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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安慰他。

索爾在河邊坐下,少年坐在他懷裡。

索爾幫少年把濕漉漉的及肩黑發梳理整齊,少年把星星數給索爾聽。

數著數著,少年便睡著。

索爾卻沒睡著。

星與月西沉之時,懷裡的少年果然變回了一條鮭魚。

 

 

 

洛基每天長大三百歲,相當於人類的六歲。

夜晚變回人形,第二天便變回鮭魚回到吉歐爾河裡恢複力量。

第三天,青年看見他,仍然不認得他是誰:

“你是誰?麵龐在罩在長袍陰影裡的陌生人。為什麼你的臉色像死一般蒼白,長發和胡子蓬然怒立,看起來像奇怪的角。”

他還是嘲笑他,不認他作哥哥。

又用法術造了旋渦,謊稱自己掉了進去。

索爾還是跳進去救他。

青年喊了三次“我還在裡麵”,旋渦沒過索爾的頭頂他又收手,伏在岸邊自己偷偷哭起來。

索爾聽見他的哭聲,又問他原因。

青年答:“如果哪一天你要死了,我就告訴你。”

索爾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便捏了捏他的後頸。

青年已經快長得和他一樣高。

“我是不是很壞?”青年問他,“我是不是經常這樣對你?”

索爾歎道:“曾經我總是認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夜晚就要點燈。

現在才明白:笑著人的不一定比哭的人更喜悅,哭的人不一定比笑的人更痛苦;

傷害不一定是因為仇恨,成全不一定是因為喜愛;

被捅的人不一定受傷,捅人的人也不一定完好無損;

覺得是秘密的事情,對方早已知曉;

覺得心照不宣的事,對方卻從未想到;

真情實感從不敢輕易流露,自欺欺人才掛在嘴邊。

這都是很簡單的道理,我卻花了很多時間,很多代價才想明白。”

 

索爾在兩岸來回,青年便坐在船尾,

青年講笑話,要哭的船客便笑出來;

青年唱歌謠,受驚的船客便安定。

青年與船客交談,船客便對他說話。

“原來這裡是冥界,這些人都是亡靈。”青年想,“我也死了嗎?”

青年突然喊他:“哥哥。”

索爾便回過頭來。

青年問:“你的手臂怎麼了?”

索爾答:“本來就隻有一條。”

青年道:“你騙人,當風浪顛簸時,你仍不習慣把身體重心側向一邊。”

索爾不擅長說謊,便告訴他:“喂了一隻巨型錐鳥。”

青年追問:“是不是為了我?”

索爾不發話。

青年又問:“你的眼睛又怎麼了?”

索爾又答:“本來就是瞎的。”

青年道:“你騙人,我喊你時,你仍下意識去看,然後才去聆聽。”

索爾不擅長說謊,便告訴他:“失去一隻眼睛才能找回力量,失去兩隻眼睛才能找回你,代價已經很輕。”

青年不發話。

又到了岸邊,青年和那些亡靈一起下船,對索爾說:“我送送他們。”

索爾立刻道:“不行,不要進去。”

青年問:“為什麼不能進去?”

索爾答:“鐵樹林外有一條惡犬,會千方百計騙你進海拉之門去。”

青年想:“騙走我哥哥眼睛的,一定是這條惡犬。”

青年又問:“為什麼不能進海拉之門去?”

索爾又答:“進了海拉之門的靈魂,便不能再回來。”

青年又想:“回來?回哪裡來?我還活著嗎?”

嘴上卻笑嘻嘻道:“好哥哥,不要緊張,我不進去。”

青年用法術化了分身坐回船尾,真身卻悄悄潛入鐵樹林。

 

巨犬看見洛基,便從洞%e7%a9%b4裡出來。

它的體型龐大,日月都被遮住。

“咦,你是什麼東西?

你看上去既不像是死的,也不像是活的。

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要是說不上來,我就把你吃掉。”

洛基心中奇怪:“它在說什麼?

什麼死的,什麼活的?”

口中卻讚頌道:“偉大的加爾姆,您何其英武!

我從謙卑中來,給您帶來海拉餅作禮物。”

巨犬喜道:“好!好!話說得好聽,人也識時務。

九界的食物,唯有海拉餅最使我滿意。

好!好!拿來吧!

