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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般的走出了暗河,找回了家中的寨子。

但是回到家中的孩子,卻沒能第一時間撲進母%e4%ba%b2懷裡,也沒能聽到心中渴望的父%e4%ba%b2的讚許。孩子掙紮著精疲力儘的身體,靠近寨子的時候,已經是三更時分。

夜雨未停,寨子前的廣場上燈火通明。寨中的巫祝身披華麗的羽衣,頭戴猙獰的鬼麵,圍著熊熊燃燒的火盆起舞。

這是驅邪的儀式,孩子認出來。爹爹呢?今天不是盂蘭盆節,為什麼巫祝大人要舉行這麼盛大的驅邪儀式?他們在為誰驅邪?

寨子裡的人們都集中精神注視著場中進行到一半的儀式,沒有人發現孩子的靠近。所有人身著盛裝跪伏在地,圍成一個半圈,隨著巫祝大人含糊莫辨的祝頌聲一起一伏,靜默而虔誠。

孩子看著人群中央的一個人,目中卻顯出一絲疑惑。

大家都在這裡,連爹爹也在這裡,是出了什麼事了?為什麼沒有人去找他?他失蹤了十天,為什麼沒有人去找他?

“咄!”巫祝大人輕叱一聲,合十的雙手忽的一揚,有什麼被撒落在四圍的火盆裡,火勢霍然大盛。

那是——娘%e4%ba%b2?

廣場的中央,眾人圍攏的垓心,搭了一個不大的木台,台上躺著一個同樣華服的女子。火光映照下,女子的臉色是奇異的蒼白,甚至泛著微微的死灰色。

那是一直臥病在床的娘%e4%ba%b2,為什麼娘%e4%ba%b2會在這裡?他們……他們是在給娘%e4%ba%b2驅邪?

巫祝大人雙手不斷揮動,向火盆中撒著什麼。盆中的火勢一再拔高,耀眼的火光幾乎要刺透雨幕。娘%e4%ba%b2躺在木台上,雙目緊閉,神色痛苦。有點點瑩亮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爹爹半跪在木台旁,握著娘%e4%ba%b2的手,不住的喃喃低語,“阿蘇宛,快點好起來……我已經把惡魔殺死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阿蘇宛,你為什麼還不醒?……我已經把那個不祥的孩子殺死了,你為什麼還不醒?……”

大約是聽到了他的話,一直昏迷的娘%e4%ba%b2眼睫顫動了一下,微微睜開了眼睛。

“阿蘇宛,阿蘇宛……你真的醒了……”爹爹欣喜的輕聲喚道。

娘%e4%ba%b2卻已經虛弱至極,她連轉頭的氣力也失卻了,隻是勉力轉著眼珠,找尋著什麼,“我的小那索……在那兒?……我的孩子……我的……那索在哪兒……為什麼我看不到我的小那索……”

聽到娘%e4%ba%b2的呼喚,孩子再也忍不住,拔%e8%85%bf向中心的祭台奔去。他在這兒,娘%e4%ba%b2,你的那索在這兒……

那一刻,關於眼前情景的疑惑,關於爹爹為什麼沒派人找他的不滿都被他拋去了一邊。他隻想撲進娘%e4%ba%b2懷裡,娘%e4%ba%b2在喚他,他要過去,他要過去!

然而他過不去。

匍匐在地的族人緊緊的圍攏在周圍,他無法穿過他們過去。而且,很快的,在他從黑暗中奔出,進入明亮的火光的照耀下的時候,匍匐在地的族人們發生了騷動。有人驚聲尖叫“啊——魔鬼!鬼又活過來了!——鬼!鬼又活過來了!——”

鬼?孩子愣了愣,不知道眼前熟悉的族人們為何爆發出這樣巨大的驚恐。但是受到驚嚇的人們遠遠的避開了他,無意中讓出了一條道來。孩子沒有管眼前奇怪的人們,更加緊了腳步向祭台跑去。

祭台旁的爹爹卻似乎沒有發現身周的騷動,在聽到娘%e4%ba%b2執著的尋覓孩子的自語後,忽然拔高了聲音。

“沒有孩子!也沒有那索!他已經被我殺了!阿蘇宛,你要忘了他,那是個不祥的孩子。我已經把他殺了,你也不應該再記得他!”

