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夜中極為可怖。
麥汀汀把麥小麼塞進背包裡,昆特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別動,自己悄悄貓腰來到窗戶旁,向外看去。
原本晴朗的夜空聚積起成片的烏雲,在他們的房子前,同樣巨大的陰翳背著越來越黯淡的星光投下來。
待看清那陰影是何物後,兩人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頭高達兩米、極為健碩的獅子,鬃毛在晚風中烈烈,通體雪白,連花紋都是淺色的。
那雙獸中之王的野性雙瞳,在星光下明亮得攝人心魄。
麥汀汀在畏懼之餘,分心疑惑地想著,胡蘇姆可從來沒有大型野獸,少數民族各個武藝高強,周圍安定得很,很少有不要命的動物來騷※擾。
這一頭難道是從雪山上跑下來的嗎?
雪山上有雪獅,聽起來還挺合理的。
他不認得,但昆特認得。
不僅認得,還極為恐懼,膝蓋一軟,直直跪在了地上。
“對不起……我錯了……”
青年做出乞饒的手勢,喃喃道歉,渾身止不住地戰慄。
在他驚懼而哽咽的尾音中,白獅長嘯,震得大地一同顫唞,像踩一座紙房子那樣輕鬆地踏碎房子的外牆,直直撲向麥汀汀!
少年隻來得及把裝著小人魚的背包往外一推,便被雪獅那足足有人腦袋那麼大的肉爪按在地上,沒有半點掙脫或逃跑的餘地。
昆特傻傻地跪在那兒,看著小美人薄薄的衣衫被剛刀般的利爪輕易撕成碎片,兩種不同明暗度的純白在昏眩的夜色裡交織。
毀壞的牆垣殘屑撲簌簌墜落,彌漫的煙塵之中,無瑕的少年被迫露出纖細的頸側,因為疼痛和過量的膽怯止不住顫慄,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無辜的美貌全然剖開坦白,暴露於最原始的、讓人不得不臣服的野性威壓麵前,畫麵極為迷亂。
雪獅張開血盆大口。
*
赫特主星,皇家療養院。
別著貓咪發卡的短髮小護士正用上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奔跑,軟底鞋踩在吸音材料的地麵上並沒有發出噪音,可任路過的誰看到都仿佛能看見她腳下生風,不得不感歎一句,看著瘦瘦小小的,跑起來這麼快;還有,年輕就是好,雙腿用得這麼靈活。
她一路避著人群和懸浮擔架,看見電梯前排著長隊,著急得跺了跺腳,乾脆從旁邊的樓梯噔噔向上跑。
水壓、水質都會對傷口產生很大影響,影響恢復速度,海洋又過於兇險莫測,即便能夠抵禦其他海洋生物的妨礙,也不可能控製水的流速、深流變換以及其他地質現象,人魚族現在大多醫療場所也都搬到了陸地上。
小護士一口氣爬到四樓,急急忙忙向著主任辦公室奔去,正巧主任剛查完房,都已經出門了又想起什麼沒交代完的,站在門外回頭囑咐。
病人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點著點著感激的神色染上驚恐:“醫生想小心——”
來不及了,沒刹住車的小護士已經砰地撞到他身上。
其他醫生和病人家屬趕忙七手八腳把兩人扶起來,上了年紀的主任扶著老腰,看清“兇手”後就發火了:“你啊你,我說了多少次,做事不要這麼毛毛躁躁的!你以為自己在哪裡,醫院!醫院是讓你練跑步的地方嗎?撞到病人怎麼辦?撞到儀器怎麼辦?遇到性命攸關的事兒了嗎?有比危急病人更重要的嗎?你們這些小孩子,就是心不靜,心不靜怎麼治病救人啊,我以前總跟你們說……”
小護士的發卡都被撞歪了,墜在發梢上,此刻麵對老師的怒火根本不敢分心去拂下來,眨巴著眼睛聽他數落,大氣都不敢出。
半晌,主任的機關槍總算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皺起眉:“行了,說吧,找我什麼事兒?”
