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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驚叫道:“風大了,窗子得栓起來。”說著就將所有窗子都拴上。

外麵傳來“嘩嘩”的雨聲,狂風暴雨瞬間就襲來。

駱晉雲靜靜看著窗子被風吹開,在房內一下一下“啪啪”地扇動。

阿貴連忙過來,要去關窗,卻被他阻止:“彆動。”

阿貴於是停了步,不解地看向他。

風將房中的蠟燭都吹滅了,隻剩了最後兩隻擺放在牆角的,也是隨風搖晃,垂死掙紮。

駱晉雲看著床前那扇被吹開的窗戶,糊窗的青色窗紗在頂上角落裡被風吹開了一條細縫。

他伸起手臂,捏住那被吹下一角的窗紗,往下“刺啦”一聲,撕下了半個窗子的窗紗。

“窗紗被吹掉了。”他說。

阿貴愣住:他兩隻眼睛明明白白看見,窗紗是被主子撕掉的!

風雨湧進來,將屋中最後兩隻蠟燭都吹滅了,屋內黑漆漆,隻剩一縷天光,屋內青磚地麵也瞬間灑上了雨水。

駱晉雲起身拿了油傘,朝阿貴道:“拴上窗子吧,這兒不用侍候了。”

說完便離去。

阿貴目光追著他身影,發現他出院門,往西而去。

所以,是去金福院?

駱晉雲不知道薛宜寧下午為何主動問了他那些話。

隻是兩句話,卻讓他一遍遍咀嚼。

想見她了,也想……

玉溪與子清談起黃氏因有了兩個兒子,愛在她麵前酸言酸語,冷嘲熱諷,所以,她早點有孕,也是好的吧?

金福院內果真還燃著燈,窗扉緊掩,裡麵隱隱有說話聲,不知她又在做什麼,讀書,看賬本,或是做針線活?

到他進屋,才見她什麼都沒做,隻是坐在窗邊聽著雨聲發呆。

玉溪與子清見他來,都不約而同低下了頭,朝他道:“將軍。”

看到這兩個,被她內定的“姨娘人選”,駱晉雲不覺抽了抽嘴角,“嗯”一聲,收傘道:“和正堂的窗紗也要換了,今日風雨大,破了。”

玉溪接過他手中的傘,薛宜寧今日反應慢一些,這會兒才站起身來,應了一聲,上前來替他解下被風雨飄濕的外衫。

玉溪與子清都退了出去,薛宜寧服侍他更衣解下束發,心裡的懇求再次躍躍欲試。

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提起,在那件事上,他放過她,放過了薛家,這段姻親關係上,本就是他占上風,她沒有任何能作交換的籌碼。

幫沈惠心,於他仕途上也沒有任何助益。

她隻得再次將話語吞下。

駱晉雲在燭光中看著她臉色,好幾次,她抬首,又低下去,嘴唇微動,卻又一言不發。

“有事同我說?”他問。

薛宜寧驀然抬首,仿佛猶豫不決時卻看到了“諸事皆宜”的皇曆。

第50章

她想, 她聲稱若隻她孤身一人,她一定要去擊鼓鳴冤。

而現在,隻是讓她放下顏麵求一求人, 頂多是被拒絕, 被警告, 被斥責,並不會傷她什麼。

那為什麼她還要猶豫?

想罷,她便開口道:“我有事,想求將軍。”

駱晉雲看著她道:“你說。”

薛宜寧斟酌道:“前幾日, 朝中死了一名官員, 京兆尹查出凶手是教坊一名樂人, 判了斬立決。”

駱晉雲回:“我聽說過此事,那樂人叫沈翩翩, 栓兒滿月酒, 正好請了她撫琴。”

“她是我舊識, 原名沈惠心, 才嫁人不久, 因公公反周而獲罪, 入了教坊司。我找我哥哥打聽過,她是在與那位王大人遊園品詩中見到了王大人身上的夜明珠,見財起義, 欲在王大人酒中下蒙汗藥盜走夜明珠, 結果致王大人死亡, 所以被判了謀財害命。

“可她到我們家撫琴當日, 我與她見過一麵, 她提起過死的那位王大人, 說對方有意替她贖身, 納她做姨娘,她要留心一些。對她來說,淪落風塵,最好的出路就是尋一可靠之人替其贖身,她又怎會為了一個夜明珠,就要做那盜竊之事?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是教坊司的紅牌,怎麼可能如此目光短淺?”

說到最後,她聲音不由就小了下來:“我……我覺得她是冤枉的,想,想幫她。”

駱晉雲沉默片刻,回道:“既然找你哥哥打聽過,那你哥哥可有告訴你,那位王大人,家中是皇商,妹妹是當朝賢妃?”

薛宜寧低下頭去,點點頭,細聲道:“他說過。”

“所以,不管那王大人是怎麼死的,至少這是王家想要的結果,京兆尹已經斷了案,這也是京兆尹想要的結果,若要翻案,便是與他們雙方作對,與賢妃作對——為了一個青樓女子。”駱晉雲說。

薛宜寧並不意外,這是早就知道的答案。

甚至,他對她如此詳述其中利害,已是客氣了。

她低低道:“是,我知道了……多謝將軍告知。”

駱晉雲卻想起來,她既然已經特地去和她哥哥打聽過,她哥哥必然已經和她說了這些話。

也必然和她說了,這件事不好插手。

可她還是問了他。

因為她看到他與大理寺卿交好,因為還不想放棄。

所以她才求到了他麵前,這似乎……是第一次。

他問:“你和那位沈姑娘,以前是摯友?”

