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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門 蘇幕幕 4272 字 6個月前

夜兼程地跑,天一日一日變冷,卻也越來越朝南。

到安陸時,已是冬月中旬。

張五問施菀去哪裡,施菀卻讓他在安陸找客棧,然後找到一家客棧,她便親自下去問投店價格。

住一日是多少錢,住半月是多少錢,甚至兩三個月是多少錢。

看上去,似乎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在客棧住多久。

如此問了三四家,她定在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老板娘看店的客棧,讓張五替她將行李搬到房間,施菀便將餘款結給了他,隨後告訴他們,可以回京城去了。

張五意外道:“娘子不回家嗎?”

施菀搖搖頭:“我家裡沒人了。”

張五驚詫不已,就算沒人,也有親戚吧,難不成,她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就這麼孤身一人待在安陸縣城裡?

客棧那麼貴,她一個女人,後麵可怎麼辦?

但他隻是個窮趕車的,這些不該他問,問了也沒用,最後隻得拿了錢離開。

張五父女走後,施菀將簡單的行李收拾一番,便落寞地坐在了客房的床邊。

坐了好一會兒,終是無事可做,又將翻了無數遍的那本行醫手記拿了出來。

那是爺爺的東西,當初爺爺病故,讓她拿著信物去京城,她變賣家中田地房產,這是唯一留下的幾樣東西。

到京城後,一直擱在箱底,從未翻開。

可在回程的一個多月裡路途無聊,她無事可做,便隻能翻看這手記,看了許多遍,一個病例一個病例,一個藥方接一個藥方。

裡麵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某一頁裡,爺爺的感歎。

那是個針灸病例,是治一臨盆產婦,當時產婦已是大出血昏厥狀態,請爺爺急診,爺爺先以針炙刺百會、雙勞宮、雙湧泉五%e7%a9%b4,隨後又用自製通關散吹入鼻中,產婦得以蘇醒,產下胎兒,胎兒存活,然產婦卻因失血過多,藥石罔效,在兩日後病去。

爺爺在手記中感歎,那產婦在家中生產已有兩日,一日之後確定是難產,才去請來穩婆,穩婆在產房磋磨一整日,致產婦大出血,無奈之下家人才去請大夫,卻早已錯過救人時機,可歎生死關頭,世人卻總想著男女大防,最終導致產婦身死,夫妻母子陰陽兩隔。

那個時候她突然想,要不然,自己也學著做大夫,也算傳承家學,爺爺年輕時因醫術高明,也掙了些名氣和錢財,便搬到了安陸縣城的藥鋪中坐診。

但後來時運不濟,妻子早亡,唯一的獨子,就是她爹爹和娘親一起死在了洪澇中,爺爺悲痛難抑,哀思成疾,醫者不能自醫,最後漸漸心力不濟,看不了病,便帶著她搬回了村中。

後來爺爺病中,隻能偶爾出診,家中漸漸困苦時,爺爺也沒想過讓她學醫,因為那對女子來說不是正經營生,女子唯一的好歸宿,便是嫁個好婆家。

那個時候以她的條件和施家的名聲,是可以隨意挑個好人家的,所以爺爺隻讓她幫忙,不曾真正帶她走這條路。

但如今,她卻是無路可走了,隻有這條路。

若她做個女大夫,那些遇意外的產婦,那些羞於看大夫的未出閣小姑娘,或是像張氏那樣患了隱疾的良家女子,就能有個依托了。

兩日後,她找到安陸最大的藥鋪之一,馨濟堂。

天似乎要下雪,奇冷無比,正是中午,街上不見人,有人來藥店,站在藥櫃前的夥計正要招呼,一抬眼,就見到個清麗秀美的姑娘。

不,不是姑娘,她雖年輕,卻半盤著發髻,似乎是成婚不久的婦人,一身雪青色襖裙,披著白底繡忍冬花的鬥篷,不著粉黛的臉不過巴掌大,卻是天生麗質,透著嫻靜與柔婉,那樣的美貌和氣度,竟不像是他們安陸縣城裡能有的人。

她手上拿著把緗色油紙傘,似乎防著待會兒下起雨雪,緩步走到櫃台前來。

夥計愣了好一會兒,才問:“夫,夫人……抓藥麼?”

