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摸出幾枚銅錢,看似不經意的在她跟前低聲道:
“你既是想成為人,也應當多做些人該做的事。”
“謝謝公子。”眼見他付了錢,小販欣喜的不住頷首,將花燈塞到念一手裡,“姑娘,放個燈祈祈福,這大過節的,就圖個吉利。你瞧那邊,都在放呢。”
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男男女女都點了燈放飛在空中,一盞一盞的,越升越高,倒是比煙花還要好看。
展昭轉過身,柔聲提醒道:“祈個福也好,便當是去去晦氣。”
她捧著燈,望著人群,一時膽怯,猶豫了一瞬,還是點點頭:“嗯。”
岸上都是年輕男女,還沒走近便聽到說笑聲音,人群越圍越緊,不知裡麵有什麼東西。
“進不去了。”念一站在外圍,踮腳張望,“這些人在看什麼?”
展昭高處她許多,不過頷首就把不遠處的景象儘收眼底。
“是流螢。”
“流螢?”儘管仍舊看不見,她還是探頭瞧了瞧,最後放下腳來,笑道,“難怪許多人,不過這時節怎麼會有流螢?”
“好像是附近有處溫泉,那地方溫熱潮濕,蟲獸醒得早。”展昭沉%e5%90%9f片刻,忽然拉上她,“隨我來。”
“去哪兒?”還沒出口,人已經跟著他朝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
蜀地多山多穀,氣候溫暖,就連冬天最冷的時候也很難看到下雪。兩人翻過一座矮坡,撥開麵前的雜草,目光所及的,便是令念一終身難忘的場景。
幽暗的天空下,頭頂是蒼蒼翠竹,地上的春草剛剛冒芽,嫩綠柔軟,無數閃爍著微光地螢火蟲流轉飛舞。
腦中乍然就迸出那句“天階夜色涼如水”來。
她已很久沒有見到流螢,更彆說還是在冬季,看到這般的數量。
念一難掩欣喜:“你怎麼知道這裡會有?”
展昭望著周圍紛飛的螢火,回想起往事,淡笑道:“猜的。”
“在這裡看,總好過去人群裡擠著,清清靜靜的,倒是不錯。”
念一抱著花燈,聽完就笑著點頭:“是啊,虧得你有辦法。”
年幼時到這裡來過,想不到流螢還是如此之多。
“再往前應該還會多一些,走吧,正好也把你手裡的燈點了。”
林間還開著些許不知名的小花,成群的流螢輕舞飛揚,念一剛走過去,隻一瞬,周圍的光芒全都四下逃開了,空空蕩蕩。
她回頭,看到展昭眼裡的不解,有些窘迫地解釋:“因為是鬼,一般蟲獸都不太愛接近我。”
念一轉身望著遠處,自我寬慰,“其實這麼遠遠地看也很美,像是漫山遍野都是一樣。”
聽到她這般語氣,展昭不由側目去看她。
念一眼眸裡很溫柔,但總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感傷。
他看在眼底,並未多言,隻悠悠往前走。
“在這兒彆動。”
念一不明就裡地見展昭越走越遠。
“你去哪兒?”
“很快就回來。”
夜色中,他的藍衣被暈染成深色,足尖一點,身子便翻飛出去,像魅影一般在林間穿梭,動作快得幾乎看不到。
念一尚在發怔時,展昭已在她跟前落下,%e5%94%87邊帶著笑,手卻握成了拳頭。
“瞧瞧這個。”
她呆了呆,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展昭緊握著的掌心在她眼前慢慢攤開。
驟然間,七八隻流螢如煙如霧般飛出來,流轉旋繞,交織又四散,她眸中流光溢彩,臉上染著淡淡的顏色,就像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的魂魄,幽暗蒼茫。
光芒很快消失,雖是刹那的閃爍,卻足以讓她銘記於心。
展昭頷首看著流螢飛離的方向,隨即收回視線,取出火折子來遞給她。
“來,點燈吧。”
念一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將花燈燃亮。
明黃的光芒異常的明亮,將人的臉龐也照成了溫暖柔和的顏色,孔明燈就在他二人的注目之中,緩之又緩,慢之又慢地朝夜空裡升去,
念一跟著它升高而抬起頭,一直看著,看著,直到它越升越高,漸漸和周圍的星空融為一體時,她才滿足的輕歎。
“從前,有人告訴我,人死之後就會變成星星,和彆的星星一樣活在天上。我那時信以為真,常常在晚上夜深人靜,又滿天星辰之時跑到院子裡對著天空說話。後來才知道,人死以後是不會變成星星的。”
兩人挨著旁邊一棵老槐樹坐下,靜靜的望著坡上零碎的流螢,各自出神。
展昭偏過頭來看她,“誰告訴你的?你娘?”
