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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再完整了。

末日不比先世代,沒有異能的活死人的自我修復能力更是趨近於零。

缺失的部分,再也不可能回來。

麥汀汀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震驚,這個人的情緒色彩竟然是空白。

那時候他不懂得,如今愈發理解,在軀體受到那麼多常人無法想像的磨難與侮※辱以後,沈硯心還能夠保護和保留的,就隻有自己的靈魂了。

那是烏弩再怎樣都無法摧毀的東西。

他將它存放在離得很遠很遠的地方,確保誰也碰觸不到他。

「紅」是怒、憂、怖。

「綠」是愛、悅、喜。

沈硯心的「白色」,已然徹底封閉了自己的感情。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在麥汀汀走後,哪怕經歷了新一輪手段更加高明的折※辱,沈硯心反倒淡定了。

他的靈魂完好無損,那麼,誰也傷不到他。

作為一隻遊離族群、獨自生活長達十年之久的小喪屍,麥汀汀的共情能力退化得厲害,很難理解他人那樣激烈的感情。

比如戚澄對他無言的關心;

比如昆特每次跟他說話就容易臉紅結巴;

比如秦加對他既厭惡又想觸碰的雙手。

他通通不明白為什麼,也不打算去設身處地地感受。

從某種程度而言,他對人類的感情不感興趣。

然而這不代表他看見有他人為自己受到傷害和折磨時,仍能無動於衷。

“……看到了。”少年哽咽,“雪。山。花。小鎮。”

“看到了就好。我的願望也就實現了。”沈硯心摸了摸他的頭髮,像以前哄小盧克那樣安慰道,“別擔心,我不疼。”

——這完全是假話。

低級喪屍的確感覺不到疼痛,哪怕整條腿被卸下來也沒什麼感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喪屍進化,或者說恢復了思維與知覺,沈硯心又是其中較快的那一個。

換言之,他如今能感受到的疼痛程度,已經幾乎和人類無異了。

麥汀汀嬌氣怕疼,哪怕有自愈能力,也很怕經歷傷口的疼痛。

他不敢想像沈硯心是怎麼生生捱下來的。

那得有多疼啊?

少年的眼淚一顆一顆滴在西裝上,映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圓點。

他已經快要泣不成聲了。

“這是……”

“是阿白咬的。”

“阿白……?”

“就是帶你回來的那頭雪獅。”

沈硯心在提起這頭兩三米高、能輕易地置任何人於死地的猛獸時,並無恐懼,反而有了一絲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寵溺,像是回憶一隻玩毛線球的小奶貓。

他自言自語道:“撿到的時候才那麼一點兒,現在都長這麼高了,時間真快啊。”

阿白,通體銀白色的白獅,聞名【弓※弩】直播間的弩哥最為威風凜凜的坐騎,在最初其實是沈硯心撿到的。

那時候的它不過是一隻巴掌大的小小幼崽,毛還濕漉漉的,眼睛都沒睜開,剛剛降臨到這混亂的世間不久,便失去了父母的庇護。

過去的沈硯心是個心軟的人,救了沒有家的人類幼崽,比如盧克,也救了奄奄一息的白獅幼崽,也就是阿白。

北極星上幾乎所有生物都受到了病毒感染,有程度、方向、形態不同的變異。

在動物身上,要麼像麥汀汀曾經在沙塵暴中遇到的羚羊群一樣高大、易怒,從食草動物變成食肉;

要麼呢,就像“聖所”地下室的蛇鰩,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結合畸變,體型更是成十倍、百倍增長。

阿白和大多數動物一樣,長得空前高大,也遠比先世代的同類更為迅猛敏捷,速度、耐力、咬合力驚人,是當之無愧的百獸之王。

然而縱是這樣強大的阿白,依舊被烏弩征服了。

雪獅隨著烏弩到處征戰,理所應當成了他最得力和趁手的武器。

儘管沈硯心才是它最初的飼養員,它和他幾乎沒了相處時間。

一個月前,沈硯心做了周密計畫後將麥汀汀送走,幾日之後烏弩回來沒有發現麥汀汀,問了好些個手下也得不到消息,便很快猜想到與沈硯心有關,勃然大怒。

他的怒火不僅因為麥汀汀的療愈安撫能力異常珍貴,更是沈硯心依舊沒有放棄對自己的抗爭,還想盡辦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挑戰權威,弄得他在部落裡顏麵盡失。

難怪,難怪在返程路上沈硯心那麼主動,千載難逢的……

烏弩早看出了他的不對勁,也清楚他必定在謀劃什麼。

等到真正麵對真相時,飆升的怒意還是脫離了自己的控製。

但他又不是真的捨得弄死這個最合自己心意的「玩物」。

廢土十年,他的領土上美人無數,沒有哪一個能讓沈硯心這樣符合他的口味,不斷激發出征服欲。

十年過去了,依舊沒有完全屈服,隻不過從硬抵抗變成了軟抵抗。

他想,總有一天,我要讓那雙黑曜石一般的漂亮眸子,徹徹底底烙下自己的身影,再也不去看別人。

然而喜歡歸喜歡,懲罰還是要懲罰的。

他沒有自己動手,讓雪獅代替作為處刑者。

剪碎翅膀,拔掉羽毛,再剛烈的鳥兒,也不會有想飛的錯覺了。

烏弩有許多深藏不露的異能,死而復生隻是其中一樣;他還可以操控雪獅——不僅是飼主的馴化、調※教,還可以做到某種類似於精神上的強製。

關於這一點很少有外人知曉,連沈硯心都不太清楚原理。

總之,阿白一點兒也不想傷害沈硯心,但卻沒法不聽從。

看著從小養到大的雪獅疼得滿地打滾,苦痛的嘶吼聲響徹林間,沈硯心想起他是如何撿到隻有手掌那麼大的它,想起怎麼一點點用果汁和撕碎的肉餵養,比起生長停滯的盧克,阿白更像他親手帶大的那個“孩子”。

