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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依偎在他身邊,成為他最後那道美麗、無用且不堪一擊的屏障。

崽崽的難過被轉移了注意力,想爬起來看看。

沒想到一動,小花不偏不倚,正好掉在鼻尖上。

花瓣觸感癢酥酥的。

崽崽皺了皺小鼻頭,啊——啊——啊嚏!

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奶嘴飄到一旁,崽崽用兩顆新生的小牙牙好奇地咬住花瓣。

嚼一嚼,軟軟的,還有一點甜,像棉棉糖。

很好吃,崽崽的眼睛亮了亮,吃下了一整朵小藍花。

雖然崽崽還沒怎麼長牙,但人魚幼崽的身體構造畢竟不同於人類幼崽,麥汀汀的小花和普通土壤裡生長的植物也不同,吃下去也不會消化不了。

正在崽崽捧起又一朵飄落的小藍花、小口小口咬了一下時,兩種相似又不同的清甜味道一起闖入他的味覺記憶。

第一種是淡紫色。

長在海底險峻但清澈的溪流中,形狀像一朵雲,隻不過質地要堅硬得多。

在小人魚出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它一直是他最愛的食物。

小溪雲珊瑚和大溪雲珊瑚一樣,都是已經基本滅絕的生物,也就麥小麼這樣的身份才能有人搜羅來一些。好在嬰兒進食需求有限,還供得起。

可惜麥小麼也沒能吃太久,就莫名其妙從千疼萬寵的母星,轉移到這個鳥不生蛋的棄星上來了。

第二種是粉紅色。

本來是紅色的果果,崽崽不太知道遠離,反正在杯子裡嗡嗡嗡,它就從紅果果變成了粉粉甜甜的奶昔。

它有一個可愛的、專屬於崽崽的名字:寶寶奶昔。

那個名字……

是媽媽取的。

棘棘果的生長條件僅限於溫暖溼潤的森林,離開那兒,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嘗到那個味道。

這種剔透漂亮的果子是他和兩腳獸最初相遇的記號,也意味著少年對他一點一滴的好。

崽崽雖然年幼,但崽崽全都記得。

媽媽……

被小藍花分走的注意力又回來了。

小幼崽動作一滯,殘存一半的小花朵從他口中掉下,融化進泡泡的邊界。

崽崽的手太小太小了,堪堪夠握住少年因持續的折磨而輕微痙攣的手指。

媽媽,睜開眼吧。

睜開眼睛,再看看崽崽呀——

人魚的眼淚是不會化作液體的。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像一粒粒玲瓏的翡翠。

小小孩是那麼傷心,連哭泣都沒有聲音,眼前的世界一片朦朧。

也就沒有注意到,他的眼淚順著滴落進淡藍的花蕊中,幽微地亮了亮。

然後,以那朵花為圓心,光波極輕微且快速地向周圍輻射擴散開來,流光攀爬過每一叢荊棘。

*

與此同時,精神空間裡。

阿嬤再講完那句模棱兩可的宣言後,隨著滄桑聲音的遠去,雪一樣墜落的記憶碎片,擰作人臉的藤條,殺人葉刃,碧色的地錦幕牆,橫七豎八移動的迷宮,腳下湧動的流水,包括秦加……都不見了。

轉瞬間畫麵徹底清除切換,寂寂天地之間,隻剩下少年一個人。

小美人不安地立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

難道又是什麼新的挑戰嗎?

這一次又會是什麼呢?

阿嬤說,‘如果你能自己想起來是什麼。’

麥汀汀很確定,那不是“什麼”,而是“誰”。

阿嬤想拿走的,他試圖找回的,是關乎一個人的記憶。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起來才行。

——有誰,有一個人,正在等他回去。

有了這份重逢的信念後,少年心底生出一點勇氣來,不再坐以待斃。

儘管眼前的茫茫虛空根本沒有方向可言,他略一思忖,向前邁步。

或許是有棘棘果和花兒們的強化作用,麥汀汀也是最近才意識到的,自己走路也好、做別的事情也好,動作都不再那麼僵硬,連講話都流暢了許多;肌膚不再是發青的、灰敗的蒼白,看起來更為細膩。

他越來越像人類——真正的、鮮活的那種。或許將來有一天,心跳與呼吸重啟了也說不定。

他想,到那時候,活死人和活人之間,還剩什麼差別呢?

不管答案是怎樣的,隻有離開灰空間的牢籠,才能找到。

抱著這樣的篤定,麥汀汀的腳步越來越快,耳畔有了風聲。

隨著他的奔跑,兩邊不再是空無一物的白,開始有了景色。

他看不清。

那些景物與他有著相反的方向和行跡,以他趕不上的速度飛速向後退去,視野中隻留下斑斕的殘影。

但它……它們,看起來不太像北極星。

高樓,城市,馬路。

行人,車輛,綠化。

一切都是那麼整齊有序,欣欣向榮。

有那麼一瞬間麥汀汀以為是末日前的CC-09,但很快反應過來,場景應當是阿嬤從他的記憶中提取的,也就是說,他必須真實經歷過;根據之前掌握的種種證據推測,過去的他很有可能並非赫特星域的一員。

換言之,這兒很有可能……是他真正的家園。

等到最後一點空白消泯,前後左右所見皆是大廈林立、繁華城邦,麥汀汀停下了腳步。

他仰起臉,慢慢轉了一圈,看見許多銀灰色的飛行車在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中奔行,再高的地方有著載人穿梭機,更遠處的碧空萬裡無雲,微風拂麵,很是舒適。

