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酒盞,慢慢地飲了半盞,借以掩飾麵上的異樣,她雖然看不見自己,可她能感受到那明顯的熱度。
安樂長公主詫異道:“盤盤何時愛喝這個了?我記得你以前酒量特彆差,喝果酒都容易醉,瞧瞧,這才剛喝下去,耳朵都紅了!”
華陽朝姑母笑笑:“今年終於又與姑母一起過節了,我心裡頭高興。”
安樂長公主也很歡喜:“好啊,來,再陪姑母喝一盞!”
她總覺得侄女以前太端著了,威嚴是威嚴,卻少了很多趣味,像戚皇後那是沒辦法,有國母的身份在上麵壓著,侄女是公主啊,千嬌百寵的公主,就該似無拘無束、恣意而為。
盛情難卻,華陽又陪姑母喝了一盞,果酒入腹,有微微的熱意源源不斷地從全身各處湧現出來。
華陽知道,她這是有點醉了,她不敢再喝,開始吃些瓜果、菜肴。
午門這邊,男人們更是少不了酒,而景順帝賞賜下來的,全是貢品烈酒。
該敬酒的時候,文官們舉杯應付應付,可能整場宮宴下來一盞酒也才勉強喝個乾淨,武官這邊的氣氛則大不一樣,小太監們抱著酒壇恭恭敬敬地站在後麵,瞧著哪個大人的碗空了,馬上就給斟滿,有時候動作慢了,還要被武官們瞪眼睛。
陳敬宗左邊坐著南康公主的駙馬孟延慶,右邊便是戚瑾。
這三個都是皇親,也都領著衛所的差事,坐在一塊兒剛剛好。
孟延慶是半個紈絝,平時就好酒,原本他顧忌這是宮宴不敢多喝,可是見陳敬宗、戚瑾都在不停地喝,他的酒蟲便被勾了起來。喝了三大碗後,孟延慶醉了,暈暈乎乎的,他端著酒碗湊到陳敬宗的席邊,一副好兄弟的樣子朝陳敬宗倒起苦水來:“公主管我太嚴了,我隻是想要個通房,她都不給!”
醉歸醉,孟延慶還知道壓低聲音說話,不敢大聲指責一位公主。
陳敬宗避開他搭過來的手臂,保持距離,淡淡道:“你既已娶了公主,便不該肖想什麼通房。”
孟延慶打個酒嗝,看看他,苦著臉道:“你就知道說風涼話,她懷孕了啊,都大半年了,換你你受得了?”
陳敬宗沒接這話,隻是默默喝酒。
孟延慶想起上午來皇城時見到的華陽公主,麵露羨慕:“若南康也似華陽那般美……”
他沒說完,陳敬宗一拳頭迎麵揮來,直接把孟延慶砸得撲倒在地。
縱使有伶人跳著壯烈激奮的戰舞,兩位駙馬鬨出來的動靜還是驚得文武官員都朝這邊望了過來。
陳廷鑒的眉心直跳,自打老四娶了公主,他這心就沒有一日安生過。
已有宮人扶了孟延慶起來,好家夥,鼻子下麵全是血。
孟延慶的父親是靖安侯,乃景順帝這一朝赫赫有名的大將了,他就坐在陳廷鑒對麵,平時與陳廷鑒本來就不太對付,此時見陳廷鑒的兒子居然打了他的兒子,靖安侯的火爆脾氣蹭得就上來了,將手裡的酒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對著陳廷鑒道:“閣老的四公子,好禮數!”
陳廷鑒麵沉如水。
景順帝見了,示意歌舞停下,看向陳敬宗:“敬宗,你為何打延慶?”