小護士如夢初醒:“陛、陛、陛——”
主任氣呼呼打斷她:“避什麼避,是你撞我先!”
護士急得手勢都用上了:“不,不是,是陛下來了!”
主任:“……”
他那號稱外科一把刀、遇海嘯都不抖的手,竟然在聽完“陛下”兩個字後,不可抑製地哆嗦了一下,愣在原地。
直到旁邊有醫生小心提醒,他才回過神,對著小年輕吹鬍子瞪眼:“這麼大的事情你不早說!”
小護士委屈極了:“您也沒給我機會說啊……”
“還敢頂嘴!”
“……”
主任不再跟她掰扯浪費時間,讓所有人該幹嘛幹嘛去,自己獨自進了電梯,按下頂樓。
*
皇家療養院的頂樓乍一看是個屋頂花園,開滿了各種清新淡雅的花兒,且很少有人打攪,唯一一輛電梯需要授權才能在這裡停留。
花園的中央有一座外形看起來是木質的小屋,裡麵則是間配備高端的病房。
埃裡希·希歐多爾放輕腳步走進來,他今天穿了件純黑的襯衫,扣子扣到頂端,不需要係領帶也不影響他的禁欲莊重。
皇家禦用大師的手作裁剪出的襯衫樣式極佳,襯得肩寬腰窄。麵料絲滑,雖然是深色,卻在光線下反射鑽石般的光澤,熠熠生輝。
墨鏡遮住的眉眼英俊無雙,從鼻樑到下頜的線條優美,五官雕刻般深邃。
今日是私訪,為了不引起騷動,除了戴上墨鏡,平日裡標誌著身份的大溪雲珊瑚王冠和極光珍珠都沒有配備。
然而打扮得再低調,舉手投足間從骨子裡散發出的高雅與矜貴卻仍像恒星一樣璀璨,無法遮擋,是那些靠包裝造勢的小明星、“貴公子”人設半點學不來的。
埃裡希帶了一束纖維玻璃紙包裝的聖卡拉海百合,彎腰放在床頭,花兒的淺紫色為慘白的病房增添了一絲生氣。
靠在病床上的人跟他的五官長得很像,應當是非常美且有氣質的,隻不過因為經年病痛折磨得骨瘦形銷,顯得十分虛弱。
女人抬起頭,氣色不太好,但神情沉靜。
“埃裡希,我說過,你不用總費時間來看我。”
“遵守禮節,姑姑。”埃裡希垂著眼睛望向她,“最近還好嗎?”
“老樣子。有時候他們會推我出去轉轉,看看外麵的花。”
“那就好。”
“你呢,忙嗎?”
“尚可。”
兩人一問一答,極其公式化,惜字如金,語調也平常,看不出對對方究竟有沒有真切的關心。
若不是這兒除了他們沒有第三人,簡直像為了上鏡的演戲,完全沒有親人之間的溫馨。
尤其是,愛琳·希歐多爾已經是埃裡希·希歐多爾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最後的親人了。
作為赫特皇室的直係血脈,愛琳自然是最早被抓去、用上最殘忍手段的人ti實驗受害者之一。
可惜她的身體沒能支撐她完成全部的改造,於是現在下半身成了一條腿、半邊尾巴這種人不人魚不魚的鬼樣子。
當年第三帝國使用的藥物和手段過於罕見,哪怕是赫特帝國如今的醫療水準,也無解。
愛琳做不到徹底偽裝成人類,也沒法全部恢復到人魚體,既不能離開水,也不能長期暴露在空氣裡,而且魚尾的撕裂傷非常嚴重,無法支撐她遊動或者走路,不得不像每一個殘障者一樣常年躺在特製的病床上,終身癱瘓。
姑侄倆之間沒什麼話要說,房間裡彌漫著難聞的藥水、消毒水以及沉默。
直到負責愛琳的主任醫師聞訊趕來,向陛下報備希歐多爾女士最近的身體狀況,才總算有了點兒動靜。
主任對這位比自己年輕二十多歲的陛下又敬又畏,除了涉及到專業方麵能對答如流以外,其他問題總是止不住一遍遍擦汗。
好在,王並沒有為難他,瞭解完情況後就放他走了。
主任進了電梯之後,懸著的心總算回到肚子裡。
