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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馬車行了多久,隱隱有一縷笛聲從對岸傳來,在寧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駱晉雲撩開車簾往外看了眼,看不見吹笛的是什麼人,卻又知道了是什麼人。

對岸名為琵琶街,前朝最富貴繁華之地,曾經是富賈雲集,酒樓林立,各大青樓爭奇鬥豔。每到晚上,則是整夜的燈火如晝,歡聲笑語,無數權貴子弟或文人墨客在此通宵宴飲,一擲千金,被稱作神仙妃子殿。

後來改朝換代,此地便人去樓空,繁華不再,每到晚上,狂風作響,這兒還被稱為鬼樓。

聽說前朝名士,有位善音律的、名為抱雪居士的,每日在此地吹笛,懷念往昔,因他年世已高,又有癔症,所以官府也沒怎麼管,就由他在此吹,今日看來,這便是那抱雪居士了。

駱晉雲放了簾子,不由冷哼一聲,評論道:“這笛聲倒真是淒婉。”

隔一會兒,薛宜寧回道:“是《涼州詞》,所以有些淒婉。”

駱晉雲沒回話。

他本就對這些笛啊簫的沒興趣,也並不想和她討論對岸吹的是什麼曲目。

反倒這前朝遺老在這琵琶街吹笛,倒讓他覺得可笑,但這份笑意,和身旁婦人卻沒什麼好說的。

他在百無聊奈間蹺起了一隻腿,再次仰靠著閉上眼,卻聽耳邊有人緩聲道:“前朝因貧富不均,才民怨四起,以致亡國。這琵琶街當是百姓最痛恨之地,抱雪居士……這又是何必。”

幽州節度使往京城進攻時,幾乎是一乎百應,可見北地百姓有多痛恨朝廷。

薛宜寧這話極輕極淡,似乎是自語一般,隻因車廂密閉而狹窄,才傳入了他耳中。

駱晉雲轉眼看她一瞬,複又閉上目光。

自知道裴雋有可能在京城,薛宜寧的心便再沒放下過。

他好不容易離開,又來京城做什麼?

駱晉雲據說武藝超群,謀略過人,由他親自帶人搜尋,又該如何躲得過?

想當初,裴伯父平南王便是死於駱晉雲之手……

見她好幾日心神不寧,玉溪與子清焦急不已,更何況駱家事務又繁忙,還不能休息。

一早薛宜寧本就沒吃幾口,不一會兒,又有管事媽媽火急火燎地跑來,說將軍的喜服竟被丫鬟不慎掛了絲,那絲線難得,時間又是緊湊,不知該怎麼辦。

駱晉雲納夏柳兒,雖沒有像娶妻一樣大辦,但也樣樣流程都沒有簡省,不隻布置了新房、閨房,安置了喜娘、酒席、交杯酒等等,就連喜服也是特地為兩人準備過的。

夏柳兒是一身櫻桃紅嫁衣,駱晉雲則是一身獸紋紫袍,上麵用五色絲線繡了百獸圖案,與夏柳兒的嫁衣相得益彰,互有映襯。

媽媽將喜服拿給薛宜寧看,薛宜寧看著上麵被掛傷的繡線,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就閃入腦中。

他會不會……來找她呢?

這想法襲入腦海,便再也揮之不去,這是她第一次想起來要見他、還能見他,明知這想法是大不韙,卻還是忍不住為之縈繞,無可自拔。

“夫人,夫人?”管事媽媽在旁邊喚她。

薛宜寧回過神來,說道:“這衣服損傷得厲害,我親自拿去彩雲齋看看吧。”

