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晨曦自天邊透出,知時間已不多了,才親了親女兒的麵頰,重新交回給%e4%b9%b3母哄睡。
他牽著阿綺的手一路行至庭中。
已是秋日,庭中已有些草木現出凋敝之色,一陣風過,便帶起婆娑樹葉。
他恐阿綺著涼,忙以後背對著風口,將她抱在懷裡,擋去大半涼風。
昨夜月色甚好,直到此時將要日出,仍高懸空中,如霜銀光與如火晨曦交織,映出絢麗光彩,照在二人麵上。
他低著頭,她仰著臉,四目相對,漸漸泛紅。
阿綺望著眼前熟悉的俊秀麵容,情不自禁伸出手,以食指一點點細細描摹著輪廓,沉寂許久的心底翻湧起久違的悸動與纏綿愁緒,宛如枯井重如泉湧。
“郎君,我等著你歸來。”
郗翰之俯首下去,親%e5%90%bb她溼潤的雙眸,沉聲道:“我再不會讓你失望。”
院外,等候已久的侍衛輕叩門扉,低聲提醒:“使君,該走了。”
這一路趕得急,半點不能耽誤。
阿綺靠在他懷裡,聞聲雙臂掙了掙。
郗翰之卻未放手,隻更緊地將她抱在懷裡,用力揉了揉她後背,深深吸一口氣,方驟然鬆開。
說罷,毅然轉身,大步離去。
阿綺未再去送他,隻立在光線朦朧的庭中,望著他背影消失,方在婢子的提醒下,回屋去了。
餘下的日子,便是耐心等待。
如今她有了念念,也終於有了鐘不再孤寂孑然的感覺,每日看著孩子一點一滴的變化,一切也都有了依托。
她不擅針線,未敢親手給念念製衣物鞋襪,幸好有先前崔萱命人千裡迢迢送來的小玩意兒,又有翠微和戚娘等跟著做了些。
劉夫人將自己當年出嫁時壓箱底的嫁妝也拿了出來,將其中一隻金鐲子和一支金釵取出,交工匠重新打了枚長命鎖,親自送來給念念,又將一對玉鐲交至阿綺手中:“好孩子,當日你嫁來時,也照禮數給我敬了衣物,我卻沒什麼能給你的。那時我想你是高門出來的,定瞧不上我這些寒酸東西,這才拖到了今日,隻盼你勿見怪……”
阿綺望著手中溫潤的翠色玉鐲,卻是笑了。
那玉的成色在她看來,的確算不得上等,便是將她所有的首飾,乃至日常器具擺件都取出來,最次等的玉器怕也比這對好些。
可於劉夫人而言,這卻是她積攢多年的家當中,最拿得出手的珍貴物件。
她一言不發,當著劉夫人的麵便將鐲子套在腕上,細細看了看,道:“多謝母親,這鐲子我覺得十分好,日後念念出嫁時,我定會將這鐲子再傳與她。母親是念念的祖母,到時候的禮,可還得另出才好。”
劉夫人本還心中惴惴,聽她如此說,登時鬆了口氣,笑彎了眼,道:“那我今日起便要省吃儉用,替我家念念攢嫁妝了!隻盼我這老婆子能活到那一日。”
阿綺搖頭笑道:“可彆這樣說,母親是有福之人,定會長命百歲的。”
被%e4%b9%b3母抱在懷裡的念念像是聽到了什麼,張著小口衝母親處喚了兩聲,展開雙臂要抱。
阿綺忙伸手去將她抱過來,還未穩當,她便已朝著劉夫人處揮了揮手腳,咧嘴笑了笑。
雖未出聲,卻已教眾人欣喜不已。
劉夫人握著她的小手,笑得雙眼眯成縫:“好好好,就衝著咱們念念,祖母也要長命百歲。”
……
卻道郗翰之自離去後,日夜兼程再度趕至長安,將近來戰況都了解後,又馬不停蹄往各處檢視。
為加強邊防,他在與魏、涼交界的各處都部署下兵力,更留下心腹堅守。
除此之外,他亦下令修築各地城防,將破損的城牆、溝渠等重新修整,以防其餘諸胡隨時反攻。
兩月時間,邊境城池便都已部署妥當。
眼看北方已暫安,他便要再度南下。
離去前,他又特意給留下鎮守各地的心腹去信,囑咐其待軍防穩固後,定要重視百姓,鼓勵農耕,推行文教。
尤其於留在境中的年輕胡人,更要施以教化,力求改風易俗,馴其野性,令胡漢和睦。
胡人本居北方蠻荒之地,近百年來才南下侵占漢人土地。
當年泱泱大漢盛極時,以強軍鐵騎將匈奴阻擋在外。可至後來匈奴分裂,草原上又湧現新的遊牧民族,持續擾亂邊境。
起初,胡人靠著一身血性,鐵蹄南下,能迅速侵占土地,卻難長踞,隻有那些虛心學習中原文化,重視漢臣的君主,方有長久之相。
他曾苦思多年,以為天下異族多如牛毛,數不勝數,實難儘數阻擋於苦寒之地,更不能將其屠儘,唯以中原文化感化之,褪胡入漢,融為一日,方能長安。
待將此地事宜處理妥當,他便領餘兵南歸。
算算時日,姚符當早已被押送至建康,皇帝和袁朔當已知曉北方大勝的消息。
……
建康,宮城西殿。
蕭明棠麵色慘白,一身淩亂衣飾,坐在台階上,冷冷望著殿中伏跪在地的年輕女郎。
那女郎看來才過豆蔻年華,一身素衣,烏發特意披散著,身無綴飾,看來單薄而慘淡,正是數月前還跋扈驕橫,與天子不睦的皇後蘇氏。
此刻她正以頭搶地,嚶嚶哭泣著求道:“求陛下繞過妾的母親,母親年歲已大了,實在不堪流放之刑……”
不久前,她父親蘇裕已被免去尚書令一職,一月前,其家中眾人則都被判流放之刑。
然一朝敗落,又經先前蘇氏族人北逃,卻被羌人誅殺之醜事,蘇裕接連受打擊,已一病不起,竟於一月前一命嗚呼。
其妻周夫人喪夫後,亦脆弱不已,眼看就要被發配邊地,便輾轉求到皇後女兒麵前,盼她能想想辦法。
麵對母親低聲下氣的苦求,年輕的皇後終於認清現實,放下一身驕矜,親自披素衣至天子跟前哀哭求情。
可麵對皇後的苦苦哀求,蕭明棠卻始終無動於衷。
他漠然地移開視線,冷笑道:“皇後是不是糊塗了,你母親受你父親牽連,最無可恕,能留性命已是僥幸。”
說著,他百無聊賴地自一旁燭台上拔下一支正燃著的紅燭,微微傾斜,看著那燒化的蠟化作透明淚滴,一滴滴落在地上,又迅速凝結。
“你來求我,又有何用?”他垂著頭,語氣中亦是死氣沉沉,“朝中之事,如今有哪一件,是我做主的?”