年過半百之後還能感受到年輕時候麵對老師的緊張感,在陛下這兒也是獨一份了。
病房裡重新陷入無言的寂靜。
埃裡希似乎並不著急走,哪怕他同愛琳之間也無話可說。ω本ω作ω品ω由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網ω友ω整ω理ω上ω傳ω
他站在窗前,眺望著外麵成片的花圃,似乎在比較這裡與禦花園花朵的種類差異。
過了一會兒,一個提著保溫桶的男人走進來。
他看起來頗為年輕,眼眸溫潤,笑起來有兩個酒窩,脾氣很好的樣子,是讓人能心生好感的類型。
埃裡希聽見動靜,轉過身,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鐘:“……姑父。”
戴逸暉比妻子愛琳·希歐多爾要小上不少,跟埃裡希年紀差不多,加之心態好、長相嫩,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每次見到這個身為全族群的王、整個赫特帝國掌權者的內侄,他總是很緊張,更別提對方還對自己用上了長輩的稱呼。
戴逸暉嚇了一跳,掙紮了幾秒還是揮揮手:“您、您不必這樣,陛下,叫我名字就好。”
“禮節。”埃裡希語調不變,重複了一遍不久前對姑姑講過的話,“遵守禮節是皇室和赫特的傳統。稱呼問題還是必要的,姑父。”
戴逸暉這下是真緊張了,瞄了妻子好幾眼,才結結巴巴道:“那、那行吧,陛下,我很榮幸。”
愛琳靜靜地看著他倆,並不乾預他倆各論各的,我管你叫姑父,你管我叫陛下。
片刻後,移開了視線,當他倆不存在。
生病久了,會將人的精氣神愈發抽空。愛琳·希歐多爾在病床上躺了十年,早就沒有普通人魚易燃易爆的性情了。
如今她無悲無喜,如同入定,一眼望盡生死,什麼都不再重要。
戴逸暉拿的那個明顯是給愛琳特意做的飯菜,保溫效果再好,放久了總是不夠新鮮。
埃裡希抿了抿嘴,沒再多留:“那我就先走了,姑姑,希望您康健。”
儘管誰都知道那是個不可能的祝福。
愛琳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在她的手邊,海百合柔柔飄落一瓣紫色。
*
待王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在病房門外,戴逸暉才大大鬆了口氣。
他把保溫桶擱在另一側的櫃子上:“親愛的,現在吃嗎?”
愛琳搖搖頭。
一日三餐,戴逸暉頓頓親手做,一做就是這麼多年,風雨無阻。
可惜對於如今的愛琳來說,哪怕頓頓山珍海味也沒有胃口。
她輸液的藥品中有營養劑成分,足夠她每日的能量需求,很多時候不另外吃飯也行。
戴逸暉好脾氣慣了,並不生氣,坐在妻子旁邊,握住她沒在輸液的冰涼左手,想到麵如冰霜的陛下,心有餘悸:“嚇死我了。每次見他都是一次對我的心臟的考驗。”
愛琳似乎想要嘗試彎彎嘴角,但失敗了,不過聲音倒是輕鬆了幾分:“你這麼怕他做什麼,怎麼說也是個晚輩。”
戴逸暉幫她按摩肌肉:“——那可是陛下啊,殺人不眨眼的陛下!誰能不怕——哎,也隻有你了。”
愛琳瞥他一眼:“別說得那麼可怕,他隻是嚴厲了點兒。”
像是想起了往昔時光,雌人魚的眼神變得悠遠了些:“他的確不像他父親的行事風格,強硬、冷漠得多。不過那麼小就經歷了滅門,也是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