“什麼?你把我的孩子……怎麼了?”娘%e4%ba%b2不可置信的喃喃。

“我把他殺了。遵照神的旨意,我把那個會帶來不祥和災厄的孩子關進了地底……已經十天了,他不會回來了。阿蘇宛,你不要再想他了,他是惡魔的化生,所有不幸都是他帶來的……現在我殺死了他,你的病也很快就會好的……”

孩子頓住了腳步。

他剛剛……聽到了什麼?爹爹在說……什麼……

夜雨忽然大了起來,敲打在竹樓上咚咚咚的響。孩子的眼角很快暈上一層水汽,那是雨水落在了他的眼裡。模糊的視線裡,孩子看到寨中的土司,他的爹爹在聽到四圍眾人的驚呼騷動後轉過頭來。

那樣的目光,那樣的目光……孩子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是的……他想起來了……

十天前,是爹爹將他帶到了他被關著的那一處石窟,是爹爹將他推了下去。他想起來了,阿塔麗姐姐告訴過他的,那是魔鬼的洞%e7%a9%b4,裡麵有食人的惡魔,寨子裡一向嚴禁族人靠近那個山窟,但那一天是爹爹把他帶到了那裡……

同時那也是族中用來處決犯了族規的罪人的刑場,所有觸犯了神靈的人都會在大巫祝的審判下被投入地底。

可是……為什麼?爹爹為什麼要把他關在裡麵……為什麼……要殺他……

孩子的神思恍惚隻得刹那,便有一隻手握著他的脖頸將他提了起來。男子滿麵凶煞,目中顯露著不可置信之意,“不可能!你竟然沒有死!果然是魔鬼!魔鬼!”

咽喉處的力極大,孩子在男子提臂的力道下`身不由己的抬頭,正好看到那人的神情。那種激烈的毫不掩飾的厭惡,扭曲了那個人的臉。

大巫祝枯啞的聲音忽然響起,“不祥!大凶!怪不得,怪不得……”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怎麼了?孩子覺到恐懼,他完全不明白眼前的情形是為何,為什麼大家都這樣怕他?為什麼說他是魔鬼?為什麼爹爹要殺他?

爹爹……要殺他……!

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腦中仿佛有針刺一般突突的跳著疼。孩子纖細的脖頸在自己父%e4%ba%b2的手掌下被捏緊,要死了麼?

孩子的眼睛因為充血而被迫睜大,他看著掐著自己咽喉將他提起的男子,那是他的父%e4%ba%b2。明明還是那張熟悉的臉,但孩子卻在男子麵上看到了某種陌生的神情,那種混雜著厭惡,沉痛和瘋狂的神色,使麵前的人變得麵目猙獰有若惡鬼!

“你竟然回來了!你竟然沒有死!怎麼會……魔鬼!”男子目中噴薄著難以言喻的瘋狂,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怪不得……怪不得阿蘇宛的身體一直不好……不祥!不祥的孩子!……災厄的源頭!……大凶之星!我掐死你!……”

直到那個時候,他都並不明白父%e4%ba%b2突兀的轉變背後的原因,孩子隻是覺得恐懼,對死亡的恐懼。爹爹真的……要殺他……為什麼?他做錯什麼了麼……

孩子的身體因為窒息已然開始痙攣,在他以為自己會就這樣被父%e4%ba%b2掐死的時候,那隻扼住他咽喉的大手忽然鬆了,孩子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他身上的時候,娘%e4%ba%b2撐著病重的身軀從祭台上爬了下來拉住了爹爹,為自己的孩子爭到了一線生機。“那索兒,快逃!……快逃!逃得遠遠的……”

“娘……”

“阿蘇宛……”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父%e4%ba%b2伸手接住娘%e4%ba%b2搖搖欲墜的身體,“阿蘇宛,你怎麼?……阿蘇宛!”

