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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間偶聞鳥鳴,官道上空氣極其清新,凝目遠眺,四周的青山罩著一層白霧,濃得化不開。

車軲轆在地上咯吱咯吱地發出響聲,連翹坐在車內,伸手覆上念一額頭,閉著雙目,表情嚴肅地靜默著。

“你這樣的狀況的確少見。”她撤回手,“不過也不是沒有,我曾在師父留下的古書中就讀到過,鬼魂之間亦有互相吞噬的現象。”

“照你所說,我若是吞噬了她的魂魄,就可以變成人了麼?”

“不,恰恰相反。”連翹頗為遺憾地搖頭,“一旦你把這位慕家小姐的魂魄據為己有,便會完完全全變成時念一。”

她同情道:“也就是說,你很快……就將再次變回鬼。”

念一靜靜靠著軟枕,半晌才“哦”了一聲。

“沒關係。”展昭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們找一處僻靜的地方,最好是在山林裡,沒有外人,也就不必擔心了。”

“這種地方,蜀中有的是。”白玉堂聞言一笑,“這個包在我身上。”

“就是。”連翹也趕緊幫腔,“都說蜀道難,蜀地到處是山,最不缺的就是沒有人煙的地方啦。這次一定不會有事的!”

白玉堂連連點頭:“對對對,我正好也有位要去拜訪的故人,她就住在深山裡,叫她幫忙尋一處,不成問題。”

“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連翹絞儘腦汁地岔開話題了,“啊,對了,反正趕路這麼無聊,我們……不如來消遣消遣怎麼樣?”

念一聽罷好奇:“怎麼消遣?”

“嗯……我們來賭!”她眼前一亮,利利索索地從包袱裡摸出幾枚骰子。

展昭不由愣住:“你還隨身帶著骰子?”好歹也算是掌門真人。

連翹得意洋洋,“在山上沒事乾,閒來無事就和小道士們玩這個……來來,咱們打發時間,也不賭大的,輸的人就用筆在臉上畫一畫。”

“好,這個有意思。”白玉堂當即表示讚同。

於是,在寂靜的山道上,時音忍著背後的吵嚷聲,額上青筋突起,甚是不悅地甩鞭子趕車。

憑什麼他來駕車……

這算什麼事兒?

坐在旁邊的兩隻小鬼明顯感覺到寒意,抱成一團小心往裡挪了挪。

四月中旬一行人才抵達黔州城,和多年前來的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耳畔吹著和煦的風,滿城掛著花燈彩紙,大紅的燈球高高懸在頭頂,街市上行人來往,繡戶朱門,駿馬爭馳,兩旁店鋪林立,紅紗繞梁,滿目皆是喜色。

範府雖還在遠處,但裡外早已翻新,看上去富麗堂皇。

範青雲一身錦袍小跑而來,老遠便招呼道:

“我這是左盼右盼,好不容易才把二位老弟給盼來啦。”他拱手抱拳朝展昭施禮:“展兄弟,哦不,展大人!這許多年不見,您這名氣可是越發大了,真擔心我這小宅子裡會招待不周啊。”

“範先生嚴重了。”展昭回禮笑道,“展某不過是一介莽夫,無須如此大禮。”

“誒,要的要的。”範青雲請他幾人坐下,上了茶,回首過往,隻覺感慨,長長歎了口氣。

“還記得當初,老哥我勸你去某個差事,那時你還義正言辭地推拒了,誰能料……時隔多年,南俠已變成了禦貓。”

想那年,冬雪在外,暖閣之中,熱酒醇香。

他曾捏著酒杯,淡笑道:“展昭隻是不欲為官。”

往日如昨,曆曆在目,範青雲喝了口茶水,擺首笑道:“這將來的事情果真是說不準啊。”

白玉堂把玩著茶杯,喃喃笑歎:“……可不是麼。”

正說著,門外的老管事訕訕走進來,麵色尷尬地立在他跟前。

“老爺,少爺吵著嚷著要出門呢。”

一聽又是自家那個小魔頭,範青雲就覺得額頭隱隱發漲,“這娃娃,沒一刻消停得下來,夫人呢?”

“夫人往廟裡進香去了。”

他麵容愈加惆悵,“罷了罷了,隻會丟些爛攤子給我,也不指望她了。”

展昭幾人相視微笑,於是起身朝他作揖。

“原來先生已經喜得貴子,展某慚愧,竟不曾前來道賀。”

“誒,這點小事犯不著計較。”範青雲大手一揮,爽朗道,“倒是兄弟你,該考慮考慮自己的%e4%ba%b2事了。”

聽罷,他星眸微轉,瞥了一眼身側的念一,笑而未語。

“不過成家也有成家的麻煩,我家這小孽障就夠折騰人的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無妨。”白玉堂頷首道,“範先生有事且忙你的去,不用招待我們。”

“你們到了黔州,就等同於是到了我家後院。”範青雲挺直身板,把眉一揚,“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彆跟我客氣。”

他這財大氣粗的老毛病還是沒改,白玉堂暗笑,卻也抱拳應聲:“好,我這個人向來是不會同人客氣的。”

連翹擠眉弄眼地仰頭瞪他,低低嘀咕:“那當然了,你臉皮比城牆還厚。”

範青雲朗聲直笑,良久才想起什麼:“你們也來的是時候,今天城裡敬山神,還有廟會可看,熱鬨得很,晚上河邊放燈,怎麼著也得去瞧瞧。”

