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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694 字 6個月前

,她還在那兒,期盼著她的郎君,有一日能跨過重重阻礙,回心轉意,重新帶著她,一同北上,看一看她父親心心念念的故土。

……

不久前,他在廣濟寺見過崔萱後,便回去將兩年前在姑孰時,府中所有服侍的婢子也好,仆從也罷,統統喚來,一一送到軍中審問。

幾番查問之下,才終於知道,原來當年的一切,從頭至尾,竟都是有人從中作梗!

那作祟者不是旁人,正是遠在建康的蕭明棠與蘇後,和近在眼前的表妹陳紅夫。

如此真相,實在令他痛苦不堪,悔恨不及。

整整兩年的誤會,他卻親手將阿綺推入火坑,直至此時方幡然悔悟。

他當即加快步伐,引兵往建康而來,隻盼為時不晚,仍能將她救出苦海,以餘生彌補這兩年的種種痛苦。

今日,終於要靠近了。

……

建康城附近幾座拱衛之城皆已被占領,城中也已有先鋒部隊提前入內,將街道等都清查肅清過。

他才入城中,便有自皇宮中奔來之人,報道:“使君,一個時辰前,陛下得知建康已被包圍的消息,已於宮中自縊,眼下已駕崩。”

他一麵策馬,一麵聽著屬下的話,麵上隻稍稍波動,仿佛是恨意與怒火消散了些許,可壓抑在心底的痛苦與悔恨卻絲毫未得緩解。

劉澍恩隨行在側,問:“使君,陛下駕崩,可要先往宮中去?”

他勒了勒韁繩,稍稍猶豫,可抬眸看一眼遠處高聳的佛塔,聽著那四角上的鈴鐸為風所激,蕩出的清泠之音,便覺仿佛受到牽引,重新揚鞭奔馳,道:“先去同泰寺!”

建康已在掌中,他該先去見阿綺。

眾人遂隨他一同繞過宮城。

西北方的同泰寺此刻早已被兵卒們團團包圍,偶有僧尼悄悄逃出,也不過行出數步,便又被捉住,關進附近屋舍中。

如今大勢已定,隻差昭告天下,往來巡邏的士卒們已沒了先去的緊繃,漸漸有些懶散。

守在塔下的三卒雖還緊握刀劍,卻已趁四下無人,聚在一處說起閒話。

其中一個抬頭望一眼浮屠,道:“你們可知,這塔裡關的是何人?”

另外兩人搖頭。

他們皆常年奔走軍中,南征北戰,未曾聽聞過建康城中逸事。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方才聽人說了,裡頭是使君先前的那位夫人!聽聞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當年被使君休棄後,便被天子看上,從此關在這塔裡,天子甚至時常來此過夜!”

另兩人聽了,既驚訝,又好奇,更隱隱幾分隱秘的興奮:“果真如此?那要如何的仙姿,才能得天子如此青睞?”

那人笑意更深:“一會兒見一見不就知曉了?橫豎眼下建康都已是使君的了,這婦人不過是使君棄婦,已不是什麼尊貴的世家女子了,還不如尋常兩家女——”

話音未落,另外兩人已麵色一變,齊齊望著他身後,顫唞地喚“使君”。

郗翰之不知何時已到了此處,聽了方才三人的議論,怒火中燒。

他一言不發,薄唇緊抿唇,抽出長刀落下,便將方才那人單臂砍下。

鮮血噴濺,那人痛叫一聲,陡然跪下,另外兩人更是嚇得癱軟在地。

郗翰之不再看他們一眼,沉著臉抬頭望向高塔。眸色沉沉。

恰此時,高聳塔中,漸漸冒出滾滾濃煙。

隻聽眾人驚呼:“著火了!夫人還在塔中!”

他渾身一凜,未及反應,便先衝上前去,奪過士卒們送來的盛滿水的桶,一股腦兒倒在身上,下一步便要衝入塔中去。

然他腳步尚未踏出,卻又聽一陣驚呼。

“夫人墜塔了——”

碧空之下,濃煙滾滾,仿如黑雲。

塔尖一抹纖細身影,自窗中一躍而下,黑發素衣,裙裾染火,正迎風墜落。

☆、和離

“阿綺!”

郗翰之一聲驚呼, 渾身冷汗,急喘不已, 猛然睜眸, 自榻上驚坐而起。

屋中香煙繚繞, 屋外日光明%e5%aa%9a, 儼然仍是夏日的午後。

原來又是一場前世異夢。

他想起方才夢中望著阿綺一躍而下時, 仿如萬箭穿心般的疼痛與悔恨, 仍是一陣心悸。

上一世, 他醒悟時已太晚,饒是後來一心想補償,卻早已將她傷得體無完膚,隻能眼睜睜望著她那樣慘烈地結束生命。

這一世,他好容易有機會重來,欲以後半生彌補之。

可不知為何, 今日聽聞她往寧州去後, 便始終有些不安, 仿佛她這一去,便不會再歸來。

到此刻, 心中那一陣不好的預感,已隱隱到了頂峰。

他抹了把額角冷汗, 忍著心口隱痛, 幾乎有些衝動,想即刻便更衣出去,不顧一切地將她追回來。

恰在此時, 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使君,夫人命人送了信回來。”

