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1 / 1)

金絲雀嬌養記 山間人 4526 字 6個月前

見識過朝廷與軍中的明爭暗鬥,然她到底也知道,兒子如今官至使君,定有許多人暗中窺伺,行事間,也越發艱難。

隻是他忽然送來這樣一封信,不知其中所說何事,便已這樣鄭重其事,實在令她又驚又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含糊著應下,命那人退下。

那親隨依言語退下,一時屋裡隻剩下劉夫人與阿綺、紅夫三人。

方才的話,三人都聽得清楚,阿綺知是郗翰之寫給劉夫人一人的信,毫無窺伺之意,當即便起身,衝劉夫人道:“既得了消息,知郎君一切安好,戰事順利,婆母定已放心了,兒媳不敢叨擾,便先回去了。”

說著,略行一禮,便出屋往自己院中去。

劉夫人見她如此識趣,一時有幾分讚許之意。

坐在另一側的紅夫,心中卻忽然默默打鼓,悄無聲息地打量著劉夫人手中緊緊捏著的書信,眼神閃爍。

可阿綺已十分自覺地去了,她若再多逗留,難免教人察出不對,隻得慢吞吞起身,垂著頭也出去了。

待屋裡空無一人,劉夫人方命門邊婢子將門闔上,將手中信件拆開閱覽。

不過一塊巴掌大的縑帛,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劉夫人雖出身貧寒,到底也曾是小吏之婦,總還是識字的,一時細細瀏覽,麵色越來越凝重,仿佛出了天大的事,令她擔憂不已。

然待她目光移至最後兩行時,原本已十分慘淡的麵容忽然一陣驚愕,似不敢相信一般,將那兩行反複閱覽,方有些確信。

她麵上的擔憂凝重漸漸鬆下些許,沉%e5%90%9f片刻,點了盞燭火,又自櫃中取出銅剪,自那本就不大的縑帛上裁下一些,置於火上,燃作灰燼,餘下的,則草草揉作一團,塞入妝奩一角。

待將這一切都做完,她方稍理了理思緒,漸平複後,又命人開門入內,仿佛什麼事也未發生。

隻是,日夜侍奉在側的婢子們都能自她強作鎮定的模樣中窺出幾分異樣。

……

夜半時分,府中寂靜無聲,唯草木間偶有微風拂過時,發出窸窣聲響。

劉夫人素來早睡,今日讀過信後,又始終魂不守舍的,是以才用過晡食不久後,便早早熄燈。

可老婦人年紀大了,稍有心事便難入睡,在黑暗裡翻來覆去許久,始終清醒不已,無奈之下,身邊的婢子聽了紅夫的話,往阿綺院裡去討了些凝神安眠的香來。

劉夫人不懂香,這樣的東西從來都是阿綺派了人來料理的。

香點了好一陣,又飲了安神的茶,老人家方漸漸睡去。

屋裡沒了動靜,守夜的婢子們便也往側間去睡了。

劉夫人素來心善,夜裡不常喚人,更不會隨意苛待責怪下人,婢子們守夜也不十分警惕。

便是萬籟俱寂時,隔壁的早已闔上的屋門,卻忽然被人從裡麵悄悄打開。

一道鬼祟的影子自其中飛快閃出,躬腰摸牆,小心翼翼前行,至劉夫人屋外,趴著仔細聽了半晌,見無動靜,方輕輕推門而入。

半刻鐘後,那影子躡手躡腳,原路返回。

……

阿綺自那日知郗翰之已在蜀地大勝後,心中便已有數,暗暗估量著,想來便是這兩日,寧州也要有消息傳來。

果然,三日後,她便收到了崔萱的信。

信中所言,一如她先前預料。

蜀地與寧州相連,自蜀地南下,翻過山川,便可入寧州境內,如今寧州的許多僚人,便是這百餘年間,受北方戰亂侵擾而不得已南遷而來定居的。

此番郗翰之伐蜀,自又有成千上萬的蜀地僚人,恐累及自身,不斷翻山越嶺,遷徙入寧州。

寧州各族混雜,一有外族遷徙而入,自要生亂。各方勢力僵持之際,難免大小衝突不斷。

刺史在寧州經營多年,與各方皆有千絲萬縷的聯係,遇上外來客,反而因此倍受牽製,隻得一味抵抗驅趕。蜀地僚人性烈,一怒之下,起了衝突,刺史不幸受傷,不出三日便一命嗚呼。

一時寧州群龍無首。孫寬先前救災時,在附近土人間聲望頗高,趁此機會挺身而,與蜀地僚人首領們一一交涉。此後,他又借鑒當年士族們南渡時安置北方僑民之法,在寧州境內尋出幾地,安置蜀地僚人。

如此,衝突得解,孫寬亦憑著僚人們的支持,一躍自牂柯內史,升至寧州刺史,一家人遂自萬壽遷至滇池。

翠微等在旁聽著阿綺說信中內容,不由都替崔萱欣慰:“阿萱娘子也算苦儘甘來了。先前她在建康二嫁時,郎君不過還是區區參軍,當日侍中與謝夫人那樣心狠,直接斷了他的仕途,哪裡想如今也做了寧州的使君。”

阿綺笑得格外開懷,一麵給搖頭擺尾,已然長大許多的湯餅喂了塊小肉乾,一麵提筆給堂姊回信,道:“是呀,寧州的使君,可與彆處不同,輕易不會更換,阿秭往後可安生度日了。”