施菀回道:“你們掌櫃的,可是周大夫?”

夥計回道:“正是。”

施菀說道:“他在店裡麼?我想見他一麵,可否幫我通傳?就和他說,我姓施,是施柏仁的孫女。”

夥計並不知道施柏仁是誰,但她如此客氣有禮、徐徐道來,讓夥計幾乎出神,聽她說完,便仔細記著這名字,立刻就進了後麵屋子去叫人。

不一會兒,留著花白胡子的掌櫃的出來,見了她,打量了半晌沒說話,施菀溫聲道:“周爺爺,我是以前在南街回春堂坐診的施大夫的孫女施菀,您以前見過我的。”

周廣祥這才連聲道:“記得,記得,我當然記得,隻是沒想到,當初十來歲的小女娃,現在竟出落成這樣了。”他又看她半天,最後歎聲道:“像你娘,你娘當年便是吳家村的大美人。”

施菀輕輕笑了笑,周廣祥問:“我聽人說你去京城了,還說你嫁去了當年在雲夢澤做官的那個陸相公家裡,做他孫媳婦,成了官夫人,怎麼這會兒是回娘家來省親啦?”說著看看外麵,似乎想確認她丈夫有沒有一起過來。

施菀回道:“我有事,想和周爺爺細說,可否進去詳談?”

周廣祥連忙道:“是我忘了,說著立刻請她到後麵屋裡去。”

多年前,回春堂是安陸縣城裡最大的幾家藥鋪之一,施爺爺施柏仁便在裡麵坐診,也是城中極有名氣的大夫。

後來,兒子兒媳遭遇意外,死於洪災,施柏仁又在喪子之痛中一時不慎,從山上摔下,摔傷了頭,常頭暈頭痛,記憶模糊,無法再坐診,便從回春堂離開,離開前,他便將昔時好友周廣祥推舉到了回春堂,讓周廣祥成了坐診大夫。

周廣祥在回春堂做得極好,後來籌資盤下店麵,自己開了這馨濟堂,算是有了自己的招牌,幾年下來,還得了個“老神醫”的稱號。

施菀的意圖,便是到拜入周廣祥門下,到馨濟堂做學徒,以期成為獨當一麵的大夫。

她找到周廣祥麵前,一是有些挾恩圖報的意圖,二是她了解周廣祥的為人,算是個耿直的人,當初受了爺爺的恩惠,這次八成是不會拒絕她的。

施菀言簡意賅說了自己已與京城夫君和離的事,又道明意圖,望周廣祥看在施爺爺的麵子上,收留她這個孤女。

周廣祥卻是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地問:“你竟與那官宦人家和離了?怎麼就到這一步?你這娘家都沒人了,他們就狠得下心讓你自己回來?”

前塵往事,如同是上輩子的事,施菀無奈輕笑道:“門不當戶不對,我確實做不好一個官夫人,走到這一步,也是能預料的。”

周廣祥想了想,也確實是這樣,她一個小縣城出來的孤女,到人家那高門大戶裡肯定是受欺淩的,人家又見她沒娘家,哪裡會好好對待?想必也是走投無路,才會逼得她孤身一人回了娘家,如此身世,也是可歎。

隻是……

“可你要做學徒做什麼?拋頭露麵的,名聲不好,也不輕鬆,彆人男人家做學徒,都是想後麵從醫的。”周廣祥道。

施菀說:“我就是打算從醫,我爹爹去了,家裡也沒有彆的後人,我就想繼承爺爺衣缽,也做個大夫,算是為自己謀個生計。”

周廣祥又是一愣,很快道:“這便錯了,咱們安陸縣也沒有女人做大夫,你做了大夫,以後誰還敢娶你?若遇上那好姻緣,不是要白白錯過?你說生計,就憑你這模樣、這條件,哪裡愁找不到婆家?”