薛宜寧頹喪地搖搖頭:“不算,隻有過一麵之緣,她幫過我,人很好。”

駱晉雲有些意外,竟僅僅是一麵之緣。

想必,她今日是特地為這事去娘家的,找了薛少棠,被告知沒有辦法,所以才失落回來。

見到大理寺卿,又找到他。

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她親姐姐。

她總是如此,為了心中在意的人,總想去乾預,想去涉險。

明明看著端莊沉穩,卻如此天真傻氣。

又不禁讓人欽佩,這也何嘗不是一種赤子之心?

“我先讓人打探一下案件內情,得知真相再說。”他突然說。

薛宜寧再次抬起頭來,臉上露出幾分欣喜:“真的?”

駱晉雲點頭。

她不由道:“謝謝將軍。”

駱晉雲心中莞爾。

其實,做官能做到他這個地位,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都是小心謹慎的。

沒有利益的事,他們不會去做;隨意得罪人的事,他們更不會去做。

可是眼下,看到她眼中露出的光芒,他突然有些自愧。

她的確出自他曾看不起的名門望族,

卻至善至純,比他高潔。

今夜他來了,但心知她憂心那位沈姑娘,便沒拉著她行那種事,隻是靜靜躺上了床。

外麵仍是風雨大作。

他看她眉眼間仍帶著憂慮,便說道:“此案並不算隱秘,找相關人一打聽,多半就能打聽出詳情來,明晚大約能有結果。”

薛宜寧回道:“謝將軍。”

駱晉雲不知再說什麼,沒再說話。

她睡著得晚,又在他之後。

處暑之後,暑熱果然就退去了,天時似乎也短了一些。

可薛宜寧卻覺得特彆長。

儘管知道,駱晉雲隻是說去問問案件詳情,並沒有說要幫她,她卻還是忍不住期待。

因為心存感激,她一早就親自挑了窗紙,盯著下人將他房中窗紗換掉,又燒了碳火,將屋中被打濕的地麵烘乾。

她等著消息,但今日他回來得格外晚,到天黑還沒聽見前院動靜,不知是不是因這事這忙。

直到戌時過了一半,他才回來。

待用過飯,駱晉雲便到了金福院。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和她道:“你猜得對,沈姑娘的確是被冤枉的。”

薛宜寧立刻問:“那王大人究竟是怎麼死的?”

駱晉雲說道:“服神龍丹過量。”

“那是什麼丹藥?”薛宜寧立刻問。

駱晉雲看著她,緩緩道:“壯暘藥。”

不由地,薛宜寧竟有些尷尬,微微偏過了頭,避開他的目光。

隨後才細想這藥。

她雖對這藥不熟悉,但所幸雜書野史看得多,知道從前漢成帝,南朝齊明帝等便被傳言是服食壯暘藥而亡。

這些藥如狼似虎,每每奪人性命,卻總有人要貪歡去偷服。

“那藥與沈姐姐有關麼?”薛宜寧問。

她怕青樓教坊中便有這些藥,那王大人的藥是由沈惠心提供。

駱晉雲回道:“此藥貴重,是王半坡自己服用的。他早有納沈翩翩為妾的打算,那日詩會之後,便邀約沈翩翩到自家一處私家小院中遊園品詩。

“說是品詩,實則是欲行雲雨之事。到了園中,提前以更衣為名去房中服了三粒神龍丹,他有腦疾,又服食神龍丹過量,所以在行歡時死在了床上。

“那園中有王家下人看守,得知主人暴斃,便通知了王家人。王家人至,發現王半坡死去,死狀不雅,又是服壯暘藥而亡,難免影響王家聲名,所以托了京兆尹,假稱是沈翩翩見財起義,下藥毒害,用以維護王家名聲。”

薛宜寧這才知道真相,連忙問:“可是他們若想遮掩,就說那王大人是腦疾發作,因病去世就好,為什麼還要將罪名安到沈姐姐頭上?”

駱晉雲看著她道:“大概是為泄恨,他們覺得若不是有沈姑娘引誘,王半坡便不會服藥,也就不會死。”

“太心狠,太霸道了……”薛宜寧喃喃道,“隻為了以泄怨氣,就去冤枉一個人,奪一條人命,不過是看在沈姐姐一介孤女,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哀痛過後,意識到這些都是駱晉雲費了心思才得到的隱秘,她誠懇道:“謝謝將軍替我打探到內情。”

駱晉雲回道:“隻是小事。”

說完,彼此無言。

薛宜寧此時才感受到哥哥所說的話:真相並不重要。

她現在知道了真相,確認沈惠心是被冤枉的,那又如何?

之所以這真相這麼容易就被打探到,就是因為人家沒有費心隱藏。

因為不需要。

沒有人會在乎一個教坊女子的死,沒有人會為了這件事去得罪王家,翻京兆尹的案。

駱晉雲在這件事上已經仁至義儘了,她不能乞求更

多。

她知道,事情隻能到這裡了。

她不是菩薩,不是皇帝,什麼都不是。

可是,眼睜睜沈惠心受冤而死,她吃的每一口山珍海味,穿的每一匹綾羅綢緞,都仿佛帶著罪惡。

權貴當道,而她,也是權貴。

“什麼時候,天下才能真的清明?”她不知是在自語,還是在和他說。

駱晉雲看著她,頓了許久,問:“你很想救她?”

薛宜寧看他一眼,眼中似乎隱約燃起幾分希望,隨後又垂下頭去,溫聲道:“我知道,這事無異於引火上身,就算是將軍,也不該輕易招惹。”

駱晉雲沒出聲,似是默認。

她默然坐著,心中無奈又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