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住明書的動作,男生腦袋探來,雙手摩攃肩膀,嘴唇烏青:“學長,你的寢室為什麼這麼冷,暖氣片壞了?”他默吞口水,剛想進一步詢問。
——滾。
“誒?”男生愣住,學長的神色雖說不太友善,但不像會說這種字的人,幻聽嗎?
“還有事?”直到現在,明書才有些不耐煩。
“沒有……”
明書反手關門,後背落入男生的視野。
自然而然,男生也看到明書白皙後背上,有一小塊如紅櫻桃的痕跡。
結果還沒看清,不知哪來的風,吹得他睜不開眼,再加深秋早五的光線昏暗。
男生抱緊胳膊,打了個噴嚏,哆哆嗦嗦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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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麼一攪局,反倒衝淡了明書心中不少空蕩,他似乎明白,葉榆為什麼堅持要他搬回學校。
這裡有人氣,最起碼能讓明書有點精神,而不是死氣沉沉坐在床邊,一言不發盯著心跳監視儀發呆。
“叮——”
明書抬頭,視線落到手機。從葉榆生病起,他便常年靜音,生怕吵到對方為數不多的睡眠。
未知號碼,無歸屬地,看起來像騷擾短信。按明書平常的習慣,他應該會無視,可落在刪除鍵的手偏移,打開了陌生信息。
一片空白。
惡作劇?
明書隨手滑了幾下退出,切進昨天設置好的日程提示,除去領課本,還得跑一趟城郊陵園。等他舉高胳膊換衣服時,才察覺一絲異樣。
……好痛。
從後頸蔓延到肩胛骨,又落在側腰,連綿不絕,像在夢中跑了馬拉鬆。
或許是床板太硬?
不過這種小事,明書壓根沒上心。
學校距離城郊很遠,他沒有多餘錢打車,隻能坐最早一班公交過去。
出門前,他扭頭看了眼病號服,每一處褶皺都被彈開,就像葉榆穿時那樣板正。
明書攥緊手,頭也不回關上門。
沒過幾秒。
宿舍門嘭一下被撞開。明書將東西疊好塞進書包,畢竟除去兜裡鑰匙,這是葉榆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明書沒有回頭看的習慣,所以他自然也沒注意,房門閉合的瞬間,原本下壓的床單彈起。
仿佛有人在那兒坐了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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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人奇多,公交站都擠滿了人。
明書好不容易找到空地,還沒等他緩口氣,肩膀就被不輕不重拍了下。
一扭頭對上杜成江神色複雜的臉。
明書不想套近乎,他麵無表情收回目光,視線落在發車表上。距離公交到站足有五分鐘,可有杜成江,就如五小時般難熬。
“你……”
對方開了個頭,結果看清明書的眉眼後神情一變,到嘴邊的詢問改口:“坐幾路?”
算不上隱私,加上對方語氣隨意,明書回答:“K23。”
杜成江屏住呼吸,視線暫時從明書肩膀處移開,等他好不容易在路線圖上找到K23的行駛方向,看清終點站竟是城郊陵園。
“這麼早?”
明書性子淡,杜成江總刨根問底,他開始不耐煩,單手固定住包後靠,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即便緊繃著臉,旁人目光還是無法從明書身上移開。
那雙眼專注看你時,讓人恨不得將全世界的瑰寶都送到明書麵前,隻為換來他莞爾一笑。
等眼神遊離,明書又仿佛與周圍的世界隔開,身邊圍繞琢磨不透的迷霧,感覺下秒明書便會消失不見。
上次杜成江懷有這感覺,還是家人帶他去給一戶人家驅邪。
“……”
他眼皮一跳,結合明書越發倦怠的臉,心中預感不妙。
等杜成江抬頭想問人究竟去哪時。
明書已經上了K23。
公交車上的乘客不多,他很順利的便看清明書清瘦的背,以及黏在他身後一團模糊的影子。
第 5 章
◎沾血的發帶◎
“奇怪。”公交車上,相隔兩個位置的男生自言自語:“怎麼會這麼冷?”
無論他怎麼扭通風口,陰冷氣始終徘徊不散,甚至有加重跡象,風隱約吹到明書側臉。
明書低頭,視線落在懷中背包,他上車前就感覺異樣,肩膀沉重像被人按住,明書扭頭,身後又空蕩蕩。
錯覺?
沒由得,明書想起跟葉榆兜風的幾次,對方身上已經彌漫著藥味,當時的夏夜還殘留些許躁熱,跑車啟動時,藥味變成了淺香。
是葉榆的味道。
男人一改先前慢條斯理,若非明書跟著,他都以為葉榆被鬼魂奪舍。
對方將頭發儘數紮起,跑車引擎轟隆,葉榆麵不改色的死踩油門,明書覺得他腦殼都要被狂風吹掉。
“怕了?”
男人聲音帶笑,明書扭頭,對上葉榆望過來的眼睛。
也沒想等明書回應,葉榆輕笑:“不用擔心,我舍不得小明書死。”
即便語氣輕鬆得如討論天氣,等看清他眼底跳動的瘋狂,明書神出鬼差地張口:“……那就一起死吧。”
刹車聲徹響天際。
要不是有安全帶束縛,明書不難懷疑他會因慣性飛出去,他身子前移又重重回壓,相互作用力令人呼吸困難。
葉榆不知何時解開了安全帶,扯下頭繩戴在明書的手腕,聲音不容拒絕。
他張開口。
明書卻不記得那句話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放倒的椅背及不斷晃動的天空。
“叮咚,前方到站——”
熟悉播報聲響,明書睜開眼,車廂竟空了大半,時間過去近一小時。
他睡了這麼久?
