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一樣無私純粹的孤勇之人。
她本該是這世上最懂他所求的人,又如何會因一點私情,而做出背叛他的事呢?
那時的他,有多麼糊塗,才會因旁人暗中的挑撥,便不再信任她,滿以為將她留在姑孰,即便她孤身一人,也可重回建康士族間,靠著太後與天子的庇護,富貴度日。
可歎她,早已因為嫁了他這個寒門武將,成了士族們眼中的異類,成了太後與天子眼中再無用處,可隨意擺弄的棋子。
皎潔月色下,他目光恍惚,心口悶痛,隻覺虧欠萬分。
周遭篝火冉冉,一片歡欣,卻似都漸漸離他遠去。
他自座上陡然起身,穿過嘈雜人群,獨自上馬,往城中行去。
……
內史府中,阿綺方自崔萱處看過孩子,因崔萱仍未出月,明日不能相送,二人遂又在房中話彆一陣,直至月上中天時,方起身回屋。
寢房中,行囊都已收拾好了,戚娘正領著兩個婢子最後清查,她歸來時,恰好將箱笥重都鎖牢。
崔萱本想將先前她作新婚賀禮所贈的財物重還給她,她卻婉拒了。
財物於她,本身外之物,帶回壽春去也不過埋沒在庫中,不如多留此處。
她先往浴房中去沐浴後,便隻披了件單薄的紗衣。
這兩日天暖了些,戚娘又早兩個時辰在屋裡燃過炭盆,此刻周遭似燒了地龍一般暖和。
因記掛著明日要趕路,定十分勞累,她遂讓婢子們先下去休息,不必服侍左右。
以僚人熱情的本性,城外歡宴當還有些時候才結束,不必叫人苦苦等著,那時再進來便好。
然才留她一人在屋中,獨看了會兒書,方起身熄了兩盞燈,屋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屋門便被人猛地推開。
一縷帶著寒意的清風吹過,引得屋中僅剩的燭火微微搖曳。
阿綺立在燭火邊,抬眸望去,但見朦朧月光下,郗翰之長身而立,渾身緊繃,俊秀麵容間,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眸仿如兩汪深潭漩渦,要將她一點點吞噬。
☆、離去
阿綺衣著單薄, 經那一陣涼風吹過,渾身起了一層細細的疙瘩, 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歇在側間的婢子聽到了方才開門的聲響, 忙出屋過來, 立在門邊等著吩咐。
然郗翰之並未如往常一般自行進屋, 伸展雙臂讓人服侍更衣梳洗, 隻仍巋然不動地立在門邊, 眸光灼熱, 緊緊凝著阿綺。
阿綺側目避開他視線,轉過身背對著他往內室去,衝那婢子道:“時候不早了,來服侍郎君梳洗,快些休息吧。”
那婢子躊躇著上前兩步,目光試探地望向郗翰之, 進退兩難。
“下去吧, 這裡不必你留下。”
他未看那婢子, 隻入內闔門,將她擋在門外。
屋外清風消失, 屋內熱意再度累積。
已經熄了大半的燭火照不亮內室,隻餘昏沉光線, 隱隱綽綽映出內室中那道婀娜動人的倩影。
郗翰之隻覺腹中飲下的酒仿佛被那紅燭上搖曳的火苗引燃, 隻一瞬便自星星火苗躥為熊熊烈焰,焚得他心口腦中俱是混沌痛意,竟比那日誤服寒食散更難耐。
他下意識捂著心口, 一步步往內室行去,連踩在地上的腳步也顯出幾分灼燒的意味。
阿綺立在內室,始終不敢回身,隻下意識加快腳步,行至屏風另一側,欲避開他繞出去,重喚人來。
方才立在門邊時,見他神色中隱含的意味,便已隱隱有了預感,方才又聽他將婢子遣退,心中的感覺愈甚。
她沒來由的想逃避。
然未待她行過那道雅致折屏,他便已追了上來。
身後伸出兩條堅實的臂膀,將她牢牢圈住,背後更是貼上了他滾燙的軀體,嚴絲合縫,仿佛黏在了一處。
她腳步猛然一頓,嬌小的身軀被他全然包裹住,耳後拂過的灼熱氣息帶著綿綿酒意,熏得她頭腦發昏。
她下意識伸手要將他掙開,可他的臂膀堅如磐石,絲毫未動彈。
“郎君——”
她嗓音轉冷,帶著些顫意,轉過頭去,欲如先前一般令他知難而退。
然他仿佛早料到她會故技重施,未待她接下來的話語出口,便借著酒意,循著本能,俯首下去,密密%e5%90%bb住她微張的紅唇。
他將那兩片溼潤柔軟的唇瓣銜在口中,隻覺得口齒間滲出絲絲縷縷的蜜意,如一劑治愈良藥般淌入心扉,將那一陣持續多時的疼痛奇異地撫平。
懷中的女子,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這個念頭自心底破土而出,迅速瘋長,催著他迷亂的雙手扯下她單薄的衣衫,抱起她柔軟的身軀,沉入床榻之間。
層疊被衾間暗影朦朧,阿綺霧蒙蒙的眼眸半睜著,盈著滿眶溫熱淚水,欲墜不墜。
她說不透心中如雲如霧的悵然,軟軟伸出手去推他%e8%83%b8膛。
可他俯下麵來,%e5%90%bb著她耳畔一聲聲喚:“阿綺,你是我妻啊。”
她盈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悄悄滑落,推拒的雙臂也軟軟落下。
這一日,自她嫁給他起,便早已料到。
可饒是先前也曾主動,到底不過是一陣衝動勁兒,事到臨頭,仍是惶恐不安。
後來教她躲過了幾回,卻終是要麵對。
既做了夫妻,又何必惺惺作態,忸怩矯情?