平時陳敬宗單獨來見他,景順帝都喊“駙馬”,可孟延慶也是駙馬,景順帝便直呼兩個女婿的名字了。
陳敬宗起身離席,繞出來,朝景順帝拱手道:“回皇上,方才孟延慶同臣抱怨,說南康公主不許他納通房。南康公主是華陽公主的姐姐,便也是臣之姐,孟延慶那麼說,臣不愛聽,他還嘮叨個不停,臣一時來氣,沒管住拳頭,臣自知失禮,還請皇上責罰。”
一眾文武官員:……
陳廷鑒垂下眼簾,修長的胡須掩飾了他微微上揚的唇角。
靖安侯的嘴角卻深深地抿緊,眼角肉抽了又抽。
就在此時,戚瑾也離席,走到陳敬宗身邊,拱手道:“皇上,陳指揮使所言,臣可以為其作證。”
不等景順帝開口,靖安侯就跪了過來,替自家不中用、沒出息的孽障兒子請罪。
景順帝的心情很不好。
他最寵愛女兒華陽不假,可南康也是他的女兒,千嬌百寵養大的,南康此時正懷著孟家的骨肉,孟延慶不心疼女兒辛苦,竟然還跑去另一個駙馬那裡抱怨,怎麼著,孟延慶還想攛掇陳敬宗也納通房是不是?
彆看景順帝也曾在戚皇後、林貴妃懷孕期間跑去寵幸彆的妃嬪,可誰讓他是皇上呢,有的事他可以做,女婿們不行!
但最讓景順帝心情不好的是,他還不能光明正大地懲罰孟延慶,畢竟,女德忌妒,便是公主,私底下可以不許駙馬納妾,公然這麼講出來,卻是公主不占理的。
所以,景順帝麵容寬和地對跪在那裡的靖安侯道:“侯爺起來吧,是朕平時太過寵溺南康,竟讓她如此委屈了延慶。”
說完,景順帝也不管靖安侯、孟延慶怎麼想,吩咐一旁的馬公公:“去樂坊挑選四位美人,賜與延慶為通房。”
靖安侯一張老臉都沒地方擱了,磕頭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景順帝笑道:“男人愛美,此乃天性,侯爺不必自責,今晚中秋佳節,還是繼續與朕等喝酒賞月吧。”
皇帝一發話,兩個小太監識趣地湊過來,將靖安侯攙扶到席位上。
戚瑾先回了席位,景順帝看看還在那裡等著領罰的陳敬宗,哼了一聲:“延慶醉酒,與你說說貼己話,何至於就動手了,平時閣老說你衝動易怒,朕還不信,今日總算明白閣老所言非虛。眾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公然毆打延慶,念在今日中秋,朕不罰你,自去向延慶賠罪。”
陳敬宗:“謝皇上寬恕,臣領命。”
景順帝擺擺手。
陳敬宗退回席位上,毫無誠意地朝孟延慶賠了個不是。
陳廷鑒再離席,自言教子無方,先向景順帝請罪,再朝對麵的靖安侯賠禮。
他風度翩翩、謙謙老君子模樣,臊得靖安侯紅透了一張臉,卻又憋了一肚子罵人的話而無法宣之於口。
重新坐下後,靖安侯暗暗發誓,回府後一定要狠狠打兒子一頓!
這邊的事,自有小太監跑來稟報戚皇後。
戚皇後看看林貴妃,臉色一沉。
能讓她不愉快的消息,林貴妃就覺得肯定是好消息,關切地問:“姐姐,可是出了何事?”
她聲音不低,附近的公主啊妃嬪啊以及離得近的戚太夫人、孫氏等人都停止交談,望了過來。
戚皇後一副不太想說的樣子。
林貴妃繼續努力:“姐姐看看,大家都懸起心來了,您若不說,我們哪還有心情賞月。”
戚皇後隻好無奈地吩咐剛剛報信兒的小太監再講一遍。
小太監聲音細柔,咬字卻清晰,三言兩語就把兩位駙馬的過節講了出來。
戚皇後搖搖頭,對女兒道:“駙馬這脾氣,回去你要好好勸勸他,怎麼能對自己的姐夫動手?”
華陽忍著笑應下。
孫氏也趕緊為兒子的莽撞向戚皇後、林貴妃、南康公主請罪。
林貴妃的表情,跟吃了蒼蠅似的,彆提多精彩了。
如果說她吃的是蒼蠅,南康公主吃的就是屎,被孟延慶這麼一鬨,不久全京城全天下的百姓都要知道她善妒了,乃至青史都要記上一筆!麵子徹底沒了,父皇還賜了孟延慶四個通房,禦賜的通房,她能攔著孟延慶不去睡?這下連裡子也沒了!