“不是。”念一靠著樹乾,表情似笑非笑,“一個曾經對我很好很好的人。”
明白她所指何人,展昭不欲再問下去,念一卻忽然搖搖頭。
“我和他打小就認識。小時候,我長得很醜,其他熟識的姑娘常常笑話我會嫁不出去,鮮少有孩子願意和我玩。某一日,突然有個人在人群中站出來,說會娶我……”
她靠著樹乾,仰望天空,“那時候在家中,祖母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七歲那年她過世了,我哭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整天病在床上。他就端著藥碗,坐在床邊對我說,人死以後會變成星星,往後我隻要看星辰就好了。”
“直到現在我真的死了,才明白他說的都是謊話。”大約是說得累了,念一回頭望著他,“你呢?你被人騙過麼?”
展昭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念一愣了一瞬才明白過來他所指什麼,立時感到窘迫:“我、我這個不算,我是說同你關係%e4%ba%b2密的人。”
“……算有吧。”他想了一會兒,才道,“幼年時學武,愛偷懶,又總想能早日行俠仗義,鋤奸懲惡。一練功便常常問我師父,幾時能出師,他就對我說等外麵樹上鳥窩裡孵出幼鳥時便可,於是我閒著沒事就會跑到樹下去看。等了一年又一年。”
“鳥窩裡其實沒有蛋?”她猜測道。
“不,是有的。”展昭說提起此事,也哭笑不得,“那時年少性急,還特地掏了蛋回去放到家中%e9%b8%a1棚之內,後來才知道其實蛋早被我師父煮過,如何都孵不出鳥來。”
兩人對視一眼,念一先忍不住笑出聲。
“原來你也做過這樣的事?真是想不到……從前,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個……”
見她停頓,展昭不自覺問道:“是什麼?”
念一搖頭笑了笑,斟酌道:“是個很沉穩謹慎的人,和……那位白玉堂很不一樣。說起來,你們是朋友?”
“應該是。”連他自己也有點拿不定。
念一局促地抱著膝蓋,“我的事……你可不能告訴他。”
“我知道,你放心。”
聽到他承諾,儘管隻是承諾,念一卻不由自主地展顏一笑,她鬆了口氣,喃喃自語:
“真好,不知怎的,有個人在我身邊,總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展昭聞言,定定沉默了好一會兒。
“其實這次,不僅想為我爹洗清罪名,我還準備去當年汾河附近問一問。”念一突然皺起眉來,輕輕道,“奇怪,這些年來,老是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死的,每次去問時音,他也從不正麵回答我。我想也許汾水附近的鬼怪會知道些什麼。”
話音未落,展昭眸中卻是一沉,耳邊乍然響起那日時音對他說過的話。
“正事要緊,何況,也並非是什麼好的記憶,想不起來也罷。”
大約覺得他說得有理,念一兀自琢磨片刻,點頭道:“也是。”
前麵路的還很長,這件事暫且先放一放,如若她能轉世,怎麼死的倒也不重要了。
“對了,展大哥……”她略有遲疑,“我能叫你展大哥麼?”
他淡笑著頷首:“可以。”▲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想過了,你肯幫我,我也得有所表示才行。”念一閉目沉思,繼而認真道,“等你往後死了,我一定讓時音幫忙,找一戶好人家給你投胎。王侯將相,一生圓滿。”
展昭啼笑皆非地點點頭,亦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
“那就多謝了。”
“客氣。”她淡笑,“既然如此,你我便算熟識了,今後叫我念一就好。”
他垂目微笑。
“好。”
*
自外麵回來時,夜已深沉。
念一推開門,疲倦地褪下鬥篷扔在一邊,往帽椅裡一坐,長長舒出一口氣。
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驀地響起:
“這麼晚,跑哪兒野去了?”
她打了個激靈,坐起身來四顧,迎麵就是一隻大掌扣上麵門,時音言語不善道:
“又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時音。”念一把他手拿下來,皺著眉解釋,“他們不是狐朋狗友。”
“我才懶得管。”他拉過椅子來,把腳邊的趴著的一隻野鬼踹走,在她旁邊坐下,“剛剛有了消息,沈司毅早在二十年前就剃度出了家,如今是佛光寺戒律院的首座。”
“居然出家了。”念一神情淡然,“佛光寺在何處?”
“五台山,太原府附近,離這裡遠著呢,去麼?”
“去,自然要去,明日我就啟程。”
她語氣毫無猶豫,顯然是在從楊逸口中得知真相以後對查清當年的事越發下了決心。時音盯著念一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終是歎氣。
“你也彆太累著自己,雖然身子不結實,但好歹是自己的,該休息還是要休息。”
“嗯。”她應完,忽想起什麼,撩起袖子給他看。
“對了,上回不小心受了傷,手臂上一條口子,到現在還沒好,你能不能給瞧瞧……”
解開紗布的瞬間,時音立時看到她胳膊處的傷痕,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劍傷?誰乾的?!”說完,即刻咬牙切齒,“那個姓展的,還是那個姓白的?”
“不是。”念一忙起身,“是我自己不小心……”
“什麼不小心,哪有不小心能傷成這樣的你少誆我!”前天在湖岸邊那口氣他還沒出呢,正好新仇舊賬一起算,時音將袖子一挽,“我去殺了他。”
“誒,時音!”
念一拉住他手臂,“你彆亂來……”
“你彆拉我!”
著實有些吃力,念一隻得回頭朝身後兩隻小鬼道:“來幫我。”
二小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