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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513 字 6個月前

婆母的話,一下便說至阿綺心坎中,說得她眼眶忽而一酸,便有些泛紅。

劉夫人心軟,如今院中那些婢子也被管束得服帖,再沒什麼人無端在她耳邊挑撥,眼下見兒媳這般,自然越看越覺憐惜,不由伸出枯瘦又有些粗糙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柔聲道:“我雖未真正生養過,無法切身體會你的痛,可我到底也年長,活了這樣多年,總是多些經驗的。你這孩子,若是願意,不妨便常將心裡話說與我聽聽。你婆母我雖愚鈍,有時說話也失分寸,可我定會將你做親生女兒一樣愛護,便如我待翰之一樣。”

阿綺一怔,陡然抬眸去望她。

隻見劉夫人略顯蒼老的渾濁雙目裡,飽含了真摯的關心,教人不由自主安定下來。

不知為何,阿綺竟從眼前的老婦人身上,瞧出了幾分當年那張廬陵公主畫像上的親切。

她眼底濕意更甚,忽而想起那日郗翰之說過的話。

劉夫人麵對並非親生的郗翰之,能十幾年如一日的愛如親子,自然也能待她這個兒媳一樣,隻是需要些時間罷了。

如今,似乎已等到了這個時候。

她望著眼前瘦弱的老婦人,微微哽咽,道:“母親那不是愚鈍,不過是心思直率,又純善實在罷了,旁人喜歡還來不及呢。”

這是她的真心話,已見識過蘇後那般麵上笑臉相迎,暗中卻狠下毒手的,劉夫人這般的,自然不會記恨。況且,她本也知劉夫人好意。

隻是這回,卻輪到劉夫人瞪大了眼,有些不確定地望著她:“你——喚我什麼?”

阿綺麵色紅了紅,有些囁嚅。

她出生時,生母便亡故了,如今長到十八歲,還未曾喚過一聲“母親”,方才那一聲,是一時心中感慨,不由自主喚出,如今再要喚一遍,卻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我……母親。”

最後那兩字,聲音極低,劉夫人卻真真切切聽到了。

她心底已軟作一團,也不再勉強,深吸一口氣,伸手去撫著阿綺的鬢發,道:“好孩子,今日得你這一聲‘母親’,竟教我覺得此生兒女雙全,一切都足了。如今,隻盼你好好將孩兒生下。”

阿綺感到鬢邊帶著粗糙紋路的溫熱觸?感,終於將深埋在心底的恐懼說出:“我的母親當年是難產而亡,阿秭——在寧州時臨盆時,也曾命懸一線……眼下我也有些害怕……”

話至此,劉夫人哪裡還不懂?

她斂去笑意,鄭重道:“阿綺,生養之事,誰也不能預料,如今醫家雖道你胎相甚穩,胎位也正,可我也不能道那時便會萬無一失。”

說著,她深吸一口氣:“然若那時真有意外,我定會想辦法,教醫家保住你。孩子——雖來得珍貴,卻也得你康健才好。”

尋常人家的婆母,若看重子嗣,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阿綺一時感動不已,始終垂懸不安的心也終於漸漸安穩。

……

北伐前線,因戰況順利,洛陽既下,先鋒部隊稍作休整,便繼續往潼關進發。

後秦雖亂,麵對強敵直攻都城,也不得不休戰迎敵。經過月餘的部署,姚符將後秦主力集中,據險固守,隻等敵軍前來。

兩軍對峙中,北府軍一時遇強敵,寸步難進,隻能等後方援軍趕到。

然後方由郗翰之親自率領的大軍北上之時,卻在半道竟遇先前所滅的南燕餘部三萬人阻截。

雖郗翰之這些年熟讀兵書,又多鑽研武器,迎敵時以奇陣應對,又以大弩強槊擊之,可南燕皆鮮卑人,騎□□湛,驍勇善戰,人數不多,卻十分難纏,是以行軍速度一下放緩許多。

援軍難以推進,先鋒寸步難行,一時戰況僵持不下。

饒是如此,郗翰之也未見慌亂,尤其每回寄往壽春的信中,也絲毫未提及戰況的不順,仍如先前一般述些瑣碎小事,尤以途中偶然的見聞為主,好不教母親與妻子擔憂。

至於送往建康的戰報,則皆據實以告,未有絲毫隱瞞。

因為軍中時常有急報,郗翰之公務繁忙,遂封奏報皆由劉澍恩先擬寫。

劉澍恩心中困惑不安,忍不住問:“使君,咱們此處情況,當真要如此分毫不差地送往長安嗎?若教有心人利用可如何是好?”

他並不擔心戰局,卻擔心後方出事。

郗翰之才閱完他所擬奏報,稍改了兩處,聞言道:“有心人若要利用,即便我不奏,他們也會知曉此地情況。”

戰況並非機密,但凡想知曉的,定早已暗中派了人來,時時探聽。他若不及時如實上報,隻怕到時還得為人指摘,徒惹麻煩。

況且,眼下袁朔正在朝中大張旗鼓地掃除異己,將培植多年的心腹一個個安插要職。

他的心腹也都是士族出身,隻是多是從前眾人眼中的二等世家。士族間因此事也隱隱有互相傾軋的跡象,大約也少有精力顧及其他。

“至於後方,”他將筆擱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沉聲道,“我留了人在,若有情況,會即刻來報。”

☆、流言

原本僵持的戰局很快發生轉折。

中原本是晉人故土, 即便如今被胡人占領,肆虐多年, 其中所居之尋常百姓, 也多為曾經的晉人。

這些百姓當年未能跟隨大批南渡者一同離開, 多年來受胡人欺壓, 多淒慘不已, 如今見舊主大軍已打至中原腹地, 哪裡有不出手相幫的道理?

