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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全順義,鄉紳都是權貴的豪奴,林義誠能登門就算給了他臉,想籌措到銀子,他的臉還不夠。

齊佑早就知道林義誠以及一乾官員的想法,康熙二十三年,順義新修了行宮,康熙奉太皇太後前去打獵,來回都駐蹕在此。

康熙知不知道順義的現狀,齊佑沒去多想。

做事不能瞻前顧後,把康熙算進去,照著朝廷官員辦事的尿性,若是想太多,絕對一件事都辦不成。

林義誠雖然謹小慎微,做事唯唯諾諾,卻還算有點為官的良心。

更難得的是,他今天終於有了些膽識,能跑來他麵前說這些話,試圖要做點實事了。

“夏師爺讓你來的?”齊佑笑了笑,單刀直入問道。

林義誠愣了下,羞愧地說道:“是,下官做事猶豫,瞻前顧後,是夏師爺給下官出的主意。”

齊佑笑了下,“你能認識到,並且承認自己的不足之處,還能聽得進去建議,已經好過絕大多數人。不過,縣衙衙門沒了,你如今住在何處?”

林義誠臉頰抽搐了下,老實答道:“兔北馬房的趙管事有座閒置的宅子,好心借給下官住了。”

齊佑不置可否,淡淡說道:“趙管事這心的確太好了。”

林義誠臉色漲紅,心一橫說道:“趙管事無後,下官拜了他做乾爹,以後要給他養老送終。”

齊佑唔了聲,麵色尋常說道:“你毫無背景根基,所以被指了來這裡做縣令。想要收刮民脂民膏,全縣就那麼幾個窮得叮當響的百姓,你將他們的家當都全部搬走,也值不了幾個大錢。可真是苦了你。”

齊佑眉頭微皺,手一下下按著酸軟的左腿,“趙管事不缺銀子,他可以拿出來給你做政績。但他沒有,應該有無數人盯著他的位置,等著抓到他的錯處,把他拉下來。你看到達春被我治理得服服帖帖。於是你來找我借力。等你有了政績,就好升遷,趙管事年紀大了,功成隱退,好跟著你去彆的任上養老。”

林義誠臉色大變,齊佑沒有問他,而是語氣平淡肯定說出了這些話。

齊佑遠比夏師爺認為的還要敏銳聰慧。他們先前商議時,未曾想到過此種情形,林義誠一時懵了。

想到讀書時的壯誌豪情,為官為民的擔當理想,林義誠閉了閉眼,莊重著沉聲發誓:“下官願在順義繼續連任,修牆築路,開設學堂。讓順義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齊佑盯著林義誠,片刻後說道:“但願你記得如今的誓言。不過你不記得也沒關係,我會替你記得。你仔細聽好了,回去之後整理出我要的數字,必須每樣都不能出差錯,更不能虛報謊報。”

林義誠神色一喜,忙拿出布袋裡的筆墨,席地而坐,將紙攤在膝蓋上,一絲不苟照著齊佑的吩咐記了起來。

記完之後,林義誠看著紙上齊佑的要求,怔怔問道:“七爺,請恕下官愚鈍,七爺讓下官準備這些,是用作何用?”

齊佑站起身,拍了拍布褲上的泥土,語氣稀鬆平常,說道:“哦,送你上青雲。”

林義誠難以置信望著齊佑,一激動,手上的紙筆啪嗒掉地,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說道:“下官....七爺爺....”

齊佑拿起草帽戴在頭上,笑罵著晃悠悠離開:“滾,誰要你這樣的老孫子!”

第二十八章

金秋時節,稻穀金燦燦一片,收割之後,地裡掉了好些稻穗,有那膽大的鳥兒,飛來與撿拾稻穗的孩童們搶食。

齊佑彎腰撿了幾株,張柏已經撿了一大把,從他身邊跑到了前麵去,回頭笑著炫耀他:“七爺,我超過您啦!”