蘇皇後渾身顫了顫,始終埋低的臉也僵住了。
朝中的事,的確早已不是天子做主,而由袁朔大權獨攬。
非但如此,袁朔自為尚書令後,便在朝中大肆鏟除異己,不但將蘇氏一族連根拔起,還將背後與之勢力交錯的幾大世家一同重擊,令其元氣大傷。
如此人物,哪裡能容她去求?
她攥緊雙手,壓下心底的恥辱感,繼續哭道:“陛下與妾,好歹夫妻一場,妾的父親已去了,蘇家於大相公已無甚威脅,隻要陛下下令——”
話未說完,一支正燃著的紅燭便陡然甩落至她身前,離她素白的裙裾隻兩寸之遙,稍不留神,搖曳的火苗便會%e8%88%94上她的裙擺。
“住口!”蕭明棠怒喝一聲,陰鬱扭曲的眼神狠狠瞪著她,“我憑什麼要對你們網開一麵?”
皇後一時噤聲,顫顫巍巍跪在原地,瞪著那一簇左右搖擺的火苗。
殿中寂靜,宮人們也都隱在角落中,大氣也不敢出。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緊接著,便見個褐袍長冠,氣宇軒昂的年輕郎君從容入內,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行入殿中,麵對天子也不跪拜,隻垂眸瞥一眼地上的皇後,抬腳將那燭芯燃起的火焰踩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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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猝然消失,冒出一縷青煙,嫋嫋上升。
皇後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對上那雙深沉無波的眼眸時,怔了怔,也不起身,隻下意識喚“大相公”。
來人正是袁朔。
分明一個是臣子,一個是皇後,可跪著的那個,卻是當朝皇後。
袁朔衝地上的皇後略作揖,輕聲道:“周氏之刑,不可減免。皇後且節哀。”
一語出,已完全打破了皇後的希望。
她容色慘淡,雙眸失神,再不多言,隻癱坐在地,任由宮人將她拖拽而出。
蕭明棠仍坐在階上,望著被拖行而出的女子,仿佛看到了不久後自己的下場,眉間的陰沉又多了幾分。
他低垂著頭,絞動著指間衣料,冷聲問:“袁相公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如今,他這個皇帝連朝會也常告假,橫豎朝中大小事宜,都有旁人做主。袁朔也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裡,平日無事,連行禮問安也免了。
袁朔雙手背後,麵色溫和,並未因他的冷待而不悅:“郗使君大敗羌人,收複長安,北伐之大業既成,便該好好封賞。眾臣已商議,願意請陛下賜十郡予之,建宋國,以郗使君為宋國公。”
他語調平淡,仿佛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
蕭明棠卻著實一愣。
國公之爵,晉室南遷之後,還未曾有過。便是已故的崔大司馬崔恪嶠,臨終前也不過得了個郡公的爵位。
然不過一瞬,他便明白了。
郗翰之如今的功勞與聲勢,已非任何一人可比擬,便是袁朔自己,也難望其項背。
不久前,當北府軍將領押著後秦皇帝姚符,一路入建康城時,建康的百姓便沸騰了。
其時之情形,堪比一年前,北府軍將南燕皇帝晏懷南之首級送來時的盛況。
數日前,姚符被當街問斬。
身為天子,他未親自觀刑,可那一日城中震天的歡呼聲,便是身在宮中,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世道,終究是有輪回的。
他忽而笑出聲來,望過去的眼神仿佛淬了毒:“袁相公可是怕了?如今朝中紛亂不斷,我看你要拿什麼與郗翰之鬥!”
袁朔背在身後的手悄悄攥緊了。
他知道,蕭明棠說得不錯。
如今朝中,各世家之間,爭鬥不休。
蘇氏等幾家倒下後,便一下空出許多要職,引本就野心勃勃的幾家蜂擁爭搶,就連跟隨他多年的不少心腹,其背後的家族也漸漸展露野心。
一時之間,朝中竟有幾分烏煙瘴氣之相。而他畜養多年的將士,也因朝中紛爭,漸漸亂了軍心。
從前的他身邊追隨者無數,以出身百年望族為傲,可如今的他,方才知曉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