彩雲齋便是給駱家做喜服的繡莊,駱家才落成不久,家中還沒有能趕製完兩件喜服的繡娘,所以這兩件喜服都是在外麵做的。

聽她說親自處理這事,管事媽媽喜不自勝,又在心裡歎服夫人當直賢惠大度,連夫君納小的事都是親曆親為,絲毫不馬虎。

話出口,薛宜寧便緊緊捏住了手上的喜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這樣說。

這分明就是故意找理由出去,給機會他來見她……

可這是她該做的嗎?她如今是誰,他又是誰?物是人非,萬般皆空,她可以為他而活著,卻沒辦法做有違人倫的事……

但話已出口,她隻是靜靜坐著,終究沒有那樣的力量再反悔剛才的話,將自己拉回正道。

下午,她帶了丫鬟和隨從,乘車自駱家出發,前往彩雲齋。

有貴客臨門,彩雲齋自是歡喜,東家親自相迎,將薛宜寧迎到二樓茶室,看了喜服上的掛傷,與薛宜寧商量了修補方法,承諾三天出貨,一定讓她滿意。

薛宜寧頷首感謝,自二樓款步下來,看向外麵行人如織的街道。

他終究是沒有來。

其實早就知道他不會來的,不隻是她,連薛家他也不會去。他那樣隱忍的人,就是寧願死,都不會給她帶來一絲風險的。

“夫人,可還要看些彆的繡品?”彩雲齋東家見她停在店內,問她。

薛宜寧在臉上擠出一絲笑來,搖搖頭。正要離開,外麵突然闖進來一個衣衫臟亂、提著一籃子碳的男子,問東家:“老板,這附近有藥鋪麼?”

這聲音一出,薛宜寧整個人僵住。

這是……他身旁護衛,戚進的聲音。

第25章

男子之前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越過她到了彩雲齋東家麵前,此時在她身後,而她聽出他聲音,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竟沒能回頭看一眼。

“藥鋪,藥鋪都在東街呢,這邊沒有。”店東家說。

“謝過。”男子轉身就去了外麵,手上的籃子就那麼擦著薛宜寧身旁過去,人一下子就消失在街頭沒了蹤影。

玉溪看著薛宜寧的衣裙,氣極道:“這什麼人,莽莽撞撞的,把人衣服都弄臟了!”

店東家也看見那團碳黑汙漬,歎息道:“哎喲,這人……走個路也不仔細點……”

薛宜寧看了看裙擺,問店東家:“可否借您一間房,容我整理衣裙?”

店東家連忙點頭,引她道:“夫人往這邊來,我馬上讓人替夫人打水去清理。”

“不用,您隻須指引地方,我讓丫鬟過去打水便好。”薛宜寧說。

隨後,東家將她領到靠後院的一處小房間內,薛宜寧便讓東家去忙自己的,又命玉溪去打水,子清去馬車上拿巾帕來,隻自己一人留在房中。

沒一會兒,戚進翻窗而入,在她麵前朝她行禮道:“薛姑娘。”

薛宜寧這才能正眼看一下他。

兩年不見,他瘦了,也黑了,如今的打扮,也再沒有當初王府護衛那麼威風凜凜的樣子,倒像個農家漢子,連他都是如此,更不用說裴雋。

她努力平穩著氣息,溫聲問:“你和你們家世子,都在京城?”

戚進卻回道:“如今我們身份危險,姑娘知道得越少越好。”

薛宜寧不再問,心裡卻已明白答案,裴雋的確在京城。

很快戚進就繼續道:“此次冒險找姑娘,隻為求姑娘一件事,除了姑娘,我實在不知還能求誰。”

“你說。”薛宜寧說。

戚進麵帶急色道:“有人病重,需上好野山參做藥引,一共要五兩,可城中藥鋪需三日才能到貨,我等不及!”

薛宜寧一聽便知這病重的人是裴雋,需要山參入藥的也是他!

除了他,沒人會讓戚進如此著急,也隻有他病,戚進才會冒險來找她!

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回道:“山參我有,可以給你,隻是你告訴我,他為何病了,病得怎麼樣,有了山參能好嗎?”