那一層極薄的床帳飄然落下,似蒙在她眼前的一片薄紗,掩住這方寸天地間的層層漣漪。
……
第二日,該是要啟程北上的日子。
阿綺夜裡沉沉入睡時,已是累極,難得未如平日一般按時醒來,直睡到天已大亮時,才悠悠轉醒。
身邊早已空無一人,隻餘下一片淩亂褶皺。
她忍著渾身的酸軟,擁著被衾撐起身子,拾起枕邊疊好的衣物披上,被陡然鑽入的絲絲寒意激得輕咳兩聲。
“女郎醒了。”早已守在外間的翠微聞聲入內,扶著阿綺起身,道,“使君一早便起身先往城外去了,讓不必打擾女郎,待女郎醒了再走不遲。”
說著,她想起清晨見郗翰之離去時,麵目間難掩的溫柔之色,隻以為二人間的隔閡消了些,不由悄悄望向阿綺。
隻見阿綺白皙的麵上神色懨懨,行止間雖有些柔弱無力,卻仍是與先前一般的平靜,待聞使君的吩咐後,亦不為所動,隻道:“替我備些熱水擦身吧,咱們快些,早些啟程,上船安頓下,再好好歇一歇。”
翠微一下明了,起身往屋外去命人備水。
待收拾妥當,用過朝食,已是近半個時辰後。
戚娘已命人將行囊都搬上車去,待阿綺與崔萱道過彆後,便往城外去了。
城門處,郗翰之早已命隨行眾人整裝待發。
見阿綺的馬車行來,他便驅動馬兒迎上前,至車邊微微俯身,隔著車簾問:“睡得可好?清晨我見你睡得深,不忍叫醒你。”
他說話時,素來堅毅的麵容柔和了幾分,唇邊更是克製不住地揚起一抹關切的笑意。
車中靜了片刻,未見掀簾,隻聞一聲清泠嗓音:“走吧。”
他唇邊的笑滯了滯,然到底憐她是個嬌弱女郎,昨夜累了半晌,想來正有些怏怏。
他慢慢直起身,揮手示意眾人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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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行去近半日,仍到沅水邊,登上早已備好的舟船,順流而下,入荊州境內。
因來時已走過一遭,有了些經驗,不必再那般小心謹慎,兼身邊又有郗翰之的人在,阿綺便無顧慮,登船不久,便先入艙歇息。
她眼底仍有烏青,解下綰起的發,略梳理一番,便尋到床邊側躺著。沉浮不定的舟船輕輕搖晃著,令她再度入眠。
……
自登船後,郗翰之先獨尋了間艙房作書房略用,仔細斟酌著將要呈上給天子的奏疏寫好,又喚了身邊幾位親信副將,一同商議著草繪了不久攻譙蜀的部署圖,最後又寫了一封給母親的家書,隻等靠岸停泊時,先交人快馬送回去。
待這一切忙完後,又已近黃昏。
他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草草用了飯食,又喚了婢子來問:“夫人如何?可用過晡食了?”
婢子道:“夫人仿佛累極,登船後便先歇了一陣,傍晚時在甲板上待了一陣,隻用了半碗粥,便又歇息了。”
他聽在耳中,眼前卻浮現起她昨夜的迷蒙嬌態,隻覺心已化作了水,眼神黯了又黯。
她到底也才是個十七歲的嬌嬌女郎,雖成婚已近兩年,可直至昨夜,他方在她身邊嘗到幾分珍貴的甜蜜意味。
往後,是彌補也好,憐惜也罷,他都得將她捧在手心裡,不敢辜負。
夢中那樣的事,絕不會再發生。
因不欲擾她安眠,他先盥洗更衣後,方摸著黑入了她的艙房中。
燭已熄了,隻皎潔月輝映在水上,船身隨水波晃動,忽而劇烈,忽而輕緩,恰有夜風卷起一陣浪濤,拍打在船腹,引起一陣顛簸。
郗翰之行過門邊時,正被這一陣顛簸帶著,略踢到一低矮之物,發出一聲悶響。
他垂眸望去,隻見門邊半丈處,正擱著一張長長的矮榻,透過月光,甚至能見上頭早已鋪好的被衾。
這顯然是為他備下的,一如先前,二人分床而居,涇渭分明的時候。
他心口的熱意漸漸冷了,猛然抬眸望向籠在黑夜中床榻。
阿綺不知何時已醒了,正靠在床邊望著他,眼神一貫的透著冷。
“阿綺,”他的嗓音掩在波濤中,似有些緊繃,“你這是何意?”
阿綺仿佛仍有些倦意,軟軟地複躺下,道:“我累了,煩郎君歇在榻上。”
她今日實在沒精力再應付他。
郗翰之立在門邊,隻覺渾身被人澆了盆冷水,昨夜的一切,竟似沒在她心底留下任何痕跡一般。
他緩緩矮下|身坐在榻上,問:“你將我當作什麼?”
阿綺累極了,微閉著眼,蹙眉道:“你如今仍是我的夫君。”
他聞言竟是想笑。
她如此說,可見那顆冷硬如石的心中,一如初時那般去意堅定。
“你既還是那樣厭惡我,又何必——”
阿綺悄然睜眼,聽到“厭惡”二字,稍稍恍惚。
她淡淡道:“我說了,如今與郎君仍是夫妻。除了阿姊,我舉目無親。郎君給了我庇護,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