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望族的臣子,孤身在外時皆是大材,一入朝中,便不再純粹,成了各家族的棋子,排布於棋局中,牽一發而動全身。
建康的這一灘水,早已成了汙泥濁水。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必在蕭明棠麵前示弱。
他將彆後緊攥的雙拳悄然鬆開,與蕭明棠從容對視:“臣的事,不勞陛下費心。話已至,陛下容臣先退。”
說罷,轉身離開這座壓抑的大殿,不理身後狀若癲狂的天子毫不留情的譏笑:“天道輪回,我縱是個窩囊皇帝,而你,卻碰也碰不得這位置!”
☆、相迎
經數年擴充, 北府兵如今兵力已達鼎盛。
尤其此番北伐前,郗翰之又曾兩度招募流民, 如今雖留下不少在邊境鎮守, 隨其南歸者, 仍有五萬之眾, 加之先前在豫州境內留守, 休養生息者, 凡九萬眾。
然比起袁朔手中的十五萬兵力, 區區九萬人,便顯弱勢。
經數月征戰,郗翰之未急著直接領兵往建康去,而是先回壽春,令手下諸將士能得喘熄,養精蓄銳。
秋日過去, 冬日已至, 眼下正是風寒肺熱等症最為肆虐之時, 軍中人數眾多,日日聚在一處, 本就是最易擴散傳染的,戰後疲憊之時更是如此, 萬不可掉以輕心。
便恰在大軍南歸, 接近壽春之時,與天子封賞詔書一同送來的,還有袁朔屯於京口的重兵中, 竟已經爆發起烈性風寒!
如此一來,更不能此時便出兵討伐。
風寒爆發雖會令袁軍軍心散亂,戰力驟降,可同時也會有令北府兵中染病爆發的可能,於百姓而言,戰亂之中亦會大大增加疾病爆發的可能。
此風寒性烈,染者十之二三或將喪命,待冬日過去,開春之後天氣回暖,疾病漸去時,袁軍已元氣大傷,那時出擊,儘占天時地利。
一行數萬人遂加快速度,先回豫州。
……
刺史府中,阿綺已得了郗翰之的家信,既知他歸期便是今日,也知他如今已得十郡建宋國,為宋國公。
她垂頭望著手中信件,心思有一瞬恍惚。
前世墜下的那日,她記得他已被封為宋王,如今的“宋國公”,距此隻一步之遙。
眼看年關在即,她漸漸生出一種時空交錯的宿命感。
她雖已選擇了接受他的愛意,可偶爾想起前塵時,仍未全然釋懷。
也許,深埋心底的這一切終是要等到那時,方能得了結。
她輕歎一聲,壓下心底思緒,自榻上起身,行至一旁小木床邊,看一眼繈褓中的念念。
本該睡著的孩子不知何時已醒了,不哭不鬨,隻睜著圓溜溜亮晶晶的眼眸四下張望,見母親來了,粉粉的小嘴便揚起個可愛的弧度,露出尚未長牙的口腔,“咯咯”笑出聲來。
阿綺看得心中一暖,不由也回以溫柔笑意,俯下`身去將她抱到懷中,湊近去親了親她肉嘟嘟的臉頰後,方往外行去。
天已寒了,母女二人都受不得凍,還未自溫暖屋中踏出,戚娘和翠微便一人捧一件氅衣來,一大一小,給母女二人兜頭罩上,又給阿綺懷裡塞了個已熄滅,但還溫熱的暖爐。
行至院外廊下時,劉夫人也恰來了,祖孫三人遂一同登車往城門處去。
這是阿綺成婚後,頭一回同劉夫人一起,親自去城門處迎接夫君。
這看來是件尋常的事,但凡恩愛些的人家,夫君離家多日,終於歸來時,妻子都會如此。
可於阿綺而言,卻莫名有些緊張忐忑,似近鄉情怯一般。
劉夫人未察她情緒,想著一家人要團聚,喜不自勝,笑望阿綺道:“一會兒翰之見你親自來迎,定歡喜不已。他呀,心裡不知多疼你。”
她雖然懂的不多,卻了解兒子脾性,早已看出兒子對阿綺的百般在意。
到底是當著長輩的麵,阿綺仍有些羞澀。
倒是懷裡的念念,像知道了什麼似的,咯咯笑著望著祖母,圓圓肉?肉的小手伸出繈褓外揮了兩下。
劉夫人被念念逗笑了,一時也不再說彆的,隻與念念說著話。
馬車停在北城門處,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便能見闊道上領著一對親隨策馬疾奔而來的郗翰之。
守在外觀望的仆從忙道:“老夫人,夫人,使君回來了!”