“進來。”

那人得了允許,便推門而入,手中捧著完整封口的竹筒,恭敬奉至桌案上。

郗翰之垂眸望著案上之物,眉心又是一陣跳動,心底的缺口仿佛也更大了些,一時竟不敢伸去拆開閱覽。

她將嫁妝帶走了半數,如今才走不過數日,便命人送信回來,實在有些反常。

他深吸一口氣,先命那人退下,瞪眼望著那竹筒許久,方伸手將封在其中的柔軟縑帛取出,緩緩攤開在眼前。

信上的字跡仍是那般娟靈秀逸,令人閱之便覺如觀涓涓細流,清澈柔美,又沁人心脾。

然其中所寫,卻令他的一顆跳動不安的心登時涼了大半——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郎君相離之後,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信後更附一首《白頭%e5%90%9f》: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這是漢時樂府詩歌,素來是女子贈給即將訣彆的負心郎君的。

郗翰之呆在原地,垂頭怔怔望了許久,來來回回,一字一句默念數遍,才終於明白,他收到的,竟是一封和離之書!

那一個個烏黑娟秀的字跡映在眼前,仿佛化作利箭,密密麻麻射入他心窩,令他劇痛難當。

她果然是走了。

趁著他以為二人已將過往誤會解開,放鬆警惕時,她毫無征兆地將他拋下,獨自離去了。

他隻覺%e8%83%b8口一陣窒息悶痛,下意識單手捂額,闔眼緩緩仰躺至身後榻上,無力而痛苦。

原來,這些時日裡,她對他的那一點溫柔與順從,統統都是假的,她下定決心要離他而去,自她想起前塵往事那一日起,便從未改變。

他無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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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他,意氣之下,不查真相,便贈她休書,令她往後的日子,都落入重重黑暗深淵。

如今的他,得她一紙和離書,大約也算咎由自取了。

他隻覺如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徹骨的寒冷令他痛苦不已。

當年獨留姑孰的她,是否也如他此刻一般,失望與苦澀交織,仿佛沉入水中,難以呼吸?

他眼前漸漸浮現出這些時日以來,二人一同相處的情景。

親密廝磨,相互依偎也罷,一同散步,都弄湯餅也罷,她都是笑著的。

他分明再未在她眼中見過先前常有的鄙夷與冷漠,偶爾更能見她不經意間流露的溫情。

她待他,應當已沒了從前的怨恨之意,卻為何仍執意要離他遠去?

他再三表明餘生彌補之意,為何她始終不願給他機會?

痛苦之餘,他心底的困惑也漸漸累計,越發難以消解。

他再度深深喘熄,自榻上一躍而起,匆匆更衣,將那和離書收入袖中,出屋大步而去。

劉澍恩隨侍在外,正要來喚,一見他出來,忙跟上前,問:“使君,軍中的布置都已好了,咱們何時出發?”

郗翰之腳步未停,聞言道:“吩咐下去,命敬道仍時刻緊盯鄱陽與江陵二地的情況,若有異動,隨時來報。至於軍中,”他略思忖一瞬,“仍照先前咱們的安排,五萬人先往鄱陽去,其餘留在壽春,待半月後,往江陵去。”

劉澍恩一一應下,才去吩咐了近侍,又見他直奔馬廄,儼然是要出去,心中一驚,忙問:“使君這是要往哪兒去?”

郗翰之已到了馬廄邊,接過身旁仆從遞來的常備乾糧與水囊,正牽著馬往外去。

聞言他腳步一頓,麵色沉了沉,啞聲道:“我得先去見她。”

劉澍恩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她”指的到底是何人,見他已牽馬而出,隻得急忙跟上。

……

西陽郡中,浩浩江邊,阿綺乘著馬車,緩緩行進。

此處已是豫州與荊州交界處,待棄馬登船,溯流而上,便入豫州境。

翠微伴著阿綺同坐車中,見她麵色蒼白,半闔著眼,額覆細汗,略顯疲憊的模樣,不由伸出手去,一麵以絲帕替她輕拭汗珠,一麵打著扇驅走炎熱。

“女郎,就要到江邊渡口了,咱們可還要尋驛站多歇一日,養好精神再登船?”

阿綺靠在軟枕上,蹙眉動了動,擺手道:“不必,如今我這身子,還是早些到寧州去,安頓下來靜養才好。”

她如今懷了身孕,雖還未有太多反應,可已漸漸開始覺得嗜睡無力,恐怕不久便要開始孕吐。

此刻在路上多耽誤時日,反而不好。

那日得知腹中有子後,她也曾猶豫過。

畢竟她已決意要離開郗翰之,往後獨居,一人帶著孩子,總有不便。

可身為女子,仿佛天生便舐犢情深。

隨著這幾日的思忖,她已慢慢接受了此事。

這當是上天不忍她往後要孤獨半生,才賜予她的意外之喜。

往後的數月時間裡,她要以自己的骨血,將腹中那一顆小小的種子一點點孕育長大。

待孩子出世,她也要親自細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