張柏原本被隨口被喚做張狗蛋,大名字乃是齊佑所取。他還有個姐姐叫張大丫,齊佑給她取名張鬆。姐弟倆合起來叫鬆柏,齊佑希望他們能如鬆柏般堅韌。

張柏比齊佑小一歲,是林大牛鄰居。奴隸的小孩子剛會走路,就得開始學著乾活。

春季下田插秧時,齊佑腿腳不便,還在與淤泥辛苦奮鬥,張柏已經插了好幾行秧。

齊佑平時經常去林大牛家,開始時張柏害怕,看到他就躲。

後來家裡翻了新房,糧食能勉強填飽肚皮之後,膽子漸漸大了起來。一來二去與齊佑熟悉了,恢複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

齊佑笑,拿帕子擦乾淨手,從懷裡掏出了荷包,招呼著張柏與地裡其他的小孩們:“過來歇一陣吧。”

平時齊佑會帶一些小零嘴分給大家,不貴重,隻是甜甜嘴。

見到齊佑拿出荷包,張柏跑得最快,其他孩子們跟著如搶食的鳥兒般,一起朝齊佑奔來。

齊佑坐在稻草堆上,笑著說道:“彆急彆急,都有,按著規矩來。”

孩子們馬上你推我搡排起了隊,張柏在最前麵,探出頭,齊佑從荷包裡拿出顆冬瓜糖,塞進了他的嘴裡。

張柏用力抿了抿,嗬嗬傻笑:“多謝七爺,好甜!”

其他孩子們早習慣齊佑的規矩,齊佑曾多次告訴他們,手太臟不能直接拿東西吃,會肚子痛生病。他們如鸕鶿一樣,跟著探出頭,乖乖由著齊佑喂投。

所有的孩子們都吃到了糖,道謝之後,如驚鳥般散了,嘰嘰喳喳笑著,彎腰繼續拾稻穗。

林義誠與夏師爺站在一旁看著,林義誠尚好,夏師爺來得少,見到眼前生機勃勃的景象,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他半晌後方說道:“這才是興旺之道,這才是興旺之道啊!”

林義誠斜著他,笑道:“你這就看出興旺之道了?”

夏師爺不客氣說道:“東家得看得再遠一些。您我都上了年紀,哪怕這些孩子們隻是包衣奴才,他們才是大清的以後。”

林義誠神色一怔,夏師爺突然不自覺站直了身子,人一下好似拔高了不少,他理了理衣領,說道:“走吧,七爺看見我們了。”

齊佑看到林義誠與夏師爺一起來,心下了然,他們這是等不及了。

兩人遠遠就露出笑容,上前見禮。齊佑頷首還禮,站起身說道:“走吧,回屋去說。”

林義誠與夏師爺互看一眼,彼此看到眼裡的激動,忙側過身讓齊佑:“七爺請。”

齊佑與孩子們揮手打過招呼,帶著兩人回屋。搬到莊子裡來住之後,齊佑見院子靠近院牆,就讓達春在牆上開了道門。

出入方便,勉強能避開達春那雙不時陰惻惻偷窺的雙眼。

齊佑帶著兩人去了書房,拿出案桌上裝訂好的冊子給林義誠:“你們先看,我去洗漱一下。”

齊佑出去了,林義誠與夏師爺忙擠在一起看了起來。驚歎,迷茫,不解,激動,各種情緒交錯。

“老夏,你瞧.....”林義誠喉結動了動,呐呐說道。

夏師爺良久都沒說話,眼裡淬著一團火,“東家,聞所未聞,聞所未聞呐,您叫我如何說?”

齊佑洗漱好走進書房,見到兩人頭碰頭,神色怪異,半癲狂半發怔。

尤其是夏師爺的眼神,瘮人得很,不禁笑了:“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來,一個個提。”

夏師爺比林縣令嘴快,迫不及待問道:“七爺,請恕在下見識淺薄。請修衙門的折子,來往公函都有樣式規定。在下與東家皆從未見過這般式樣,敢問七爺這般的用意何在?”

