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發。手上的鐮刀往裡麵進了幾分,一絲鮮紅的血,從顎魯的脖子上緩緩流下。
顎魯眼睛一翻,再次暈了過去。達春心如刀絞,再一看朝他們沉默著狂奔而來的包衣奴才們,兩股戰戰,徹底慌了神。
林義誠聽了齊佑的話,派人盯著莊子這邊的動靜。聽到稟報,幾乎沒暈過去,連忙騎著馬趕了過來。
近了莊子邊,看到眼前的情形,林義誠隻感到後背發涼,連話都說不出來。
夏師爺比林義誠好一線,他迅速掃了一圈,急著說道:“東家,上馬,騎到馬上去!”
林義誠愁得不行,下意識說道:“不能跑,七爺有令,要看好他們......可這樣,我如何看得住啊。”
夏師爺深吸一口氣,顧不得規矩了,推著林義誠上馬,“在馬上坐得高一些,好喊話!”
林義誠手腳發軟,被夏師爺好不容易推上馬。他坐在馬上眺望,腦子裡麵依舊一片空白。
無數的包衣奴才們,與達春他們對峙,眼見混戰一觸即發。
夏師爺壓著聲音提醒道:“喊七爺,用七爺喊話。”
林義誠來不及細想,張嘴大喊道:“七爺.....是七爺有話!”
乾清宮東暖閣。
康熙說不出的惱怒,他將順義的動亂說了,齊佑依然四平八穩站著,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臨危不亂頗有大將之風,康熙得意剛起,就意識到不對。
臉一沉,康熙罵道:“你是好心,這下把他們的膽子養大了,居然敢帶頭造反,還帶著其他人一起反!既然是你惹出來的禍事,你給我去擺平!”
齊佑這時抬眼看向康熙,認真地說道:“汗阿瑪,我有件事,想與您商議。”
第三十一章
康熙很生氣, 不過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暫時忍住了,板著臉說道:“什麼事?醜話得說在前麵,你休想再胡來!”
齊佑暗自歎息一聲, 他真沒胡來, 他是在一步步來, 循序漸進。
聽到順義包衣奴才亂起來的事情, 齊佑並不意外。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齊佑反而很欣喜與激動, 包衣奴才們總算有點血性, 沒有真正麻木到無動於衷。
從康熙的三言兩語中,就將所有的錯誤全部推到了包衣奴才身上。
齊佑清楚得很,這件事肯定是達春趁著他離開順義時挑事,是其他的八旗權貴們,也就是奴隸主們急了。
齊佑組織了一下語言, 說道:“汗阿瑪, 順義的混亂因何而起,隻要一查便知。此時暫且不提, 其實汗阿瑪不說,我也想與汗阿瑪商議, 如何解決這個矛盾。”
康熙沒好氣說道:“你當然要提了,林義誠一提出你的名號,比那閻王都有用, 那些包衣奴才們馬上住了手,都說你才是順義真正的王!”
這個帽子扣得有點大, 齊佑微微垂眸, 羞澀一笑, 說道:“因為我是汗阿瑪的兒子,狐假虎威罷了。”
康熙見到齊佑的神情,勉強得到了些安慰。
離開順義前,那個聰明伶俐聽話懂事的兒子,總算回來了些。
康熙語氣不由得柔和了幾分,指著椅子說道:“坐著說吧。”
齊佑謝恩後,在椅子上坐了,小臉嚴肅著說道:“汗阿瑪,我在順義那邊呆了近一年,說句不謙虛的話,我看得遠比京城裡有莊子的人透徹。我覺著,他們真是蠢啊,蠢透了!”
康熙剛好了些的臉色,立刻黑了,怒道:“小混蛋,你哪是不謙虛,你是不謙虛得很。讓你解決問題,沒讓你再惹事!”