話音落下,車中便已能聽到漸漸靠近的馬蹄聲。
念念此刻正是對聲音格外敏[gǎn]的時候,一下興奮得咿咿呀呀叫著揮手。
劉夫人已先起身掀簾,由婢子扶著踩杌下去了,阿綺也忙攏好氅衣,跟著下去。
二人一同立在道邊等著。
冬日的土地被寒意凍得更硬實了,馬蹄踏過時,揚起一陣灰蒙蒙的塵土。
郗翰之微眯著眼,勒了勒韁繩,令馬兒跑得慢些,透過漸漸沉降的塵土往城門處望去。
遠遠的,劉夫人一如既往地由董娘攙著迎候在一旁,而她身旁,還立了道熟悉的倩影。
她身披氅衣,懷抱小兒,亭亭立著,溫柔端方,雖因隔著遠,看不清麵容,卻一下能教人自那露在外的白皙肌膚間觀出嬌美之態。
那是他的妻子。
他眼神倏然一亮,克製著心中一下翻湧而起的激蕩,行至近前,跨馬而下,大步上前先向劉夫人作揖行禮。
劉夫人見他除了麵上多了些微胡茬與疲色外,其餘皆完好無損,一時也放心了,隻拉著他略問了兩句,便笑指著阿綺道:“你媳婦和女兒也來了,快彆顧著同我這老婆子說話了,你們一家三口在一處說吧。”
說罷,先教董娘扶上了車。
周遭仆從都自覺退開些,讓道邊二人好說話。
郗翰之端詳著立在一丈外,低垂著頭抱著女兒的妻子,片刻後終於忍不住噙著笑意,一言不發,大步上前,伸出雙臂將二人一同摟在懷裡。
“郎君——”阿綺驚了一跳,臉慢慢紅了,下意識往周遭看了看,“這邊人多。”
念念卻毫不自知,好奇地抬頭望著眼前已有些陌生的父親,咿咿呀呀喚了兩聲,見母親同他抱在一處,便又開口咯咯笑了。
郗翰之知阿綺顧及旁人目光,遂隻笑著低頭在她額上觸了下,便鬆手退開,伸手撫了撫女兒的小臉蛋,親昵道:“父親走了這麼久,我家念念已會笑了!”