父%e4%ba%b2的聲音從疑惑忽然轉為急迫,“阿蘇宛!阿蘇宛!”

孩子落在地上,劇烈的咳嗽著。夜雨仿佛萬千銀色的絲線,從天際垂落下來,落在四圍茂密的林子裡,落在闊大的綠葉上,沙沙的響著。從孩子的角度隻能看到爹爹抱著娘%e4%ba%b2的背影,他聽著爹爹的喊聲充滿了急迫,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越來越大的雨水衝刷下來,彙成無數蜿蜒的細流在滿布泥漿腐葉的地上縱橫。忽然,他的眼睛睜大了,那些細流映著火光,竟然泛起淡淡的血色。

“那索……快逃……快逃……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不要……我的……那索……”娘%e4%ba%b2的語聲已經極其低弱,近乎無意識的不斷喃喃,終於漸不可聞。~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不,阿蘇宛……你不會死的,你等我殺了這個不祥的孩子,你的病就會好的……對,我要殺了這個孩子……殺了他!……”

那是他所聽到的父%e4%ba%b2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想到此處,雨化田忽然勾起%e5%94%87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不祥?哈哈哈……不祥!世上竟還有這樣的父%e4%ba%b2?!隻是因為他於月食之夜降生,因為大巫祝的一句占卜,便認定他的不祥。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錯,娘%e4%ba%b2生下他後體弱是因為他是災星;三歲那年南疆暴雨致土石奔流,寨子裡十數族人死於天災是因為他是災星;甚至明廷為控製南疆,加重徭役使寨民生活愈艱也是因為他是災星!

真是……可笑……

可笑!

寨中雖然因為世代信奉神靈,所以設有大巫祝一職主管占卜祭祀。但命運之事誰又能說清,即便當真存在,又豈是區區凡人能夠預見。為了這般虛無縹緲的東西,身為人父,竟然能做到%e4%ba%b2手弑子,罔顧人倫!

那一夜,娘%e4%ba%b2隻為他爭取了片刻的時機,然而那樣轉瞬即逝的機會,一個虛弱至極的孩子又怎能來得及抓住!他甚至未來得及爬起,長刀便已劃過身體。

“命不過七而終!”若依他們所言,他本該在那個時候死去,然而可歎,他終究活了下來。可見所謂命運不過虛妄,不知父%e4%ba%b2若看到今日的他,會否對當年之事感到後悔?

※※※

十八

“雨兒,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一個老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雨化田抬頭,因為憶起了往事而外露的神色在瞬間收斂,他微微一笑,“樓主。”

“咳咳……什麼樓主……”老者的身體似乎不太好,他坐在輪椅上由一名侍女推著。侍女向雨化田福了福,沒有說話。

“……渡言明樓是你一手所建,樓中事務也是侯渡他們三個在處理,我不過空頂了個樓主的頭……咳咳……頭銜。雨兒,”他盯著雨化田的眼睛,帶著三分期盼的,“你當真不願再稱我一聲師父麼?”

雨化田靜默了片刻,“穀中濕氣重,樓主既然抱恙,還是回屋歇著吧。”

老者長歎一聲,“我知你怨我當初阻你報仇,後來雖然你還是偷偷去了,卻……隻是那終究是你%e4%ba%b2父,我怎忍心見你犯下那弑父的大罪?”

“樓主多慮了。”雨化田溫然含笑,“雨不敢對樓主心懷怨懟,當初若無樓主,雨早已死在那人劍下,此刻怕是已化作腐泥。如此大恩,雨一直感念於心,為圖報答,才建下這渡言明樓。隻因樓主久病未愈,才令侯渡三人幫樓主分擔事務,樓主若是覺得他們奪了權,雨命他們以後事事都請示過樓主後再做定奪亦無不可。至於那人,他已死去多年,雨又怎會因他而有怨於樓主?”

“你知我並不在意所謂權勢……咳咳……亦不需你報答。”老者歎息,聲音中有沉沉的痛意,“我老了,隻怕也沒有多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