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生璞蹲下`身，雙臂不由自主地發抖。

他小心翼翼地攬住海虞，讓他以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自己懷裡。

青年的身體虛弱得令人絕望，應生璞幾乎是捧著他，讓那點輕得幾乎難以察覺的體重靠在自己身上。

“大叔？”海虞掀開眼皮，嗓音幾不可聞，“歡迎回來。”

他的大半張臉都腐爛了，應生璞看不清他的神情，隻在那僅存的一隻眼睛裡看到了一抹笑意。

海虞的嘴唇動了動，一滴眼淚落在他的唇珠，滑進了微張的唇縫。

“對不起。”應生璞啞聲道。他想抱緊海虞，又怕自己劇烈的動作會讓他虛弱的戀人更加痛苦，隻能俯下`身去，儘力讓自己貼近他。

“我本來不想死得這麼早的，”海虞的喉管顫動著，應生璞得用耳朵貼近他的嘴唇才能聽清他在說什麼，“我本來想多陪你一會兒，大叔……”

海虞掙紮著摟住應生璞的脖子，他像是高興的，因為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有應生璞陪在他身邊，但眼淚卻不受控製地流淌出來，帶著遺憾和不甘。

他有很多話想說，他想讓應生璞彆忘了自己，過於漫長的生命總是能讓人忘記一些事；他想告訴應生璞彆難過，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是早晚的區彆罷了；他想說他很害怕，他不知道死之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但他知道自己的時間隻夠說一句。

千言萬語，隻有那一句能表達他的所有情緒。

“我愛你。”他道。

應生璞幾乎無措地抱著海虞漸趨僵硬的身體，他想用治愈魔法救回他的愛人，但魔力在海虞周身逸散出去，這是將死之人的特征。

他是成帷，是臨喬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魔法師，是造出池夏七絕的人，他從魔獸底下保護了臨喬大陸，卻沒辦法留住一個海虞。

他回天乏術。

他問自己為什麼，他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惡事，這苦果需要海虞來嘗。

海虞才二十二歲，談論“死”這個字眼都太早了，現在卻被世界拋棄，在最好的年華裡淒慘地死去。

恍惚中，應生璞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呢喃：“魔鬼將永生的賜福給予一百個人……第一個馬上就要來咯。”

“永生不是賜福，是詛咒啊。”應生璞記得這是他的父親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句，這是勸誡，是警告，他以他平生的智慧和最後的時間試圖勸阻兒子遠離深淵，但應生璞已然走投無路。

“你一定會恨我的，”應生璞喃喃，他低下頭去，手掌輕撫海虞結滿血汙的頭發，“但至少現在，我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他%e5%90%bb住海虞，鮮血從他咬破的舌尖流淌進另一個人的口腔，與他的身軀融為一體。

“歡迎，”應生璞似乎聽見有一個聲音輕快道，“歡迎來到魔鬼的世界。”