說著,又仔細看了看大了些的女兒,連連點頭:“不但會笑了,還便好看了許多。”
他說得不錯,才出生時,孩子皺巴巴的,滿身通紅,即便第二日褪去了不少,也仍算不得好看。
可時隔兩三月再看,那時皺巴巴紅彤彤的小家夥已長成個白淨肉呼的小女娃,烏發柔順濃密,雙眸晶瑩有神,眉眼間已隱隱有了母親的模樣。
說起女兒,阿綺方才的那一陣羞意便漸漸消去了,隻滿含愛意地撫了撫念念的腦袋,溫聲道:“正是呢,這孩子出生時便長了一頭烏發,如今才不過百日,頭發便生得這樣好了,母親說,這是有福之相。城裡常來的幾位夫人也都說,我家念念生得好。”
郗翰之含笑望著妻子絮絮低語的模樣,心口一陣發燙,忍不住又湊過去%e5%90%bb了下她臉頰:“念念生得像母親,自然是好的。”
阿綺愣了下,這才明白他這是在誇自己,一時又想笑,又臉紅。◎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郗翰之本就因戰事的順利和建康的形勢而心中愉悅,此刻見了妻女家人,愈覺歡喜,攬著阿綺到車前,也不要仆從上前,親自取了杌子,攙扶著她登上馬車,才重新上馬,繼續前行。
回了府中,郗翰之在劉夫人處用了些飯食,便腳步急切地回屋去了。
阿綺正坐在小床邊將念念哄睡,見他回來,仍一心撲在女兒身上,隻輕聲道了句“熱水已備好了”,便又低頭去看念念。
郗翰之卻未直接往寢房去更衣,而是先上前行至她身後,俯身攬她進懷裡,將腦袋擱在她肩上,輕%e5%90%bb她耳畔,低語道:“阿綺,我想你了。”
說著,他雙臂更用力些,身軀與她貼近,眼神也漸漸黯下。
自她懷孕後,他便未再碰過她,此刻再見,她身子已大好,他著實再也忍不住了。
阿綺低垂著頭,隻覺耳邊被溫熱吐息拂過,頓時生出一陣輕顫。
她輕咬下唇,望一眼床上的女兒,聲如蚊蚋:“郎君先去沐浴吧,我等念念睡著。”
郗翰之看一眼已經閉眼睡著的念念,輕笑一聲,道:“念念已睡了,她是個好孩子,會乖乖的……”
說著,未待她回應,他已將她橫抱起,一麵俯首細%e5%90%bb,一麵大步往浴房行去。
浴房中水霧嫋嫋升騰,一片朦朧。
阿綺攀著他結實的肩臂,無力地後仰,靠在浴桶邊緣,雙眸中的水霧比浴桶中升騰出的更軟更濕。
郗翰之輕咬她下唇,以雙手丈量她的身形,喘熄不定道:“果然比從前豐潤了,甚好。我家阿綺長大了……”
阿綺羞澀不已,紅著臉瞥過頭去,雙臂卻不由自主更緊地攀住他。
一場沐浴耗了一個多時辰,待阿綺被郗翰之抱著出來時,已渾身酸軟,半點沒了力氣,隻軟軟窩在他懷裡,由著他躺下後又重新抱著讓她趴在他%e8%83%b8口。
久曠多時,今日終得饜足,郗翰之此刻雙眸半闔,一手環過她肩背,繞至圓潤肩頭,一下一下輕撫著%e8%83%b8口那一處嬌豔欲滴的梅花痣,隻覺愜意又滿足。
“阿綺,近來建康出了些事。”
阿綺已精疲力竭,雙目緊閉著靠在他%e8%83%b8膛,聞言也不睜眸,隻輕輕“唔”了聲,示意他繼續說。
郗翰之知她累極,也不必她回應,隻一點點將眼下朝中士族離心,許多朝臣對袁朔大肆鏟除異己頗有微詞,便是他曾經多年的心腹,也有不少卷入世家間的爭鬥等事道出。
末了,又將京口袁軍中風寒肆虐之事也說了。
“我本擔心我軍中才經大戰,又逢秋冬,恐染風寒時疫,遂命軍醫時時警惕著,卻不料,我軍安好,京口卻出事了。也許,是天意如此。”
阿綺聽著他的話,卻漸漸清明了幾分。
她輕咬下唇,猶豫片刻,抬眸望著他道:“郎君,先前有一事,我一直未曾說。你可知,那時我往寧州去時,袁朔明明已快至鄱陽附近,卻為何又繞道來尋我?”
郗翰之一愣,蹙眉想了想,道:“他想從你這處知道什麼嗎?”
那時他便曾生疑,袁朔將阿綺帶在身邊,看似隻為取信於眾人,令人相信其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