畔聽到那邊的說笑聲,他轉頭靜靜瞧了一陣。
山水紅顏,這樣的場景何其熟悉,記憶中他也曾經曆過,隻不過,那亦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某個一心要守著道觀過一輩子的小丫頭,如今也不知過得好不好?
冷酒入愁腸,剛喝完,瞥見時音撫著馬鬃,神色平淡,他不禁道:
“今兒可是清明,你們做鬼的,就不回去過節麼?”
“年年都有,少一年不去又不會掉塊肉。”時音取出帕子來擦了擦手,“更何況,沒%e4%ba%b2眼見她尋到安身之處,我怎麼放心回去?”
“你這個做兄長的真是儘心儘責。”白玉堂如是讚歎。
“那你呢?”他反問道,“你們做人的,清明不祭祖麼?”
提到此處,白玉堂眉頭忽然皺了一下,仰頭喝酒的手漸漸放了下來,沉%e5%90%9f半晌。
“我的確是有個要去拜祭的人……”
他搖頭一笑:“不過眼下也趕不及了,等到了蜀中我再去一趟。”
春風料峭,河邊濕氣很重,儘管氣溫尚暖,站著吹久了也讓人覺得頭暈不適,念一正望向頭頂的風箏,隱約聽見展昭輕咳了兩聲。
“冷嗎?”她回過頭來。
“還好。”
“還是加一件衣裳吧?”她往馬車方向走,“我看你昨晚也在咳。”
展昭想了想,也微笑點頭:“好吧,那麻煩你了。”
行李都放在車上,念一尋到展昭的包袱,將一件外袍取出來,不想袍子裡還夾著幾頁紙張,悠悠飄落在地。
她偏頭一看,便俯身去撿。
其中的文字皆是展昭的筆跡,原以為會是書信之類的物件,匆匆掃過幾行後,念一立時被裡麵的幾個關鍵字眼怔住,忙細細
兵部尚書盧多遜勾結涪陵縣公趙廷美密謀造反,八月初七事情敗露,並有牽連者數十人,中書吏趙白、□□吏閻密、王繼勳、樊德明、趙懷祿、閻懷忠……
初六當晚,光祿寺卿顧文錄上折密奏揭發其兄顧澤文為盧多遜手下,初七聖旨抄家,群臣奏斬,罪無大赦。
念一捏著紙張的手不住顫唞,指甲深印了個痕跡,怎麼也沒料到,當初在背後捅刀子的竟是自己人……
大約是許久沒見她出來,展昭亦走上車,剛打起簾子要詢問,卻見她麵色難看,眼睛一轉不轉瞧著手中的箋紙。
那是此前查閱卷宗時他抄錄的,一時沒留意放在了這件袍子裡。
展昭走到她旁邊坐下心,知此刻若出言寬慰反而顯得太過刻意,他伸手輕輕將那幾頁紙張抽了回來。
“你早就知道了……”念一倚著軟靠低低道,“為何不對我說?”
“說了也不過讓你徒增煩惱。”展昭垂眸握住她的手,“何況,那時不是說好了,不再查真相了麼?自打知道你還活著,我也就收手了。”
“叔父是個很精明的人。”念一閉了眼,深皺眉頭,“他與我爹爹乃是一對雙生子,長相一模一樣,即便是我也不能完全分辨出來。”
“當年聖旨一下,我一直以為,他們一家也沒能幸免,或許和我們一起發配邊疆,流放海盜。”說著,她狠狠咬牙,“竟不知,是他誣陷爹爹……”
展昭忽然不解:“他和你爹爹,模樣相似?”
念一點點頭:“除了我娘,很少有人可以一眼辨出他們二人誰是誰。”
她如此推測:“定是當初叔父和魏王勾結,不曉得被什麼人拿住了把柄,為了撇清關係,就把一切罪責栽贓到爹爹身上。先下手為強……難怪那日起,我就沒見到他了。”
展昭沒再言語,一徑沉默著。
良久,他才輕歎道:“好了,彆再想了。無論真相是什麼,結果已經造成,時隔這麼久了,何必自己讓自己不快?”
“嗯。”不欲讓他擔心,念一抿著%e5%94%87應聲,“我不想就是。”
稍作整頓之後,一行人再度啟程。
為了能趕在天黑前尋到落腳的地方,白玉堂快馬加鞭,不住抽著馬匹,車子在官道上疾馳,風從臉頰上吹過,夾雜的沙子迷了眼睛。
他正要抬手去揉,忽見得不遠處,道旁一戶人家外有個身著藍色道袍的女子,雖看不到她的正臉,但背影卻無比眼熟,白玉堂猛地一下勒住韁繩。
“夫人,你聽說我,今日鬼節,到處都是遊魂野鬼,你家屋宅布置的風水本就不太好,要是不多加小心,是會有性命之憂的。”
“走開走開。”大院門前,一個婦人推她出來,不耐煩道,“你這樣的江湖騙子我可見多了,咱們家住了幾十年都沒出什麼岔子,你說有問題就有問題?”
“此前相安無事是因為玄龜星君護佑,可是它今年剛離開……”
“什麼亂七八糟的。”婦人越聽越糊塗,擺了擺手,“走走走,我們家不需要道士做法。”
“可是……”
不等她把話說完,對方“砰”的一聲帶上門,險些撞上她鼻子。
她心中無奈,卻也沒有辦法,悻悻地轉過身,恰在此時,抬眼看到對麵那坐在馬車上的人。
白衣如雪,劍眉清朗,眸子裡是許久不曾看到過的溫柔。
連翹喉頭一緊,這一瞬,險些落下淚來。
“出什麼事了?”
