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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著他們重重磕了個頭還禮,起身上了馬車。馬車很快前行,他沒有回頭。

他一定要回來,哪怕回不來。他也會去到彆處,天下,處處都有他們的身影。

回到宮裡時已是黃昏時分,齊佑走在夾道裡,望著熟悉又陌生的紅牆,恍若隔世。

過了太和殿,遠遠就能看到燈火通明的乾清宮。齊佑定定望著,他好久都沒見過如此絢爛奪目的夜晚。

順義除了有星星與月亮的夜晚,燈油貴,除了莊頭們,包衣奴才與百姓,舍不得點也點不起,一入夜,基本上一片漆黑。

齊佑一時看得有些眼花繚亂,理了理衣袍,神色平靜走了進去。

梁九功站在廊簷下,眯縫起眼睛打量著走上前的齊佑。他走路仍然與以前那樣,隻步伐好似堅毅了些。

迎上前兩步,梁九功臉上堆起了笑請安:“七阿哥回來啦,七阿哥長高了不少呢。”

齊佑頷首客氣還禮,說道:“梁諳達身子可好?近一年未見,梁諳達好似比以前還年輕了些。”

梁九功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臉,嗬嗬笑道:“七阿哥真是愛說笑,奴才隻越長越老,哪能年輕了去。”

齊佑笑著問道:“汗阿瑪可有空?”

梁九功歉意地說道:“先前皇上在忙,下旨不許任何人前去打擾。七阿哥趕路辛苦了,請到旁邊屋子坐著吃茶歇息一會。”

齊佑眼神不經意禦書房掃過,燈光透過窗欞,一片靜謐。他笑著道了謝,隨著梁九功去了偏屋坐著。

梁九功吩咐小太監上了茶水點心,便躬身告退。齊佑端起茶碗吃了口茶,將盤子裡的沙琪瑪,奶餑餑,小口咬著慢慢吃了個精光。

這一等,就等到了夜深人靜時分。

梁九功走了進屋,躬身說道:“七阿哥,對不住,讓您久等了,皇上累了已經歇下。您先回去歇息吧,明兒個再來。”

齊佑自從康熙讓他等著,就預料到了眼前的情形,並不感到意外,客氣對梁九功道謝,回了阿哥所。

屋子久未住人,得高與桂和領著人仔細清掃過,依舊有股說不出的腐朽黴味。

齊佑壓根兒不當回事,比起莊稼地施肥時,氣味已好上百倍。

先前在乾清宮吃飽了點心,齊佑洗漱之後換了身衣衫,便開始坐在書桌前,寫起了今天未完成的功課。將所有的功課寫完之後,上床歇息。

趕了一天路,齊佑累得沒有心思想太多,頭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到了寅時初準時醒來,起床洗漱用完早點,將早上的誦讀完成之後,再次去了乾清宮。

齊佑依舊被梁九功領到了偏殿等著,齊佑吃著茶,不慌不忙看起了書。

午歇之後,康熙坐在禦書桌後麵,看著麵前的那份折子。尤其是條目清晰了然的表,衙門建造圖冊,愛不釋手細細撫摸,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梁九功。”康熙叫了聲。

梁九功忙躬身上前,康熙問道:“他在做什麼?”

斟酌了下,梁九功將昨晚齊佑回來之後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了,“七阿哥如今在偏屋候著,正在讀書。”

康熙聽到齊佑晚上還寫完了功課再睡覺,嘴角不禁上揚,露出了微笑。

笑著笑著,看到手邊一堆參揍齊佑的折子,臉一沉,哼了聲罵道:“他倒沉得住氣,竟然還有心思讀書!”

梁九功賠笑,斟酌了下說道:“七阿哥向來如此,在讀書上極有天分不說,一天都不曾懈怠。想來,七阿哥都是隨了皇上啊!”

康熙眉毛抬了抬,難掩得意,頓了下,問道:“他讀的是何書?”