夏師爺口中的式樣,其實在後世時稀疏尋常。隻一份修建衙門所需要的各種木料,石材等建材的報價表,加上一份設計圖紙而已。↓思↓兔↓在↓線↓閱↓讀↓

齊佑哦了聲,解釋道:“我先前讓林縣令給我提供所有木材,檁子的價錢,就是用來做這個。要錢,得要讓給錢的人看得清楚明白,你的錢花在了哪些地方。要修衙門,你要修何種樣式,可否符合規製,上麵的人看得明白了,給起錢來才痛快。”

林義誠這下回過了神,搶著說道:“七爺,下官給您的價錢,您這上麵高了三成......”

夏師爺暗自剜了眼林縣令,隻感到說不出的惱怒,這個蠢得不通氣的!

林縣令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誤,臉色都白了,趕緊住了口。

齊佑豈能不明白兩人的心思,乾脆直接說道:“你們彆想岔了,我不是要拿好處。假如你們需要一百兩銀子修衙門,提上去的報價要比實際的高。因為上麵肯定會打個折扣,一道道扣下來,你能拿到七成就已經很不錯了。中間差額的部分,你們不願意自掏腰包,隻能偷工減料,那樣還不如不修。”

兩人一聽頓時恍然大悟,夏師爺汗顏道:“七爺莫怪,都怪在下想左了。”

齊佑嘲諷地說道:“不怪你,因為朝廷上下都這樣辦事,大家早習以為常。”

兩人都不敢接話,齊佑冷冷一笑,說道:“遲早,得將這爛透了的風氣給糾正過來。如今先不說這些,主要目的是修好衙門,先辦成事再說。”

夏師爺拿起那張建築樣式圖紙,不解問道:“七爺,這張圖.....,在下知道宮裡修宅子,得先做燙樣出來,這張圖又是做何用?”

齊佑說道:“燙樣費錢費力,繪圖同樣清晰易懂。圖紙上注明了,衙門為何要修成這種式樣。著重強調台基,鬥拱,榫卯,目的是為了防震。直隸薊縣的獨樂寺,經曆過多次地動,依然屹立不倒。菩薩慈悲,眾生平等,總不至於獨樂寺如此,得多看多學多思。”

林義誠心悅誠服,看著詳儘的用材單,隨附的圖紙,愛不釋手。

夏師爺想得多了些,思索了會,說道:“七爺,這份折子實在是太惹眼,一旦開了先河,以後其他人做事就難了。在下擔心這份折子,隻怕會折在工部。”

齊佑淡淡地說道:“他們不敢。因為我在順義,這份折子,會隨著我給汗阿瑪的信一起遞回去。說起來,我好久沒有給汗阿瑪寫信了。”

夏師爺鬆了口氣,笑著說道:“皇上接到七爺的信,再加上莊稼豐收,肯定龍心大悅,七爺這個時機選得真是好。”

齊佑但笑不語,並未多加解釋。

他並未特意選在糧食豐收的時機讓康熙開心,而是等到包衣奴才所有的房子都修好之後,才寫信給康熙,仔細交待莊子裡的實際情形。

如達春這種混賬透頂的豪奴屢見不鮮,康熙知曉後,哪怕達春背後的勢力再大,不過是個奴才,隨手就處置了。

達春的下場,莫過於或砍頭,或流放,或罰沒為包衣奴才,家產被沒收。

看壞人伏誅最為大快人心,爽過之後,事情本身卻沒得到一點改善,問題仍在。

抄走罰沒的家產,不過轉到了另一人手上。

水渠照樣堵著,包衣奴才照樣住在窩棚裡,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

齊佑先將達春吃進去的,讓他吐出來一部分,補給了包衣奴才們。

齊佑知曉所謂的大局觀,但他無法閉上眼,無視眼前的苦難。

雖暫時無法改變奴隸製,但他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