“真的,蠢透了。”齊佑不但沒有認錯,還點著頭強調了一遍。
在康熙徹底翻臉前,他不緊不慢說道:“罪名都由莊主們擔了,好處卻被莊頭撈了去。皇莊不一樣,汗阿瑪朝政繁忙,日理萬機,壓根兒沒去管皇莊的事情。”
不著痕跡將康熙從蠢貨中剔除,齊佑沉聲說道:“除了家財萬貫,能在彆的地方發財的,完全不將莊子放在眼裡,其餘的人,總得看一眼吧。莊子每年那丁點兒收成,都不夠家中嚼用的。他們拿在手中有何用,平白多了個壓榨包衣奴才的殘暴名聲罷了。”
康熙楞住,腦子一轉,便想通了齊佑話裡的意思。
給包衣奴才修屋子,疏通水渠,提高他們吃穿用度的銀子,都是齊佑逼著達春自掏腰包。
達春哪來這麼多銀子,還不是他這個莊主的銀子。
康熙心道好險,他差點兒也被齊佑罵了進去。
齊佑話裡透出的意思,卻很值得仔細琢磨。
旗人不允許做買賣,除了俸祿之外,莊子的收成是他們的主要進項。
先前齊佑所言鎮國公莊子的糧食收成,的確不夠鎮國公那一大家子吃飽飯。
他們的銀子從何而來,康熙的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
飯要一口口吃,步子大了要扯著蛋。齊佑隻隨便點了下現在的朝廷現狀,沒有深提,隻著重解決眼前的問題。
“莊主們不滿意了,不管是祖上有功的,還是現在有功的,奴役慣了人,想要做人上人,世卿世祿,可總不能殺雞取卵呀!再這般下去,他們的兒孫們,彆說是蛋了,雞毛都見不到一根。”
“苛政猛於虎。他們這般做,無異於是自尋死路。”齊佑抬頭看著康熙,神情懇切,帶著些許的急迫。
“汗阿瑪,變動一下吧,大千世界都在不斷改變。大如地動山搖,小如朝政更迭,萬事萬物都在變,沒有永遠的平衡,太難了!”
康熙迎著齊佑清亮的目光,微微動了動身體,掩飾住了內心的翻江倒海。
太難了!
從八歲登基為帝起,康熙每天最深的體會,就是太難了!
康熙悵然歎息一聲,片刻後,啞聲問道:“你想如何改變?”
齊佑答道:“就如地主那樣,將地賃給佃戶們耕種,莊主同樣將土地賃給包衣奴才們耕種。八旗旗人不用交賦稅,租子則相應要少收些。雖是如此,保管他們每年地裡的收成,都比現在好。”
康熙皺眉沉思,唔了聲,說道:“這個法子,倒也不是不可取,還有呢?”
承包到戶這一步,算是勉強達成。
齊佑暗自鬆了口氣,繼續說道:“種地靠天吃飯,還得精耕細作。細水長流,得看長遠的收益。賃出去的地,起碼十年起。有了動力,說不定還真能出幾個種地能手,改變一下糧食產量。對莊主,對大清,都是有百益而無一害。”
康熙聽得頻頻點頭,“馬無夜草不肥,倒是這樣的道理。”
齊佑覷著康熙的神色,趁熱打鐵:“汗阿瑪,包衣奴才們,也該給些適當的盼頭。比如允許他們主動當兵,為大清征戰。他們是大清的子民,守衛大清,開拓疆土,乃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康熙猛地抬眼看向齊佑,似笑非笑說道:“你還有什麼想法,就直接一並說了吧。”
“我這點小心思,都被汗阿瑪看穿啦,就不藏著掖著了吧。”齊佑抿嘴一笑,小小拍了康熙一記馬屁。
“若是有戰事,包衣奴才們能報名參軍上場打仗;有本事的,琢磨出個什麼有利於朝廷的東西獻上來;有閒錢的,可以去讀書考科舉,考中之後出仕為官。這幾種有功之人,都可以全家脫籍。”
急著廢除奴隸製的路行不通,八旗權貴王公們會徹底翻臉。康熙的態度亦很鮮明,不然就沒有《逃奴法》了。
齊佑隻能試著為包衣奴才開辟幾條掙脫出身的路,瞧見康熙看不出什表情的臉,著實捏了把冷汗。③思③兔③網③
暗中穩住神,齊佑笑著說道:“汗阿瑪,大清求賢若渴,總不能攔著人上進,為大清做出貢獻,您說對吧?”