在這顆星球上,氣溫、天氣、氣象,全都有最精準的控製,調節、遏製與遷移係統並存,使得人類聚集地絕不會發生任何大型災害。

少年收回仰角的視線,看向平行的地點。

可以看得出這裡以人類為主體族群,不過也有很多“外星人”。人人相處和諧,麥汀汀甚至看見他們在相互打招呼時,耳根處的星聯通用翻譯轉換晶片微微一亮。

所有車輛都懸浮於地麵,且大多無人駕駛,光能、空氣動力與再生礦物能源混合驅動,沒有任何汙染。

街道兩旁的綠化做到了極致,高架上的藤蘿瀑布一樣流淌下來,望過去滿眼純淨柔軟的綠,且不會滋生出有害或是惱人的蚊蟲。

偶爾有毛茸茸的小動物在植株中輕快跳躍、嬉戲,從底層的通道溜達去新地點,不與人類互相打擾。

一切是那麼井然有序,是文明發展到最高級層麵的必然趨勢——和諧。

且不論科技倒退幾百年的棄星,就算是先世代的北極星也完全無法望其項背;哪怕是在伽瑪象限實力位居前列的赫特母星,與之相比也有遜色。

這裡是四大象限星球綜合實力的頂點,星際聯盟的發起者與主導者,阿爾法象限的霸主,當今太空褎然舉首的領袖:人類帝國。

若是換做任何一隻別的喪屍,哪怕是先世代的居民,見到此種場麵,恐怕都要驚歎不已,或是被嚇破了膽;但一向怕生的少年竟然並未生出逃避之意,反而覺得……每一個畫麵都那麼熟悉。

它們埋藏在他心底被病毒封存的角落,是他曾經最習慣的、真正的生活。

記憶潮水一樣湧來。在這一刻,那個被許多人問過、也被自我質疑過許多次的問題終於揭曉謎底。

——他的確不是CC-09的原住民,末日降臨前,他來自上象限的人類帝國。

小美人杵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茫然無措地望向四周,虛幻的行人和車輛偶爾向他投來好奇的一瞥,似乎納悶著這個穿著考究、怎麼看都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小少爺,為何會露出這種被丟棄的小狗一樣的神情。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麥汀汀看向他們,卻看不清任何一張臉,就連他們的竊竊私語也都帶著回聲。

他們不是具象的個體,都隻是代表往昔記憶的蒼白符號。

越來越多的細節沖刷著緊繃到疼痛的神經,海潮不停歇撞向礁石,麥汀汀頭疼欲裂,眼前佈滿雪花點。

在他支撐不住差點摔倒之時,有誰扶住了他。

“怎麼了?”那個人說,“不是讓你在車上等我嗎,怎麼下來了?”

是個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很年輕,嗓音帶著微微磁性,但並不低沉。

他拿起手裡的袋子塞到麥汀汀手中:“喏,吃吧,你看看你,低血糖還敢不吃早飯。”

少年接過袋子,裡麵有個包裝精緻,還係著蝴蝶結的小盒子,散發著黃油香氣,大概是曲奇;以及一杯加奶不加糖的溫熱紅茶。

他太久沒有吃過人類的食物,並沒有食欲,呆呆地低著頭。

這個聲音……好熟悉。

在他過往偶爾閃回的片段中,有誰問過“汀汀,你聽說過伽瑪象限的‘北極星’嗎?”,似乎與此人是同一個。

他與他,是什麼關係?

男人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了,見他沒有跟上來,又返回攬住他的後背往前走:“發什麼呆呢?再不走要遲到了哦。”

或許是小傢夥平日裡就挑食,他並未對他不吃飯的舉動做出什麼評價。

“我……”少年喃喃,卻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他順從地跟著上了飛行車,AI設定好了線路,柔和的女聲播報著剩餘路程時間。麥汀汀靠著車窗,外麵的景色平穩向後退。

男人見他一直悶悶不樂發呆,靠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心情不好?”

脖子以下都是清晰的,唯獨麵容模糊地像是錯位的圖元拚圖,實際上這幅畫麵是有點兒恐怖的,但麥汀汀竟從這個“從未見過”的男人身上感到一種熟悉與依賴。

小美人乖巧搖搖頭:“沒有呀。”

男人不大相信,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麥汀汀這才發現自己依然穿著先前的學院製服,小腿上的傷口也再次消失不見,整個人看起來純淨又清靈。

男人摩挲著下巴,半晌嘶了一聲:“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小傢夥,你的校徽呢?”

儘管從毛衣背心到短褲和鞋子上,都有不同質地的校徽圖騰浮紋,但上學的時候還要額外佩戴一枚內嵌晶片的校徽,方便檢測和認證學生。

此時的小喪屍哪裡會知道過去真正的自己把校徽弄哪兒了。

男人歎了口氣:“小迷糊。我現在回去取,要不你先去學校?我給你們老師發個消息——”

飛行車猛然刹住。

它的構造足夠精巧,就算急刹車也不會讓乘客受到太大慣性帶來的傷害,車裡的兩人也僅是往前俯身了一點。AI滴滴地警告車緣與其他物體距離太近。

男人蹙眉看過去,車窗外有個女人推著嬰兒車,不知為何闖入了車行道,慌張地左顧右盼。

他們後麵很快聚集起一長串被迫停下的飛行車,帝國法律規定,在道路上有突發事件,尤其與行人有關時,是不可以隨意變換低中段車道從別人頭頂上飛過去的。

乘客們必須等待,但沒有人規定他們必須耐心,於是很快尖銳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叫喊起來。

那位母親看起來更惶恐了,用瘦弱的身軀護在嬰兒車前,卻不曉得再往前走一走回到行人的安全地帶。

嬰兒車被厚厚的簾子遮擋著,原本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的麥汀汀不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