寧州與彆處不同,土人比漢人多,也鮮少參與中原爭鬥,其刺史素來可長居多年,即便是天下大勢改變,到寧州,也不過是改改稱呼而已。

這樣的地方,也恰是阿綺往後的好去處。

她眉眼間染了溫暖真摯的笑容,連握在手中的筆管也仿佛乘了雲霧般輕盈流暢。

湯餅得了小肉乾,寶貝似的不舍得立刻吃下,隻叼著送到自己食碗邊,小心翼翼地藏起。

戚娘離得近,一下便發現了它自以為隱蔽的動作,大笑道:“湯餅如今越來越有小心思了,連肉乾也要藏起來了。”

她想起胡娘子前幾日說湯餅愛藏東西,恐也會將臟汙之物藏起,須得好生看管著,便上前兩步,仔細地看它這兩日藏起來的物件。

這一看,才知它在那食碗附近的櫥櫃後,大大小小藏了許多東西,不但有它平日的吃食和小玩意兒,還有庭中的青草、花朵,甚至還有件衣衫。

戚娘下意識“咦”了一聲,在湯餅驚恐的眼神中,彎腰將那件玄色衣衫拾起,細細辨認,奇道:“這——這不是使君平日就寢時的長衫嗎?竟被湯餅藏起來了!”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往這邊瞧。其中一個常整理衣物的婢子訝然道:“我前兩日才說怎使君的這件長衫尋不到了,原來是被湯餅悄悄拿走了。”

胡娘子正過來,見狀笑道:“湯餅起先瞧著與使君不親,如今可大不一樣了,使君多日不在,倒知道要睹物思人了,是個通人情的好孩子。”

一時眾人都笑說湯餅想念使君了。

阿綺本來也跟著笑,可笑著笑著,容色卻漸漸淡了。

湯餅尚且知念著郗翰之,何況是她?

她近來獨眠,夜裡醒來時,也總還習慣性地避開身旁的空間,直待手邊未初到任何溫熱時,才驟然想起他並不在家,每至那時,她總說不清楚心底到底是悵然還是慶幸。

便如眼下,她垂眸望著給堂姊的回信,心中也掠過一陣複雜情緒。

他離去前說的話再度在耳邊回響,令她心中一陣恍惚。

翠微見她出神,不知在想什麼,過來道:“女郎,信可寫好了?是否要命人送去寧州?”

阿綺怔了怔,忽然有些猶豫。

她咬著唇,伸手撫過縑帛上已乾了的字跡,片刻後,默默將縑帛疊起,塞入竹筒中封好,卻未交給翠微,隻自收入櫃中,輕聲道:“先放著吧,容我想想。”

翠微有些疑惑,然未及詢問,卻聽她又吩咐:“郎君既勝了,大約也隻一月便要歸來了,咱們且先收拾行囊吧,想來建康會有旨意來,咱們不會再留在壽春了。”

……

卻道郗翰之又在蜀地逗留數日,將一應事宜一一安排妥當後,便留衛廣等人在此,自己則領兵回壽春。

の思の兔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路上用了近一月,便回府中。

因是大勝歸來,他當夜並未回府,而是入軍營中,下令好好犒賞眾將士,與眾人一同飲食歌舞,直至天明方休。

郡中幾位官員也一同前去,就連城中百姓婦孺,也都振奮不已。

他們的這位新使君,當真是如有天助。

從前的晉人,在與胡虜們的爭鬥中屢屢敗退,豫州本疆域廣闊,卻一年年的被吞噬,連曾處豫州府邸的壽春,也已成了晉室邊疆,暴露在鮮卑人眼前,稍有不慎,便要被奪去。

如今不過短短一年有餘,郗翰之卻仿佛已扭轉了從前節節敗退的頹靡之風,本是邊疆的壽春,也終於重又變作腹地。

從前百姓們人人自危,如今終於可稍鬆一口氣。

胡虜們再能征善戰,也無法一夕之間跨過使君才打下的廣袤土地,染指壽春。

況且,有郗使君在,鮮卑也好,羌氐也罷,定不敢南下。

然在城中一片歡騰鼓舞時,天子的旨意便自建康一路送至壽春。

時天方亮,眾將宿醉方醒,郗翰之仍留軍中,自建康一路而來的內侍便奉旨而來。

天子旨意起初是對郗翰之接連的赫赫軍功一番標榜讚揚,不但大書溢美之詞,更鮮有的封其為高陵亭侯。

須知亭侯與官職不同,乃是有食邑,可世襲的爵位,素來隻朝中有顯赫功績的重臣才得此殊榮。如今有世襲爵位之家,清一色皆出士族,寒門出身者得封亭侯,郗翰之為本朝第一。

這本是莫大的殊榮,將士們聽後,紛紛為之振奮。

寒門庶族得封侯,對廣大平民出身的將士而言,更是一種鼓舞,這意味著,若他們有一日能立下汗馬功勞,也可得到應有的嘉獎。

然這一陣歡欣尚未被激發,接下來的旨意,卻令眾人都一陣驚愕,緊接著,便是憤懣不平。

陛下令郗翰之自壽春移鎮姑孰。

因征戰不斷,晉室疆域常變,更換治所本是常事。然自壽春到姑孰,卻大不一樣。

此二地,分居一南一北。

壽春位於江北,離建康稍遠,又曾是邊疆,可駐重兵;而姑孰則位於江南,因緊鄰建康,不可屯兵。

若要郗翰之移鎮姑孰,便意味著要令他攜家眷跨江南下,而手中北府兵則要留在江北,遙聽指揮。

天子此舉,實則是借機遏製,教他不能輕舉妄動。

眾將士方才的那點欣喜忽而煙消雲散,望向使者的目光也自方才的振奮漸漸便作憤怒。

郗翰之卻隱而不發,從容接旨,命親隨將使者送往驛站中暫歇,自己則留軍中,對眾人稍加安撫後,方策馬回城中去。

這一切本都在意料之中,他眼下所需做的,當是將隱藏在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