******

他知道父親一直不喜歡自己，作為奴隸就不該是骨魔，既然是骨魔就不該是男孩，因為就算是小孩子，男性在那邊的花街也不受歡迎。

他的父親是人類，但按主人的命令娶了骨魔為妻。

人類和骨魔的混血必然是骨魔，無一例外。

在他的記憶裡，父母親的關係不錯，雖然父親時常打罵母親，但母親不以為意，反倒總反思自己的不是，並囑咐他少惹父親生氣。

母親說，你要做個開朗的乖孩子，神隻喜歡笑著的天使。

所以他總是笑著，在做活的時候，說話的時候，挨揍的時候，被主人罰跪不吃不喝曬一整天的時候。

就連在被帶上祭壇之前，以及死而複生之後被關進地下室，他也是笑著的。

那幾個月下來他靠泥土和雨水過活，那高出地麵幾厘米的小窗供給他水源和光，偶爾還會有被過路人丟進來的石子或是垃圾。

尋常人餓了三個月早就死得徹徹底底，但他沒有。

人們恐懼他，他們用各種方式試圖讓他們世代信仰的神接受這個被遺棄之人，他們試圖燒死他，淹死他，刺死他，或是餓死他，但他依然活著。

於是他們將驚懼的目光投向他的父母，他們說，是這兩個奴隸生下了惡魔之子。如果不殺死他，整個部落都會遭到神的製裁。

火刑台又被架了起來，這次是為了給他的父母使用。

他在地下室聽見父親的辱罵，他認為是妻子生下了那個被神遺棄的惡魔，以致全家都要遭受這場災禍。

他聽見母親的痛哭，她搖著頭對父親道歉，她說是她的過錯，她不該生下那個孩子。

他們被推上火刑架，他跪在地下室裡，從那道窄窄的縫隙望出去，對上了母親含淚的眼睛。

他認為這是她在向他求救。

三個月來他從未有過這種力氣，他以不屬於骨魔的力量拉開了鐵柵欄，在人們驚恐的目光中砸碎了火刑架，救下了同樣驚恐的父母。

他徒手擰斷了試圖阻攔的村民的脖子，一把火燒著了村莊，帶著父母親離開了部落。

他們一無所有，隻是跟隨著他人的步伐在各地奔波。

父親的態度有了變化，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打他，但也從不看他，像是在避開一個魔鬼。

母親待他倒是沒什麼變化，她依然溫柔體貼，會把最後一個粗餅留給他，會抱著他幫他擦藥，雖然雙手時常顫唞。

他們一路奔波，沒有目標的旅程讓他們的生活愈發艱難，當他們意識到的時候，三人已然身處另一個世界。

旁人稱它為龍息隧道，這是個恐怖的地方。他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聚集的人比他曾走過的某些村落還要多，但他和父母親卻隻能深入凶險的林地，和那些他見都沒見過的魔獸住在一起。

那天晚上母親借口打水把他支開了，當他回來的時候，他發現父親正在痛揍母親。

他想衝上去救她，但他知道她不願意。以前的每一次，她都會因為他乾涉夫妻倆這特殊的情感交流而發怒，於是他學會了旁聽。

在女人的哭叫中男人最終停手，他坐在一塊石頭上，用樹枝撥著火堆。

“把他留在這裡吧，”男人道，“他帶給我們厄運。”

作者有話要說：

應生璞：你們不要就給我。（把小崽子搶過來）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第九十九章 太長的走馬燈可能不正宗

“可他還是個孩子，”女人小心翼翼地道，“他一個人活不下去。”

“他死不了！”男人吼道，“如果他真那麼容易死，那倒還好了！你以為我是為什麼才這麼長時間帶著他？還不是因為你哭哭啼啼地求我……夠了吧，我們都被那畜生害成這樣了！你要帶著他，就自己去好了！”

男人向女人丟去一塊石頭。

她沒躲，石塊砸在她的額角，鮮血在那張臟汙的臉龐上留下新的一道。

女人卻像不知道疼似的，手腳並用地爬上前，一把抱住男人的大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丟掉他，我明天，不，今天就丟掉他！你彆拋下我，彆拋下我……”

他抱著膝蓋坐在那兒，聽母親蜷縮著小聲啜泣。

男人不耐地咋舌，一腳踢開了女人，但也沒再說什麼，翻了個身躺下，很快打起了鼾。

女人的哭聲又持續了一陣，他沒再聽。

他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森林深處。

那就去找個惡棍吧，人販子之類的。他想。

他是惡魔，是禍種，那他去禍害壞蛋總是沒錯的，總有地方容得下他。

他不知道什麼地方能找到他們，人販子在他的故鄉總是偷偷摸摸地出現，在街頭巷尾徘徊，伺機出手帶走一個孩子。

但在這樣的森林裡，他不知道他們會在哪裡出現。

他四處繞著，最後在森林裡迷了路。

所幸河流就在附近，這裡也不缺雜草和樹皮，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在這段時間裡，他沒有看見一個人。

那天他一覺醒來，躺在泥土裡，看著一朵巨大的花苞緩緩張開，對他流出口水。

他隨手把花苞從%e8%8c%8e上扯下來丟到一邊，緊接著便聽見了一連串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是來探險的人，還是迷路的人？

不論如何，他決定上去看看，如果剛好碰到一個人販子，他就走運了。

他循著腳步聲找了過去，沒多時便看見了一個高大的背影。

那是個男人，頭發長而淩亂，馱著背，拖著腳步往前走，像個死人。

他噔噔跑上前，拉住男人，問：“大叔，你是人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