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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們就隻能束手就擒,被押回部落,接收魔鬼的懲處。

雪獅休息好了,呼嚕了一聲催促地上的兩隻喪屍起來,故技重施,麥汀汀趴在他背上,叼著昆特,繼續向著濃綠深處跑去。

一小時後,連麥汀汀都快堅持不住了,雪獅的步伐重新慢下來。

重重樹影間,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戚澄。

他做了個手勢,雪獅意味不明地甩了甩尾巴,停下腳步,屈身趴在地上,隨口吐掉了昆特。

後者因為衝擊的慣性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繼而爬起來悲憤地拍打著渾身沾著的草葉泥屑,狼狽不堪,無人問津。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待遇差別這麼大,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戚澄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向雪獅走去,抬頭看向麥汀汀。

純白的少年騎在銀白的巨獅之上,明淨的光線彙聚在他上方,順著他的發梢、眼睫、鼻樑一路流淌下來,熒熒勾勒出精美的輪廓。

他低著頭,半張臉藏在陰影中,看不太清神情。長長的睫毛輕盈一顫。

戚澄有種錯覺。

此刻的麥汀汀不像即將被帶上審判場的獵物,倒是更似下凡的聖子垂憐於世間。

他也不是行刑人——他一直是他忠實的信徒。

少年順從地伸出手,並不打算反抗即將到來的命運。

男人沉默地靠近,將他從雪獅身上抱下來。

小美人被這一路狂飆甩得有點兒腿軟,接觸到地麵時一時沒站穩,戚澄即使把他往懷裡一帶,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找到重心。

麥汀汀比他矮一個頭,慌亂之後他的嘴唇不小心蹭到了少年的發梢,嗅見近在咫尺、撲麵而來的清香。

少年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細白柔軟的手指與他疤痕累累的小臂形成了鮮明對比。

……戚澄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閉上眼又睜開,抹掉所有情緒。

“走吧,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

無論是麥汀汀還是昆特,都以為戚澄口中的兩人是烏弩和沈硯心,然而令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料到的是,戚澄並沒有帶他們回大部※隊所在廢棄工廠,而是去了“聖所”,那個隻在惡劣天氣中才會集體遷徙去暫時躲避的體育館。

雪獅在門口找了個草地臥下,甩甩尾巴意為你們愛幹啥幹啥,老子不想走了。

戚澄也沒管他,揮動胳膊撓了撓它的下巴,巨獸像隻慵懶的貓咪一樣舒服地眯起眼。

喪屍們繞過橫在門口的守衛者走進去。

一樓到負一樓的大洞自然是無人修繕的,依稀能看得出當日這裡所經歷過的天搖地動。

和蛇鰩大戰的驚心動魄歷歷在目,不僅是麥汀汀心有餘悸,連小背包裡的麥小麼也感應到什麼,探出小腦袋,皺著鼻子使勁嗅了嗅,似乎聞見空氣中殘留的能量波動,著急地沖著媽媽嚶嚀比劃。

“沒事。”少年感覺到他的擔憂,握住他揮舞的小手,“不用擔心,不怕。保護你。”

他對崽崽的安撫不需要借助荊棘或「藍」,也能夠很快生效。小孩子很快安靜下來,小臉靠在他懷裡吮著奶嘴,仍舊帶著警惕打量周圍。

故地重遊,卻沒有太多時間回憶。他們貼著牆根走,避開那個可以直接掉進地底的大洞,顫巍巍來到二樓。

在那裡,麥汀汀一眼看見兩個被綁在立柱上的人——竟然是從胡蘇姆消失多日的阿嬤和阿木!

他從精神空間裡出來之後,隻見到無頭羊,阿咩負責傳遞他們收集好的材料,以及阿嬤研磨好的藥水。

等到秦加醒來,這兩人就徹底從胡蘇姆失蹤了。

鎮民們紛紛議論,他們要麼是畏罪潛逃,要麼是大搖大擺去新的、更好的地方生活了。

誰也沒想到,竟然是被烏弩幫到了森林區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烏弩到底多久之前就已經找到逃跑的他們了?