戚進見她眼角染紅,滿麵關切,不由動容,痛聲道:“是在兩年前去南方時落了病,此次複發,找不到藥,拖了兩日才嚴重起來。”

薛宜寧立刻道:“你怎麼不早來找我!”^思^兔^網^

戚進垂下頭,“他不讓,這次也是我瞞著他自己過來的……”

一時間,薛宜寧幾乎要哭出來。

戚進連忙安慰道:“姑娘放心,有了山參,應該很快能好的。”

她不知戚進是在騙她,還是真的很快能好。

心中一時間又驚又急,不知道裴雋到底怎麼樣了,恨不得立刻讓戚進帶自己過去看他一眼。

此時外麵傳來玉溪的聲音,戚進立刻道:“駱府後麵巷道內有一處舊柴房,姑娘可將山參放在那裡,我明日卯時去取。”說完便往窗邊而去。

薛宜寧連忙道:“京中正嚴查,你們一定小心!”

戚進不知是回了一聲,還沒沒回,身形一閃,人已跳出窗口離開。

玉溪端著水進來,意外地問薛宜寧:“怎麼連子清也不在嗎?夫人一個人在房裡多危險,萬一碰上什麼人……”

薛宜寧沒回話,隻是一動不動看著窗子的房向,眼裡噙著的淚不由自主就落了下來。

他不知因何事而到了京城,本就被四處搜查,卻又病重……該怎麼辦,能怎麼辦?那馬仙姑的平安符,竟是一點用都沒有麼?

原來他自那年南去就病了,那一路該是多艱辛,好不容易離開,又回來做什麼?

從彩雲齋回去,她就立刻讓子清去清點手上的各種人參。

她嫁入駱家,自然備了許多嫁妝,這嫁妝裡正好有一隻百年老參,一直好好放著沒用。

兩年來迎來送往,也收了幾隻人參,她將裡麵最好的幾隻全挑了出來,又怕不夠,另加了些靈芝、燕窩一起,加上百來兩銀子,一起讓人放在了後巷舊柴房瓦簷下。

第二天一早去檢查,那兒的東西已經沒了,有貨郎自巷子裡走過,吆喝賣頭繩飴糖撥浪鼓,再沒見戚進的人,也沒聽見有關前朝亂黨的消息。

駱家後院的日子如此平靜,仿佛在告訴她,什麼事都沒有了,他已經藥到病除,平安離京。

但駱晉雲卻還忙著,接新人的日子將近,他都無暇顧及。

可見,他們還在京城,朝廷還也還在搜尋。

薛宜寧睡不好覺,又是茶飯不思,讓弟媳黃翠玉見了,又一番歡喜,酸言酸語讓她放寬心,丈夫納妾都是小事,彆傷著了自己身子。

黃翠玉要生了,大約還有一個多月,而在這之前,夏柳兒會進門,駱晉雲奶娘周嬤嬤之前在院中與人閒聊,夏姑娘是好生養的,不到年底估計就能有消息,這駱家的喜事是一樁接著一樁。

駱家的喜事的確接連不斷,隻有薛宜寧,每日忙著這許多喜事,自己卻是一天天形銷骨立,心事重重,讓身旁人看了便歎息。

夏柳兒進門前三天,從萬福園搬去了最初住的西北角的小院子。

結果搬過去的第二日,一早玉溪便來稟報薛宜寧,說是夏柳兒的房裡出現一條大蜈蚣,嚇得夏柳兒花容失色,險些暈過去。

之前的確有幾天陰雨,西北角院子也的確不怎麼見光,說出現蜈蚣也有可能,薛宜寧暗歎自己疏忽,猶豫片刻,決定親自去她那裡看看。

沒想到進了院,才知道駱晉雲竟然來了,就在房中陪著夏柳兒,夏柳兒眼角含淚,梨花帶雨,一副受驚嚇後的模樣。

薛宜寧沒料到駱晉雲今日在家,若是知道,也能猜出他要過來,那她就絕不會來了,顯得存心打擾人。

但人已進屋,隻好將這些心思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