沒有誰能忍得了看著孩子在麵前受苦。

沈硯心跪在地上,雙手反綁在身後,赤著的脊背上早就累累傷痕。

但他已經不覺得痛了。

他閉上眼,柔聲道:“……阿白,沒事,來吧。”

就算不是你,他想,不是你,也會是別的什麼。

雷霆總是要降下來的,早一點晚一點,也沒多少差別了。

……

講出的故事總是三言兩語從開頭到結局,但戲中人是怎樣在漫長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踽踽獨行,觀眾想像不出百分之一。

麥汀汀在聽的過程中並不說話,像一株倚著牆垣背陰生長的、安靜乖巧的植物。

等到沈硯心長歎一聲,結束了過往,少年慢慢伏在他膝上,小聲地抽泣:“……對不起。”

他還不夠盡力,跑得不夠遠,才讓他的心血化為烏有。

沈硯心在他的後頸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提起嘴角似乎想要回以一個寬慰的笑容,還是放棄。

他低聲道:“不用跟我道歉。是規劃得不夠好罷了。”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蓋過所有血腥的晝夜。

“我當初的願望,就是你能走得比我們都遠,看到我們沒看過的風景。”他說,“既然你看到了,不就已經實現了我的願望嗎?為什麼還要道歉呢?”

“好了,別哭了。”沈硯心道,“我不會安慰盧克以外的人。”

說是這麼說,但他的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柔和。

小美人聞言抬起臉,淚眼朦朧。

沈硯心低頭望著他:“我以前問過你,你來自哪顆星。現在找到答案了嗎?”

有什麼朦朧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一晃而過,麥汀汀大約知道自己曾經營救秦加的灰色空間中想起過什麼,最終也付諸流水一同遠去。

沈硯心輕歎,像在對他說,更像對自己喃喃:“……可惜了。”

可惜的是,即便曾是高懸天際星星,一朝掉進沼澤裡,也回天無力。

他們沒辦法把他送回去了。

少年懵懵懂懂看著他,似乎還在等著“可惜”的解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沈硯心想說什麼,餘光瞄見湖水的倒影,原本頗為放鬆的姿勢驟然緊繃。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平靜如鑒的湖麵倒映出了阿白的身影。

它走起路來沒有半點聲息,這也是為什麼在胡蘇姆時,那麼大一頭猛獸進入小鎮,沒有一個人察覺。

它的背上,有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一回來就著急見麵,還真是情同手足。”

烏弩的視線慢慢吞吞,但像刀子一樣將一坐一跪的兩人來回剖析了個徹底,嘶啞的嗓音陰森森的:“我該為你們的感天動地的情誼鼓個掌嗎?”

麥汀汀條件反射抖了一下。

即便月餘前烏弩並沒有對他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反而幫助他修煉精神力,可留下的疼痛無比鮮明。

光是聽見他的聲音,那些劇痛仿佛在四肢百骸重新流淌起來。

少年站起身,即便害怕,仍然擋在沈硯心麵前,嗓音裡還有未散盡的啜泣:“……弩哥。”

烏弩居高臨下打量著他,勾起一個笑:“好久不見了,小傢夥,你看起來過得不錯。”

隻是那道將他曾一分為二的疤痕,將這個笑烘托得格外恐怖。

男人俐落地從雪獅背上跳下來,兩三米的落差宛若釐米。

他一手為阿白梳理著鬃毛,另一手沖麥汀汀招了招:“小傢夥,來。”

小美人僵了僵,乖順地走過去。

他從來不是沈硯心那樣倔強的鷹,他隻是被偶然捉住的金絲雀,就算脫離囚籠,柔嫩的、隻適合觀賞的翅膀也飛不了多遠。

在他身後,沈硯心的手指動了動,像是要抓住他。

麥汀汀的衣角在他手背上拂過,黑色的雲飄遠了。

烏弩雙眼含笑,看著小美人一步步走到自己身邊,粗糙的指腹摩挲著他的的下巴:“你已經見過他們了嗎?”

精緻的、淚痕交錯、怯生生的小臉,看起來總是叫人有莫名的興奮。

少年反應過來,這個“他們”指的是被綁在“聖所”的阿嬤和阿木。

他在男人手掌鉗製中艱難地點點頭。

“是他們欺負了你,對嗎?”烏弩笑意不減,“我都已經知道了。放心,我已經‘處理’了他們。再也不會有誰膽敢拿你做威脅和交易了。”

……“處理”。

少年的雙眼睜大,竭力想要為這個詞找一些柔軟的解釋。

但他失敗了。

好不容易停下來的淚意重新凝聚在眼眶中,讓那原本就霧濛濛的藍顯出一絲瑟瑟的灰。

淡色的雙唇嚅囁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烏弩摸了摸小美人的臉,低啞的嗓音此刻堪稱溫柔:“放心,我不懲罰你。你的逃跑,已經有人替你受罰了。”

有人……替他。

“但是,別再有什麼新的想法了,好嗎?”男人的問句仿佛在商量,卻句句不容置疑,“否則,我也猜不到我會做出什麼。”

少年緩慢地點了點頭,一滴淚順著下睫毛滑落,消失不見。

烏弩滿意地摟住他,招呼阿白回去了。

他反常地沒有管沈硯心,甚至從頭到尾,兩人沒有過一次眼神相觸。

對彼此恨之入骨的兩人,竟然難得將對方當做不存在。

他們走後,沈硯心仍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