見車外沒了動靜,展昭低頭從裡麵出來,正和連翹視線對上,她二話不說,當即拔出長劍,雙足一點便向他刺來。
“連翹!”白玉堂瞬間回過神,扔了馬鞭衝上去攔住她。
明晃晃的長劍如閃電般對準展昭心口,他麵色未改,卻也沒有抖出巨闕,隻是飛快往後急退。
當年清虛是因他而死,如今見了麵,想必是為了給恩師報仇。白玉堂萬萬沒料到與她見麵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出手欲阻她右臂,猛然看到她眼底含淚,終究又心軟不忍。
就在劍鋒要刺進展昭%e8%83%b8膛的刹那,他兩指一伸,夾住劍身,同時也停住步子,饒的是她再怎樣施力也動不了分毫。
連翹盯了他片刻,手指一鬆,太極劍隨即滑落在地,她捂著臉“哇”的哭出了聲。
“我真沒用,苦練了四年,連你的一招都接不了……”
念一探頭從車中下來,時音慢條斯理地攏攏頭發,寂靜無人的官道上隻聽她傷傷心心的嗚咽,白玉堂鬆了口氣,走上去抱住她,哄孩子似的撫摸她腦袋。
“乖,不哭不哭……”
傍晚,他們在附近鎮上的一家客棧住下。
飯食一上來,四個人就瞠目解釋地看著連翹如風卷殘雲一般,迅速將滿桌的飯菜消滅乾淨。
☆、第84章 【湖】
“你這是有多久沒吃飯了……”白玉堂一麵咋%e8%88%8c,一麵夾了一隻%e9%b8%a1%e8%85%bf放到她碗中。
連翹灌了口湯把嘴裡的飯菜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說道:“也就三天吧。”│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三天?”念一訝然道,“這麼久?”
“到底是怎麼搞的。”白玉堂放下碗筷看她,“不是已經掌教了麼?為何還落得……落得這般下場。”
“彆提了。”連翹隻覺悲從中來,嚼著%e9%b8%a1肉,落寞道,“自打師父死後,清虛觀便一日不如一日,每況愈下,我雖說名義上是掌門,但道觀裡的其他師兄師姐皆不服我,沒多久就散了。”
她拿筷子戳了戳飯碗,“從前的那些香客知道師父過世,也都不再來觀裡打醮,久而久之,錢兩就沒剩多少了。”
無論如何,此事由他而起,展昭心中過意不去,當下轉頭看向念一,後者立時會意,垂首從包袱裡翻出一疊銀票來。
他遞過去,“那日是我下手太重,否則也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麵,你若想報仇,我也不會攔著你。”
時音正喝完茶,聞言忽而插話道:“展昭的功夫不如我,你師父傷大半是我下的手,若要尋仇隻管朝我來。”
連翹咬著竹筷,望望展昭又望了望時音,忿忿地抿%e5%94%87扒了兩口飯。
“就是要報仇,我也打不過你們啊。”她吸了吸鼻子,眸中忽然浮起幾絲不屑,“更何況,我師父武藝高強,憑那點傷他還死不了。”
“你師父不是被他們打死的?”白玉堂微愣。
“當然不是!”提起這個連翹便憤恨道,“要不是大師兄卑鄙無恥落井下石,師父怎麼會死!”
她含恨抹去眼淚:“師兄覬覦掌門之位許久,知道師父無意傳給他,就背後偷襲想拿走劍譜。他心術不正,練成劍法必然走火入魔,師父拚著最後一口氣,把劍譜燒得一點不剩。可是這山上學藝的人皆是衝著這劍法而來,若得知劍譜被燒,肯定都會離開。”
白玉堂若有所思:“難怪那時你不肯告訴我,所以你師父就讓你接手道觀?”
“嗯。”連翹點點頭,“可我年紀小,他們都不願聽我的。而且劍譜的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很快師兄弟們就知道了……”
說到這裡,她哀哀歎了口氣,“同旁人講起我還是個掌門,其實,如今整個道觀就剩我一個了。”
白玉堂急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來找我?”
連翹紅著眼睛看他:“我找了,怎麼沒找?我去了陷空島,大耗子二耗子都說你不在,誰知道你跑哪兒去了!”
他恍然想起,這段時日因為去開封府尋展昭,自己已離家數月。細細一想,怪不得她會出現在此處,應當是從陷空島那邊過來的。思及如此,白玉堂不禁苦笑道:
“你傻不傻啊,我若是不在,你在島上等我不就好了?”
連翹眼中噙淚,咬牙罵他:“你還怨我?誰知道你幾時回來?萬一你不回來了呢!”
自清虛離世這些年,她獨自一人處理道觀中的瑣事,又有兩派相爭,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姑娘想是吃了不少苦。白玉堂心頭一軟,隻得頷首道:“好好好,都怨我,怨我行了吧?你接著吃,今天好好睡一覺,彆的等吃飽喝足以後再說。”
連翹用力點頭:“嗯。”
見她埋頭在碗裡扒飯,白玉堂低聲道:“這個仇,我總會替你報的。”
“不過。”連翹忽然從碗裡抬起頭,對著展昭神色肅然道,“展大哥,我還是會向你尋仇的,總有一日,我會練好武功,與你一決高下。”
“好。”他溫言道,“我等著。”
聽他應下,連翹方心滿意足地繼續吃飯,吃了不多久,又巴巴兒地朝他們問道:“誒……你們,這是準備去哪兒啊?帶上我一起好不好?我身上沒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