

索額圖反唇相譏道:“我們大清有沒有人, 不勞總督閣下操心。但我們大清的兵馬,炮火管夠, 不用每次跑去搶劫,侵略彆的國家部落, 還特地要先募兵。”

戈洛文聽完,氣得滿臉的大胡子,都擋不住漲紅的臉。

索額圖瞧著戈洛文的臉色, 放在案桌下的手都緊拽成一團,手心滿是汗。

齊佑提起茶壺, 往小爐裡加著木炭。火苗卷著炭, 發出輕微的嗶啵聲。

索額圖穩了穩神, 朗聲提出了大清的訴求,“總督閣下可以好生想想,這次議和不成,你們的女王或者彼得大帝,可以換人再來商談。大清不怕,也不懼,更無所謂。噶爾丹亦隻是強弩之末,如同吳三桂等藩王,台灣鄭經等,收拾他隻是遲早之事。”

戈洛文聽到大清要庫頁島與貝加爾湖,差點兒就拍案而起了。待聽完之後,拍案的手收了回去。

索額圖的話說得非常明白,他辦不好這次的事情,自會有人來頂替他。

而且羅刹國內部,攝政女王與新帝之間的權勢鬥爭進入了白熱化,戈洛文是女王派來,但他其實已經暗中倒向了新帝。

女王上了年紀了,彼得大帝年輕力壯,他一旦上台,必要扶植自己的新勢力,無數人覬覦著戈洛文的位置。

雅薩克之戰,哪怕輸了,戈洛文對大清照樣不太當回事。

畢竟大清是以少勝多,羅刹國守在城內,缺乏彈.藥糧食,後麵的補給供不上。

哪怕如此,大清指揮彭春最後允許他們連人帶武器離開,羅刹國幾乎沒什麼損失,他認準了大清的昏聵與可欺。

隻大清與噶爾丹這一場仗,讓戈洛文著實感到了後怕。

這次大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出了兵,而且來勢洶洶。雖然最後大清同樣撤兵,戈洛文卻高興不起來,看不了笑話。

羅刹國數次侵犯蒙古各部落,威逼他們臣服於羅刹國。除了極少數的幾個部落,其他的都拚死反抗。

這些部落,卻毫不猶豫投向了大清,向其俯首稱臣。大清與噶爾丹的一仗,雖沒有拿下他,卻拿下了絕大半的漠北喀爾喀蒙古部落。

戈洛文羨慕得眼睛都快流血了,羅刹國打了這麼多年,還不如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