康熙橫了齊佑一眼,他的要求,實在忒多了些。
不過再仔細琢磨,也不算太出格。
包衣奴才真出了靠打仗脫籍的,那是拿命在搏功名。能有人替他們衝鋒陷陣去送死,他們還巴不得呢,也不在意那一兩家子的奴才。
至於能人異士,莊主們敢有話說,康熙第一個不答應。
關於讀書方麵,康熙還是有些疑慮。
奴隸一躍成為了士族,與原本的主子平起平坐,變動有點大。哪怕換做他自己,一時都不能接受。
再反過來一想,全天下那麼多讀書人,三年一次科舉,考中的不過區區幾百人。
包衣奴才得先吃飽飯,再說讀書的事情,五年十年,很難看到他們出頭。
讓他們讀書為官,就算不得什麼大事了。
康熙沒有反對,細想之後,反而頗為得意。
齊佑小小年紀,就這般聰慧,能惹大禍,能妥當善後處理,真不愧是他的親兒子。
親兒子齊佑笑眯眯說道:“具體的細則,我會整理出來讓汗阿瑪過目。汗阿瑪,我再拜托您一件事。還是得由您出麵,將朝臣與順義的莊主們叫來,您來跟他們商議。”
這人,怎麼就這般不禁誇呢!康熙臉上的笑容一收,佯怒道:“你還使喚起你老子來了!”
在順義能將達春壓著,乃是因為齊佑的阿哥身份。在京城對付朝臣與權貴們,康熙的帝王威嚴,不用白不用。
齊佑烏溜溜的眼睛眨了眨,理所當然說道:“我是您兒子啊,我還小呢,兒子闖了禍,當然要當父親的出麵去解決。再說了,我能想到這些,還不是因為汗阿瑪教得好,我都是跟著汗阿瑪學的。汗阿瑪這個先生出馬,再合適不過了呀。”
馬屁雖直接,照樣拍得康熙龍心大悅。加上齊佑軟軟叫他父親,令他的心徹底軟了下來。
是啊,他都快忘記了,齊佑還是個小孩子。其他與齊佑差不多年紀的兄弟們,還在上書房,與功課苦鬥。
“罷了罷了,這些就我來吧。”康熙含笑打量著齊佑,嫌棄地說道:“瞧你曬得,黑黢黢的,你的腿不好,都不知道悠著點。你在外麵惹事闖禍,你烏庫瑪嬤,瑪嬤,你額涅,兄弟們,都替你捏著把冷汗。你做事之前,總得替他們多想一二。”
齊佑聽著康熙念了一長串人,眼巴巴問道:“那汗阿瑪呢,汗阿瑪不關心我嗎?”
康熙瞪著齊佑,佯怒道:“我隻關心你惹了滔天大禍,還得我來給你堵窟窿。你餓不餓,要不要吃些點心?”
“汗阿瑪,您讓梁諳達給我茶水吃食了呀,哪能餓著我。”齊佑衝著康熙展顏一笑,滑下椅子走到禦書桌前。
他探身趴在桌上,笑得眼睛都彎了:“汗阿瑪,我倒想要一樣東西,您把順義的莊子賞賜給我吧,裡麵的包衣奴才也歸我,我再回去種幾年地,好不好?”
康熙難以置信盯著齊佑,手虛指著他:“你臉皮恁地厚,惹了禍,還敢開口要賞賜!你起初吹噓說種出的糧食,要拿來孝順長輩。真是不嫌寒磣,就送了一小袋白米白麵回來,吃上兩頓就沒了。”
齊佑笑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