梁九功尷尬地說道:“回皇上,七阿哥所讀之書是西洋文字,奴才不認識。”

康熙想起徐日升寫給南懷仁的信中,提及過齊佑的學習情形。他跟著包衣奴才成日下地乾活,可如今的數學幾何,拉丁文等功課,已經遠遠超過了他。

以前還能以自己朝政繁忙,齊佑每天隻有讀書的任務,學得快是理所當然來安慰自己。

如今齊佑一天比自己還要忙,照樣將他比了下去,就沒有借口可找了。

康熙感到有些氣悶,再想到在宮裡讀書的這群兒子們,沒了齊佑這個異類在,他們倒得過且過。功課上不能說差吧,與齊佑比起來.....

算了,不能與齊佑比。放眼天下,估計都難找不出能與他比的人出來。

好比梁九功說的那樣,齊佑不但聰明絕頂,還遠遠比彆人勤奮刻苦,誰跟他比就是找不自在。

康熙驕傲之外,亦頭疼不已。

越聰明的人,越是能闖出大禍。

“去叫他進來吧。”康熙揉了揉額頭,煩躁地說道。

梁九功忙應下退了出去,齊佑很快進了屋,上前恭敬請安。

康熙從齊佑一進屋,就不錯眼打量著他。比起離開時高了半個頭,臉不再如以前那樣圓嘟嘟,膚色黝黑,雙眼清亮無比,走起路來微跛,步伐卻很是從容。

過了好半晌,康熙方開口說道:“起吧。你可知道,我為何召你回宮?”

齊佑謝了恩,沒有拐彎抹角,直接答道:“應當有人參揍我,汗阿瑪生氣了,便找我回來質問。”

康熙見齊佑答得如此乾脆,倒沒多少意外。照著齊佑的聰明,豈能猜不出突然被叫回來的緣由。

可他既然這般聰慧,肯定深知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那他就是故意的了!

想到此,康熙的氣一下上來了,厲聲說道:“你既然知曉,為何我召你回宮,不趕緊回來,還得等到昨日才啟程?”

齊佑忙告了罪,不慌不忙說道:“地裡的玉米起了蟲害,我實在是放心不下,與林大牛師傅想了個法子,用煙葉泡水驅蟲,昨天方泡好。”

康熙驚訝不已,下意識問道:“這種法子可有用?”

齊佑笑著答道:“煙葉少了些,隻噴灑了一小塊地,還不能立竿見影。所幸,一大早噴灑的煙葉水,到了晚上再去看,害蟲明顯少了許多,隻剩下了零星的幾隻。待找到更多的煙葉,泡得濃一些,應當都能除掉。”

康熙神色一喜,莊稼怕害蟲,能找到除蟲的辦法,實在是值得慶賀之事。

剛想誇他,手捧到折子,康熙的心情瞬間鬱悶了幾分,說道:“林義誠上的折子,是你主使的吧?”

齊佑撓了撓頭,狡黠一笑,說道:“我見林縣令難得想做些事,就幫了他一些小忙而已。”⌒思⌒兔⌒網⌒

康熙沒好氣說道:“哼,小忙,林義誠的履曆,我讓戶部拿來看過了,他能做出這些來,當年就不會隻堪堪考中同進士而已。”

齊佑認真答道:“做多錯多,官員有心做出一翻成績的極少。林縣令每個月三兩左右的俸祿,要養家糊口,要人情往來。讀書得花費大量的錢財,辛辛苦苦考中做官之後,若是要做清官,那點子俸祿就遠遠不夠,還得自己貼補。讀書,又有何用呢?”