說著他思慮片刻,捋了捋胡子,很快道:“說起來呀,我倒認識一個人,正好也是我們這縣城裡的,為人本分,家裡很有富餘,前兩年他娘子病死了,家中隻有個女兒,我可以給你做個媒,讓你們相看一番,他條件不差,也肯定能看上你,想必是求之不得,你就嫁去他家,日子定不會難過的。”

施菀平靜回道:“周爺爺,我無心嫁人,隻求周爺爺收留我,讓我拜您為老師,從旁學習。我想過,待我學有所成,可以為藥鋪看女病人,這是彆家藥鋪沒有的,定能讓馨濟堂成為縣城內數一數二的藥鋪,生意至少紅火一半。”

周廣祥明顯心動了,這樣既能遂她的心願,又還了多年前的恩情,還對自己這藥鋪有益,真真是沒一點壞處。

想了半晌,他歎聲道:“我有心替你找個好夫家,你卻一心要做大夫,你主意定了,我這做長輩的自會幫你,隻是你要想好了……當真是不要趁著年輕嫁人,尋個好夫君?”¤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施菀搖搖頭:“不了,從京城回安陸,我想了一路,早已想好了,再無嫁人的打算。周爺爺若肯收我,我感激不儘。”

說著從椅子上起身,朝他跪拜。

周廣祥連忙扶她道:“不必不必,你若吃得了這份苦,來便是了,也算我還了你爺爺當年的舉薦恩情。”

“那我更要謝過老師了。”施菀執意跪下,朝他行拜師禮。

第24章

正月尾,年節剛過,萬物複蘇,乍暖還寒。

春季為時疫多發之際,馨濟堂每日來問診抓藥的人絡繹不絕,裡麵夥計與大夫都忙得腳不離地。

最忙的是施菀,夥計開年後多請了一個人,兩名夥計抓起藥並不忙,拔火罐、推拿這些也有學徒做,但接診大夫這裡,老神醫周廣祥也染了時疫,在家休息,周廣詳的兒子周繼雖也是大夫,但向來愛玩樂,早上露一麵便沒了影,整個藥鋪裡都由施菀坐診。

但人們卻還相信她,願意讓她看。

自拜周廣祥為師,她便廢寢忘食、不知疲倦地跟在師父身後學醫術,幾乎到了沉迷的地步。周廣祥既能得“老神醫”的稱號,醫術自然不錯,他也喜歡這樣有天賦又勤奮的學生,倒也用心栽培施菀,短短兩年,施菀便能獨自坐診藥鋪。

她每每診病都能耐心細致,又藥到病除,很快便聲名遠播,到這兩年,也成了安陸縣城頗有名氣的大夫,還有人感念她人美心善,稱她“小醫仙”。

在藥鋪忙到下午,看病的人才少了一些。

才坐下沒一會兒,有個小廝模樣的人進門道:“施大夫,我家夫人說肚子疼,讓您過去看看。”

施菀一聽這話,立刻就從桌後起身。

這小廝是縣丞楊大人府上的,楊夫人如今身懷六甲,已將臨盆,之前回娘家動過胎氣,是靠施菀穩下來的,所以楊夫人信任施菀,有大痛小病,總會請她去看。

而臨產前的腹痛,非同小可,輕忽不得,所以施菀一聽說,便立刻叫上徒弟枇杷,讓她拿了藥箱和自己一同出去。

一旁正清理拔火罐所用竹罐的嚴峻立刻道:“我也去!”說完就快步過來,拿過桌上的藥箱。

枇杷問:“人家是縣丞夫人,你去什麼去?”

嚴峻回:“我為何不能去?”

施菀回頭看兩人一眼,輕聲道:“你想去就去吧,不要亂進內室,不要亂看。”

“好,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