要是拿不出來,我就把你吃掉。”

洛基又道:“可是我來的路上遇到一隻怪鳥,有鱗和一對大角。

它聽說我隻給您帶了禮物十分嫉妒,揚言要把您的所有寶貝全部搶走!”

巨犬冷笑道:“啊!我知道這隻臭鳥,它住在河流的儘頭,

欺軟怕硬人後逞英雄,幾日不打便皮癢,

搶我的寶貝?它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

它要是敢進來,就再也彆想出去!

要不是我要守這門口,我這就撕開它的肚皮。”

洛基心想:“原來寶貝都藏在海拉之門裡,我非進去不可了。”

於是又對巨犬說:“它正是知道您不能遠離,搶走了我送您的禮物!”

巨犬氣道:“什麼!它搶走了我的禮物!它不怕我的獠牙嗎?”

洛基答:“我也是這樣說:‘什麼!你敢搶偉大的加爾姆的禮物!你不怕偉大的加爾姆尊貴的獠牙嗎?’”

巨犬滿意道:“對!對!就該這樣說!”

洛基又道:“那鳥卻嘲笑我。”

巨犬問:“它嘲笑你什麼?”

洛基作猶豫不決之態道:“我不敢說,怕您把我吃掉。”

巨犬急道:“你隻管說,我不吃你。”

洛基便說:“那鳥對我說:‘我才不怕那條傻狗!我還放你回去傳個話:

女主人都死了多久了,它還乖乖守門看家,

膽子還沒有針眼大,生怕離開要受罰!’”

巨犬怒道:“誰說我膽子小?誰說我怕受罰?

誰說我隻會乖乖守門看家?”

洛基趕緊接道:“我對它說:‘你囂張不了太久!

偉大的加爾姆這就撕開你的肚皮,用他尊貴的獠牙!’”

巨犬道:“說得好!

我這就撕開它的肚皮,用我的獠牙!”

 

巨犬離開了,洛基便走近門裡。

他的皮膚泛藍,使他感覺不到寒冷;他的眼睛發紅光,使他在黑暗裡也能看見:

冥界九河陰鬱而滯緩,時間暗暗流過荒涼而怠惰的路途,

屍骨橫陳的河岸上,所有的洞%e7%a9%b4都背陰朝北,

山壁都用毒蛇背脊穀堆垛,毒蛇從煙洞往下滴淌。

洛基想:“那惡犬喜歡蜷臥在洞%e7%a9%b4裡,寶貝一定也藏在洞%e7%a9%b4裡。”

便沿著河岸一個洞%e7%a9%b4一個洞%e7%a9%b4翻找。

他找到一樣食物,每吃一口便更加饑餓。

他想:“這不是我要找的東西。”

他找到一把餐刀,切食物便永遠吃不完。

他想:“這不是我要找的東西。”

他找到強者的軟弱、愛人的冷漠、善人的惡念、智者的愚昧。

他想:“我要找的東西不在這裡麵。”

他抬起頭,望向湖對岸,

突然發現對岸最大、最黑、最深的洞%e7%a9%b4裡,有一隻山羊。

洛基想:“那一定是我哥哥的山羊。”

他要到河對岸去,卻犯了難:

這河名叫斯利德,河水中流淌著鋒利的尖刀。

洛基試探著把腳放到水麵上,立馬被割破,

鮮血隨著尖刀迅速流向火紅色的深淵。

洛基想:“這可不行,我過不去。”

但他又想:“我一定要過去。”

他繼續往前走,看見海拉的宮殿埃琉德尼爾。

洛基突然想:“是了:海拉的臥室名為毀滅,床名為憂愁,窗簾名為火災;

河水終究是河水,是水便怕火;

我把火災扔進斯利德河,河水燒乾便不再淌尖刀,我便能過去了!”

於是洛基便衝進宮殿裡,明目張膽地把窗簾扯下來。

海拉的男仆遲緩對他說:“咦,你是什麼玩意?

竟敢女主人的宮殿裡來偷東西!

你看上去既不像是死的,也不像是活的。

但你既然進了海拉之門,就彆想再出去。

我要抓住你,把你扔到斯利德河裡去。

怠惰,你為什麼不說話?”