“有花燈?”連翹撫掌笑道,“好啊好啊,我一定去。”

果然到了夜裡,街上就喧騰起來,隔著院牆也能聽見外麵敲鑼打鼓的聲音。

猶記得那年從山莊中回到城裡,正逢上元節,也是滿城燈火,簫鼓喧空。

即便過去這麼久的時間,明月依舊高照,展目花光綺麗,樂棚瓦子內,說書唱戲,聚著眾多遊人駐足觀看。路上百戲繁雜,上竿、跳索、相撲、鼓板,有人裝神弄鬼,有人口吐焰火,繁盛浩鬨。

然而這一切,念一卻無心觀賞,隻是拉著展昭,在萬街千巷裡穿梭,兜兜轉轉,從小巷中奔出,沿著河水遠離人群,往上再往上。

當她停下之時,幽暗的山穀就在眼前,細碎的蒲公英緩緩飄過,閃爍著微光的流螢在身邊流轉飛舞。

昨日如舊。

☆、第85章 【牽絆】

“這裡……居然還在。”

她有些難以置信,伸手朝空中抓了一把,眉目間溢著笑容。

展昭負手在後,偏頭微笑著看她:“每年都有,這地方氣候不冷不熱,一到春季滿山皆是流螢。”

念一攤開手,掌心裡正飛出一個光點,緩緩縈繞,她隨口問:“你每年都會來?”

“不是。”他搖頭,%e5%94%87邊含了幾分澀然,“一開始是不敢,後來是不得空。”

那時候她剛走,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不敢去回想從前的事,隻是不停的忙碌,忙碌,忙得沒有功夫吃飯,沒有功夫出神,他擔心自己一旦停下來,那些失去的東西就會如潮水一般將他淹沒。

青草地上,念一和展昭倚著大樹相依而坐。

螢火蟲在身側飛舞,不知這樣的生活還能過多久……等她又變回了鬼,它們想必也不會再靠近了吧?

念一扯了一根青藤,隨手玩弄,輕輕喚道:“展大哥。”

“嗯?”

“你還沒告訴我,這些年你都是怎麼過的。”

“還能怎麼過?”他失笑,“有事忙事,沒事休息。”

她不信:“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念一側過身來,不依不饒地湊到他跟前,“那你做官這麼久,就沒有什麼稀奇好玩的事麼?”

“這個麼……”知道她想聽,展昭也就努力回憶從前經曆過的那些瑣碎之事。

“好像是有一個。”▽思▽兔▽網▽

“是什麼?”

“有回遇上個老人家要嫁孫女。上門提%e4%ba%b2的一共有兩戶,一家人有錢,是個商賈,一家人有權,是知縣的遠房%e4%ba%b2戚,兩家人在街上吵得不可開交。”

念一不自覺笑道:“你連這種事也要管?”

“可不是麼。”展昭苦笑,“剛巡街那一年,家長裡短的就沒少管過。”

“真可惜,我沒能看到你那時的模樣。”她頗為歎惋,又托腮問道,“那後來呢?”

“一女不能侍二夫,於是那家小姐就出了個主意。”他眨了眨眼睛,“知道是什麼主意麼?”

念一老老實實的回答:“不知道。”

展昭笑道:“她尋了處懸崖峭壁,隻在其中架了個極窄的獨木橋,說是誰能走過去就嫁給誰。”

“這可不劃算。”她聞言直搖頭,“這些富家公子,嬌生慣養的,定然不肯。”

“是啊,不過最後真有人走過了那座橋。”展昭垂頭撿了一粒石子兒,從河麵上打過去。

“是誰?”

石子涉水而過,連連濺了數十個漣漪。

“是那小姐家的一個仆人,他是個瞎子。”他淡淡道。

念一一臉不可思議:“那小姐嫁了?”

“嫁了,自然嫁了。”說起此事,展昭似乎記憶猶新,“成%e4%ba%b2當日,一家子老爺夫人氣得臉色發白,不過那位姑娘倒是十分從容。看起來,他們兩人好像早就坦白了心意。”

“難怪她會出這樣的題目來刁難。”

展昭自地上又撿了一粒石子,在手裡輕輕掂著,笑問她:“若是你呢?他們幾人,你會嫁給誰?”

念一顰起眉,琢磨了一陣才道:“嫁給你。”

石子被他拋起又落回掌心,良久良久卻再無動作。

他頭微微低垂,青絲遮住側臉,夜色下看不清是什麼表情,偶爾閃過的流螢照過他欲言又止的%e5%94%87角。

“你肯麼?”

念一輕彆過頭,撫弄腳邊的青草,低聲問:“那你肯麼?”

展昭頷首望向明月,眼底裡竟有淚光,微微笑道:“你若不嫌棄我是個江湖草莽的話……”

話音未落,她便急聲打斷:“當然不會,我從來沒這樣想過。”

“我也是。”他轉過頭,額頭輕抵上她的,閉目長歎了口氣,%e5%94%87邊泛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

“我也是……”他輕聲重複。

流水潺潺,柔情漸濃,兩人靜靜相倚相偎,隔了好一陣念一才睜開眼,撫上他臉頰笑道:“這地方挺好的,依我看不如就在這裡成%e4%ba%b2吧,你說可好?”

展昭怔了怔,笑問道:“這裡?”

“有天有地,正好能拜堂。”她局促地攪了攪頭發,“我還沒有成過%e4%ba%b2呢。”

想了想,又覺得少了些什麼,“不過好像還該有你我的至%e4%ba%b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