想一想都覺得不寒而慄。

時隔多日再見到搶走他記憶的兩人,麥汀汀並不覺得氣憤;他向來不記仇,就算是以前朝他丟石子的喪屍也沒有心生怪罪過。

他反而為他們感到擔心。

同烏弩的相處時間並不長,但麥汀汀深刻地體會到這是一個怎樣渾身戾氣、兇狠、陰毒的暴君。

當初沈硯心為了送他走,做出了計畫周密的部署,也僅能維持到趁著烏弩不在的時候讓他離開,並且讓跑得最快的昆特陪同,能逃多遠逃多遠。

他們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烏弩發現不了、或者不動怒,隻是想著,若是那時麥汀汀已經到北極星的另外一半,饒是烏弩也趕不上。

麥汀汀和昆特不負眾望,在雪怪啪嘰的幫助下翻過惡劣的雪山,來到隱世桃源般的胡蘇姆。

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還是沒能逃出烏弩的手掌心。

饒是遲鈍的麥汀汀,後知後覺的絕望也漫過喉嚨口,幾近窒息。

阿嬤和阿木分別被綁在相反的兩側,不是用繩子,而是用劇毒的紫藤,麥汀汀記得這個,應當是屬於尼基塔的。

如果他們不動彈,藤蘿就隻是普通的藤蘿,可若有掙紮,紫藤的倒刺則會立刻腐蝕他們薄薄的皮膚,直到酸將身體燒出窟窿來。

三人進來之後,他們也沒有反應,垂著頭,亂七八糟的頭髮遮住臉,看不見表情。

少年匆忙趕過去查看他們的狀況,一老一小並沒有受什麼明顯的外傷,然而就是沒有反應。

看來烏弩很懂得對不同喪屍使用不同的懲罰措施,比如對有精神力的這兩人,使用的也是乾預、甚至摧毀他們的感應力。

麥汀汀還沒有進化到可以有更多高階操作的地步,麵對仿佛被抽走靈魂、木偶一樣的兩人,他無能為力。

這時候戚澄從後麵走來,手掌猶豫了一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行了,讓你看到,任務就完成了。現在還要回到部落裡。”

“他們……怎麼了?”

“我不知道。”

“還、還會醒嗎?”

“這個我也不太懂。”

隔行如隔山,對於毫無精神感應力的戚澄而言,這些的確完全是他的知識盲區。

小美人的手指一直發抖,眼圈紅了,咬著嘴唇:“是因為……我嗎?”

阿嬤、阿木也好,留在部落裡可能被牽連的其他人也罷,都是因為他嗎?

是他的存在,讓所有人徒生變故嗎?

他是那個罪惡的花蕊嗎?

戚澄看了他很久,千言萬語化作唇齒間一聲長歎:“……別耽擱了,快走吧。”

*

時隔數月再次回到廢棄工廠,所有人的心境已然地覆天翻。

麥汀汀沒有立刻被帶去見烏弩,後者據說去往新的地區迎戰了。

他吞併的部落越來越多,一年一度的喪屍王挑戰即將進入尾聲,毫無疑問,烏弩又將是今年的冠軍。

不怕死的人,將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然而烏弩從沒打算去往母星,他會在恰當的時機送走自己的對手,然後在接下來的日子,慢慢把整顆北極星都握於自己手中。