齊佑沒有直接點出上下貪腐的問題,康熙應當比誰都清楚。

否則,康熙不會允許朝臣官員,甚至宮裡的太監都向戶部借銀子。這種做法,也是變相補償官員俸祿過少帶來的問題。

不成製度,隻施恩補償。而且總歸是借,借了說不定有一天得還,哪有自己撈到荷包裡的劃算,貪腐照樣嚴重。

康熙知道順義縣的縣衙,依舊是幾頂帳篷而已。反正順義縣的縣衙等同虛設,他也未曾放在心上過。

齊佑做出來的這份折子,康熙當時一看,就心潮澎湃。

他巴不得所有的官員,都照著齊佑的方法來辦事當差。但此事不能急,得慢慢來。

一旦超之過急、彆說地方的官員,就是議政大臣們,南書房行走,六部的官員都得大換血,所剩無幾。

想他的滿朝文武,肱骨大臣們,甚至還比不過一個垂髫小兒,康熙煩悶不已,將手邊的折子往齊佑身前一扔,“你自己看看,你都乾了什麼好事!”

齊佑彎腰撿起折子,一目十行看過去,淡淡說道:“汗阿瑪,這折子上都是廢話,寫了一堆,不過是想要參揍我,指責我不該幫助那些包衣奴才,他偏生扯了一堆大義,也不嫌臉紅。上折子的鎮國公,他在順義也有兩個莊子,今年地裡莊稼收成很不好,應當隻有皇莊的一半都不到。”

康熙怔了下,問道:“都是差不多的地,為何會如此?”

齊佑不緊不慢答道:“我一到皇莊就下令,讓達春將水渠修好了。今年乾旱少雨時,有潮白河的水灌溉,莊稼沒受到影響。再加上皇莊的包衣奴才們吃飽了飯,有了新屋子,勉強活出了個人樣。種地有了力氣不說,種地時更加儘心儘力,今年的糧食收成,比去年增加了四成左右。”

話語微頓,齊佑嘲諷一笑,說道:“鎮國公莊子裡的包衣奴才吃不飽飯,拖著病體乾活,如何能種好莊稼。不過,鎮國公應當不在意,他不缺這幾顆糧食,汗阿瑪也不會看這些數據。因著鎮國公的地不用交稅,種什麼糧食,收成多少,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隻可惜了,順義這片千年來的糧倉,不過幾年,就得荒蕪了。”

康熙倒沒想到這方麵去,怔了下,惱怒地說道:“這些奴才還敢反了不成!不管如何,你也不該大力幫著他們,又是給糧食,又是修屋子。給了他們不該有的東西,他們的心就該大了!”

“汗阿瑪,不是奴才,是奴隸。”齊佑反駁了句,平靜說道:“大清天下,都是汗阿瑪的子民。做人父母的,不能做到一視同仁,五根手指頭還有長短,這些也情有可原,可不能太過偏心了。偏心太過,則會家宅不寧。”

康熙沉下臉,說道:“做人子女的,該孝順父母,父母給什麼就是什麼。不滿不平,那是犯了忤逆的大罪,該當砍頭!”

齊佑惆悵地說道:“是啊,既然犯了忤逆之罪,砍頭也認了。因此,包衣奴才的人數越來越少,哪怕有不斷的人被罰為包衣奴才,還是抵不過逐年迅速死亡的人口。身子不好,生不出來孩子。懷了身孕的婦人,照樣要下地乾活,能生出來孩子,已經是老天保佑。小孩本來難以養大.....”

康熙臉色微變,緊緊盯著齊佑,他此時看上去神色悲傷,令康熙的心不自覺跟著揪緊。

齊佑深吸了口氣,抬眼看向康熙,說道:“我跟著學習種地的師傅叫林大牛,他今年三十歲出頭,妻子在五年前去世,無兒無女。他本來有一對兒女,生下來之後,全部淹死了。”

康熙神色大震,他似乎想通了些什麼,卻不敢去相信,喃喃問道:“為何會如此?”

“沒有盼頭啊,看不到任何的希望。”齊佑恍惚一笑,苦澀地說道:“像是林師傅這樣的,還有很多。他們是真正愛孩子,卻都選擇殺死了自己的親生骨肉。他們過著畜生一樣的日子,不想兒女們跟著他們來遭這份罪。林師傅說,他活著,就是有口氣。我有次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