南燕人雖驍勇, 可人數不多,便隻常突襲遊擊,一擊即退,退而複返。

當地百姓對地形甚熟稔,遂自發輪流派出年輕力壯者,埋伏在山石林木間, 窺伺南燕人之動向, 再快馬加鞭將消息送入北府軍中。

如此幾度通風報信, 便幫北府兵將南燕人蹤跡摸得一清二楚,迂回數日後, 將其誘至一處,團團包圍, 一舉殲滅。

半途的阻礙掃清, 大軍便可大舉北上,直逼潼關。

潼關地區,北府軍先鋒部隊與姚符重兵僵持, 久等援軍不至,本已現疲意,此時忽有主帥帳下人來報信,登時令全軍上下精神振奮。

反倒是先前打定主意據守防禦的後秦軍,見晉人忽然氣勢大振,竟是方寸大亂,隱隱生出退意。

局勢已然悄悄變了。

眼看著占據之中,北府軍已占上風,壽春城中,卻莫名出現了流言。

……

這日,臨近阿綺產期,劉夫人不顧自己腿腳不便,親自攜著數個婢子往城中寺廟去祈福。

兒媳要臨盆,她這個婆母不知為何,竟也暗暗緊張起來,可為了不讓本就不安的阿綺心緒更不寧靜,她也不敢表露分毫,隻得往寺中祈福,以求心安。

她清晨便去,捐過香火後,又虔誠地磕頭誦經,用過齋飯,至午後方歸。

時節已入秋,午後日頭比之先前,溫和了許多,歸去的路上,往來的行人也多了不少,隻是不知為何,其中不少人看來皆有幾分憂慮。

劉夫人起初並未察覺,直到坐在車中,行過城中最繁華熱鬨的長街時,卻聽到了不少議論。

“也不知郗使君如何了,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誰知道呢?照這兩日街巷間的傳言來看,隻怕凶多吉少。”

◇思◇兔◇在◇線◇閱◇讀◇

“哎,好容易出了這樣年輕有為的郎君,終是要葬身胡人鐵蹄之下咯。”

……

往來的百姓自車外行過,口中議論也紛紛傳入掀動的車簾中。

劉夫人入了一遭寺廟,本已有些疲乏,此時聽到外頭這般議論,卻嚇得慌忙撐起身,就連臉色也白了,哆嗦著手喚隨行的董娘:“你方才可聽見了,他們——說的可是翰之?”

那些風言風語,董娘亦是聽得一字不差,此刻臉色也白了,忙扶著要出來的劉夫人,強作鎮定道:“老夫人莫急,婢這便差人去前頭茶樓裡問問到底是何情況。”

劉夫人正愣著,略一點頭,命車行慢些,才又坐了回去。

去打聽消息的仆從很快便回來了,麵色亦是格外沉重,奔至車外,拱手道:“老夫人,仆方才聽茶樓中人說,這兩日,城中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消息,道咱們使君出征不利,遇到南燕的鮮卑殘部阻截,隻怕——凶多吉少了……”

劉夫人一時聽懵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喃喃道:“怎會如此?先前送來的信裡,分明都還是好的……”

眼看著她眼眶已紅了,董娘忙上前安慰:“老夫人莫急,街巷間常有捕風捉影的傳言,您是使君的家眷,咱們府中都未曾聽說的事,如何能聽信這樣的傳言?”

劉夫人渾身都僵了,在轆轆前行的馬車中盯著車頂,聞言顫著手點頭:“是,是,我得快些回去,寫信去問問翰之……”

董娘近來常跟著戚娘學些料理瑣事的本事,見狀劉夫人仍是渾渾噩噩的,不由提醒道:“老夫人今日是來替夫人和腹中孩兒祈福的,一會兒回去,若教夫人瞧出了什麼,興許會教夫人也跟著一同慌亂。”

劉夫人想著兒子,渾濁的眼已是通紅,此刻再想起兒媳,又點頭,緊攥著衣擺將心底的慌亂與不安儘力壓下。

如今阿綺和她腹中胎兒是重中之重,月份將足,半點差錯也不能有。

……

潼關,北府大軍與先前諸路軍會和,此時後秦將領姚芳已在率軍西撤來援。

郗翰之分析形勢後,當機立斷,命麾下大將率水軍自黃河入渭水,逼近長安,往石橋阻截往西而來的姚芳,同時又分出最驍勇善戰的精兵三千人作混淆敵軍視線的部隊,從中路出,吸引姚符注意力,自己則率軍往涇上擊姚符麾下另兩名大將。

那三千精兵果然吸引了姚符的注意力。

姚符欲各個擊破,遂先派兵迎擊那三千精兵。

孰料這三千人人數雖少,卻各個精銳,戰力十足,秦兵幾度迎戰,都未占上風。

姚符不知他們是否還有埋伏,一時又不敢輕舉妄動。

恰此時,郗翰之與另一路軍兩麵夾擊,令姚符困在其中,不得突破。

三路軍再度會和,形成大軍,眼看就要一舉攻破長安,劉澍恩便將壽春的消息傳至郗翰之處。

“使君,壽春來消息了,不知是何人,將先前咱們戰場上受挫的消息傳去了,如今街頭巷尾的百姓議論紛紛,都道……咱們就要兵敗了。”

此時正是深夜,郗翰之正闔眼小憩。

他才將接下來攻城和擒拿的部署都安排吩咐下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