麥汀汀對這些事情沒有瞭解,也不感興趣。

他更在意的是重新見麵的沈硯心。

工廠附近有一片麵積不大的湖泊,很安靜,風景也很好。

湖畔對岸的樹林背後,是連綿的山巒,青灰色的,如同碧空下縹緲的山水畫。

麥汀汀便是在那兒見到坐在輪椅上眺望著遠山的沈硯心。

……輪椅。

少年怔在原地,腳下仿佛生了根。

清俊的青年穿著深灰色的襯衫,黑西裝外套搭在膝蓋上,遮住下半身。

在喪屍們一個個衣衫襤褸的末日裡,沒有異能的他,實在是乾淨整潔得無比出挑。

印象中沈硯心穿的算是西裝三件套,可是近日再見,卻沒有了西褲,那件外套就是能夠遮蔽的全部。

他看起來比麥汀汀走時要瘦了許多,但是再瘦,也不至於西裝下的左半邊空空蕩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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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空曠到什麼地步,才需要坐上輪椅?

陪伴在身邊的老管家見麥汀汀被戚澄帶到這邊後,沖來人點了點頭,蒼老的眼睛裡目光渾濁,似有千萬歎息。

但他什麼也沒說,和戚澄一起離開。

於是,湖水中的倒影隻剩下兩個人。

“回來了。”沈硯心開口,語調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他維持著那個極目遠眺的姿勢,沒有回頭,聲音淡漠而微微嘶啞。

少年躊躇片刻,走上前去,但還是與他之間隔了幾步距離。

離得近了更能明顯地看見凹下去的左半邊。麥汀汀一直盯著,沈硯心的目光在他那張嫩生生的、一看就沒怎麼受過罪的小臉上不著痕跡地掃視了一圈,心臟落回原地。

還好。

他過得不錯,就是好消息。

青年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來回輕敲了幾下,麥汀汀覺得那姿勢有些眼熟,看起來就像古母星時代的一種樂器。

如果他沒有把記憶交給阿嬤,那麼也許還記得某些碎片裡,他也曾學習過它的彈奏。

沈硯心保留著大部分感染前的記憶,這是他這段時間想出的新辦法,於極度痛苦的煉獄中,回想曾經熟悉的音樂與旋律,重溫虛幻的國度,剝離開現實獲得片刻喘熄。

在那個夢境裡,他依舊是受人追捧的沈家少爺,是雲端之上的小王子,是他自己。

不是泥潭裡的一顆棄石,荊棘上枯萎的倒刺,他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破爛玩具。

他的手指停下來。

片刻後,掀開了蓋在膝上的西裝外套。

僅僅撩起很小的一角,也足夠麥汀汀看清了。

少年的心臟仿佛被針紮了一下那麼疼。

在同樣的位置,和麥汀汀小腿上腐爛、長出藤蔓同樣的位置上,沈硯心的左腿連皮帶肉被剜下一大塊,從腳踝直貫膝上,血汙早就被處理過,現在已經能看見裡麵的森森白骨。

切口相當整齊,不似千刀萬剮,到更像狠戾、富有計劃和目的性一次割下。

麥汀汀的腐爛出長出的荊棘是柔和的,但沈硯心的這兒卻是被尼基塔的劇毒紫藤纏繞,像一根無法掙脫的鎖鏈。

他看起來就像被最殘忍、最拙劣的手法,模仿成了另一個麥汀汀的一部分。

少年怔在原地,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眼淚已經啪嗒啪嗒掉下來。

然而沈硯心卻好似並不在意,隨意地蓋好外套,遮住那駭人的一幕。

他微微仰臉望向少年,甚至比麥汀汀走時見到的模樣更輕鬆些,連那一向病態的青白皮膚都有了近乎柔和的血色。

向來冷淡的容顏在與麥汀汀眼神相觸時有了丁點改變,像是春風融化了一隅冰川,唇角噙著淡不可見的笑意。

“看到更好的風景了嗎?”

他的確是笑著的。

然而那笑容,卻叫人如此難過。

少年一步步走到他麵前,像電影裡的慢動作那樣半蹲在他旁邊,雙手顫唞,不知該放在哪裡。

左半邊是空的。

無論是因為什麼,是送走他的代價,還是抗爭的懲罰,又或者隻是惡劣的殘忍。

沈硯心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