明書揉揉眼,發現自己半隻手伸進了背包,摸到個奇怪物件。
長而細,如同布條。
想起方才的夢,明書抽出,是葉榆薄荷綠的發帶,他什麼時候放進來的?
車廂溫度不斷降低,先前乘客多,感知不明顯,等就剩幾位時越發冷。
“師傅,怎麼還開空調啊!”
開車司機提高音量:“早關了!”
“可這比外麵還冷。”
說話間,乘客打開窗戶,他扭頭看向坐在最後麵的男生。對方低著頭,隻能看清秀挺的鼻尖。
等乘客想進一步打量,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迷了他的眼。再回神,那男生已經下車。
綠燈起,所有人朝馬路對麵行,唯獨男生留給世間道剪影。
而他藏藍色的包,底部隱隱有血跡滲出蔓延,不過,大概看錯了吧。
乘客收回心思。
/
陵園在城郊,更確切是半山腰,一進去,空氣浸滿煙灰氣如燃燒殆儘的木頭,光禿禿擺在空曠原野。
明書在入口登記時,勾畫關係的筆尖頓住。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在配偶那一欄打勾。
“小姑娘?”
見麵前小孩久久沒有動作,管理員好奇,詢問聲不由得問出。
聽到他用詞,明書握住筆尖的手頓住,視線落在管理員臉上。
對方毫不在意,伸手點點麵前的登記本:“這裡,親子關係,劃一下。”
明書剛想反駁自己不是女生,忽然想起他紮在後腦勺的小辮。正巧一陣風過,推動明書落筆。
打在配偶那欄的彎鉤鋒利。
不是明書的字跡。
他皺眉剛想仔細打量,結果守陵人先一步收起表,示意明書上去:“靜止明火,天氣乾,引起山火可就麻煩嘍。”
叮囑消失在身後,明書沿著乾淨台階上望,他從未來過這,但按短信給的地址……應該是往前走吧?
路癡比著葫蘆畫瓢也畫不明白,周圍樹木漸密,明書拉高衣領,站在一處開闊平台,實在對不上地圖後他索性坐到台階,盯著腳邊石子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
“明少爺?”
略帶滄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明書放下手機扭頭,原來是葉榆的管家。
“等很久了嗎?”●思●兔●網●
管家換下那身黑西裝,兩人沉默,這還是明書第一次獨自麵對他。
之前葉榆都會陪著,說怕管家欺負明書,其實是他不想讓明書離開身邊。
“您在記恨先生嗎?”
明書蹙眉抬頭。
管家提示:“不能送他最後一程。”
明書沉默,目光落在晃動的樹枝。
似乎等不到答案不罷休,管家一直背著手,靜靜站在覆了點青苔的台階。
其實,明書無法回答。
說記恨嗎,算不上,但又不可能完全沒有芥蒂,葉榆臨終前握住他的手,用氣音反複強調離靈堂遠些,明書也按照他的意思,躲在二層樓的露台。
他想不通葉榆這麼做的原因。
沉默即為回答,管家也不再為難,擦肩而過時,望向明書背著的包。
“怎麼用回了之前的包?”
“晚上去酒吧。”
“這麼快。”
“那邊聯係我。”
“身體恢複了?”
“……”
管家是為數不多知情人之一,明書無法選擇隱瞞:“剩下是老毛病。”
見他不想說,管家也沒法。
短短幾天,明書消瘦好幾圈。
略長的發,過於單薄的身軀,怪不得守陵人看錯他性彆,完全不具備成年男性的身材,消瘦得更像高中生。
尤其穿著先生的外套,邊緣蓋到大腿,好在敞開拉鏈,不會顯得太滑稽。
管家的視線從明書脖間掃過。
婚戒?
兩人一前一後,腳跟踩在落葉,帶起無數吱呀碎聲。今天工作日,來掃墓的人極少。
直到走近葉榆長眠的位置,明書也沒見幾個人,他拐過了一個大彎,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一座無名墓碑豎在眼前。
管家解釋:“先生說,如果他遷去祖墳,百年後無法與您共眠……”
明書心一顫,他放緩呼吸,慢慢蹲在墓前,上麵乾乾淨淨,連張照片都沒有。
可裡麵睡著葉榆。
明書垂眼,視線落在手邊背包,管家好奇,詢問裡麵的東西,明書並不避諱地打開,取出來那條發帶。
等看清後,管家猛地後退一步,聲音有些發顫。
“您…回去了?”
“什麼?”
明書茫然,聽不懂管家的話。
對方如見鬼般,手捂在%e8%83%b8口,靠在歪脖子樹杆大口呼吸,山風吹亂了他梳到後腦的發絲。
手忙腳亂中,管家看明書回頭,將發帶一圈圈慢慢纏繞在手腕。他剛想開口,碑旁邊小樹突然靜止,在周圍晃動枝丫的樹木中,顯得格外詭異。
緊接著,明書身邊的背包下壓,像有人暗中操控,露出藍白病號服。
管家大腦一片空白。
本應火化成灰的東西,又怎麼到明書手上的?
想起下葬的異象,管家眼珠轉動,希望隻是他多想,但在發現發帶尾端血跡時,管家閉上眼。
果然,先生還是放不下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