注意到周圍的人都在盯著她,心裡不定多幸災樂禍,南康公主忽然捂住肚子!
短暫的騷動後,林貴妃、南康公主提前離席。
安樂長公主笑得開懷,對華陽道:“你們家的這位陳四郎,還真是個妙人,姑母今年聽過的戲都不及他這一出。”
華陽麵上笑,心裡有些奇怪。
她雖然沒對陳敬宗提過她與南康公主不和,但隻要陳敬宗不傻,他都該知道兩個公主間沒什麼姐妹情分,陳敬宗也不像是好心替南康公主撐腰的熱心腸妹夫。←思←兔←網←
看熱鬨歸看熱鬨,安樂長公主還是有點生氣:“孟延慶那混賬,他怎麼好意思。”
南康的性子再不討喜,都是她的侄女,也跟她一樣,都是公主。
華陽不喜歡南康,更看不上孟延慶那種人。
幸好父皇替皇家出了氣,看似賞了孟延慶四個美人,可孟延慶鬨出這種會記在史書上的醜聞笑料,就算他有色心有色膽真惦記父皇賞賜過去的歌姬,靖安侯也會代替南康在旁邊盯著,讓孟延慶睡不到那四個歌姬,連府裡的丫鬟、外麵的歌姬也都無法再染指。
南康確實丟了麵子,但被父皇這麼一插手,反而不用再親自防著孟延慶偷腥了。
當然,換做華陽,陳敬宗敢這樣,她直接休了就是,才懶得費那些功夫。
第84章
宮宴從酉初開始, 持續了一個時辰,於戌初時分結束。
華陽吃了半個時辰的席麵,賞了半個時辰的花燈, 這會兒已經有些疲乏,再加上喝了果酒, 她總覺得身上軟綿綿的,提不起精神。
辭彆了母後,華陽與安樂長公主領頭,率領一眾女眷朝宮外走去。
幸好清涼的晚風不斷地迎麵吹來,壓製住了華陽的醉意、困意。
行到午門這邊, 景順帝已經回宮了, 隻有攜了女眷進宮的諸位大臣們還等候在此處, 有的單獨站著, 有的與交好的同僚湊在一起閒談。
華陽看到了站在最前麵的公爹,公爹身後便是陳伯宗、陳敬宗兄弟倆。
公主為尊, 陳敬宗先走過來迎接她。
他一身緋色駙馬公服, 明明最近曬黑了一些, 卻被這如水的月光映得麵如冠玉,英俊又挺拔。
幾乎在陳敬宗跨過來的同時, 不遠處的武清侯、戚瑾父子倆也走了過來。
華陽自然而然地轉移視線, 朝舅舅武清侯笑了笑:“舅舅,我進宮的時候遇見外祖母了,怎麼沒瞧見您?”
戚皇後生得美貌, 武清侯作為兄長, 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俊雅公子, 如今年過不惑, 他蓄了須, 卻依然風采過人。
武清侯長了副好皮囊,自身倒沒有什麼過人的文武才乾,侯爺的爵位也是戚皇後封後時景順帝恩賜的,隻是與一些仗勢欺人的外戚比,武清侯恪守本分,景順帝給了他一份閒差,他便兢兢業業地當差,再把侯府一乾主仆約束好,從來沒有給戚皇後添什麼麻煩。
華陽記憶中的舅舅,溫和可親,脾氣再好不過了。
武清侯略顯無奈地道:“臣原本也與母親同行著,隻是路上不慎弄臟了衣擺,故而回去更衣了。”
戚瑾看看華陽,笑著解釋:“胡同裡有孩子玩耍,甩了泥點到父親身上。”
華陽了然,想必以舅舅的好脾氣,肯定沒懲罰那些孩子。
陳敬宗、武清侯父子今晚都喝了酒,風又是從他們這邊吹過來的,華陽聞到了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