海拉的女仆怠惰道:“哎,拿吧!都讓他們拿走吧!

有什麼好追的?

幾個月前那條忘恩負義的惡犬來搶女主人的餐刀和食物,你不是到現在都沒追上嗎?

女主人反正已經不在了,我也懶得管了。”

 

洛基拿了窗簾,便扔進斯利德河裡,

河水燒乾了,他便到了對岸。

他從洞裡找出一隻假眼、一隻真眼,

一件披風、一身盔甲,

一副雅恩格利佩爾鐵手套,一條梅金吉奧德力量腰帶,

全部放進山羊的戰車,就從海拉之門出去。

 

洛基回到鐵樹林,找到那隻巨型錐鳥的屍體,

洛基把錐鳥的屍體扔進戰車,便前往吉歐爾河。◎思◎兔◎在◎線◎閱◎讀◎

 

洛基回到吉歐爾河,索爾正把船停在岸邊。

洛基撤掉了分身,把錐鳥的屍體扔在河邊,把山羊拉到河裡。

洛基站在河邊佯裝驚訝地喊:“呀,哥哥,河上飄來一樣東西!”

索爾問:“是什麼東西?”

洛基答:“不知道。

好像是一片海,它流過的地方魚群便活躍;

好像是一片天空,它飄過的地方河水便明亮。”

索爾把那件東西從河上撈起來,驚訝不已:“這是我的眼睛。”

 

索爾終於再次看見他的兄弟:

他的頭發長,他的足又輕。他的麵頰發光,他的雙眼野亮。

他上前攬緊他的肩頭,他便也回抱他;

他喊他的名字,他便應答。

 

索爾發現自己犧牲過的所有東西都飄在河麵上:“這是怎麼回事?”

洛基指著河岸道:“一定是這貪婪的巨鳥偷了那惡犬的寶貝,那惡犬追到河邊把它活活咬死!”

索爾剖開巨型錐鳥的胃,果然找到了自己的手臂;又用巨鳥的皮毛給洛基做衣裳。

洛基看見索爾穿好盔甲,戴好披風,笑話他:“這看起來才像我哥哥。”

但是他看見索爾的頭發,卻又皺起眉頭。

索爾道:“我和你一樣是黑頭發。”

洛基道:“黑頭發才沒你這麼難看。”

青年把兄長拉到河邊坐下,就著河水梳他的頭發。

陰影消散之後,光線便逐漸明亮。

 

“好了,”洛基說,“你該回答我了。”

索爾問:“回答你什麼?”

洛基道:“你知道是什麼。”

索爾便歎氣,他一直在等這必然的一問。

索爾道:“你是阿斯加德的王子,你是奧丁的兒子,

你是約頓海姆的正統君王,你是詭計之神。

在我告訴你一切之前,有一件事你必須明白:

即使仙宮榮光不再,父親屍骨既寒,

即使世界之樹已被毒龍啃斷,所有的詭計都已宣告破產,

你依舊是我的兄弟,我與你同在,

你仍然是我的兄弟,沒有什麼我不願意為你做,

你永遠是我的兄弟,我不會再想要比你更好的兄弟。”

 

“孩童時,我們同在萬年花園玩耍,

我拉住你的手,你便也拉住我的手,

我不曾離開你,你不曾離開我。

少年時,父親對我們說:你們都生而為王,

父親拉住我的手,也拉住你的手,

我不曾離開你,你不曾離開我。

青年時,你得知你是約頓海姆冰霜巨人之子,

我拉住你的手,你鬆開我的手,

但我不曾離開你,你也不曾離開我。”

洛基回憶起來便流眼淚,背身走遠不再聽下去,

索爾跟上前,洛基便喝止他:“彆跟上來!你跟上來做什麼?

你以為你是我的影子嗎?你是我的障礙!

陽光照到你身上,便照不到我身上。”

索爾驚而緘口,呆立河邊。

 

青年繼續往前走,及背心的黑發仍在滴水。

星與月已經西沉,青年也不去數它們。

走著走著,青年變回了一條鮭魚。

 

 

 

 

“你是誰?紅披風的陌生人,你和這裡的景物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