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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推上邢台時,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後悔。

然而來不及了,那些人終究也還是被他害死了。所以他自責,悔恨,借酒澆愁,渾渾噩噩。他把自己關在醉夢之中,假裝再不關心任何事任何人。但他更需要一個人聽他把一切說出來,他需要有人明白他的恨以及所有瘋狂行為的根源。

雖然這個聽完他故事的人竟然是雨化田,這一點出乎他的意料。但傾吐一切後的輕鬆感卻是真實的。

木頭迎著雨化田的目光,等待對方的評價。

“軟弱!”聽完木頭的故事,雨化田冷冷的說道。

“誰?”木頭一愣。

“耽於愛情的幻想,不會抗爭,沒有自保的能力,最後選擇死亡。真是軟弱!”

理解了對方的意思,木頭憤怒,“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的母%e4%ba%b2,她隻是一個女人,而且她並未求死,是謝安亭殺了她!”

雨化田挑眉,“她最後的姿態正是求死,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麼?”

木頭啞然。是的,母%e4%ba%b2最後的一撲,近乎是將劍柄遞到謝安亭的手裡。她不是要殺了謝安亭,她是要謝安亭殺了自己。那個瞬間,她隻想要解%e8%84%b1,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孩子。

而他,也許隻是不想承認這一點,所以將所有怨恨都聚集在謝安亭身上。難道……竟然是這樣的麼?

雨化田並不理會木頭心中的驚濤駭浪,突然開口,語氣平淡,“你很幸運。”

“什麼?”

“你很幸運。”雨化田重複,這一次帶了淡淡的感慨,“你一直強調謝安亭對你母%e4%ba%b2的傷害,你所有的恨也是因此。卻隻字不提謝安亭是如何待你的,……他其實……對你很好吧。”

木頭又一次陷入愣怔,雨化田說的沒錯,謝安亭其實對他很好。

不顧朱柔嘉的反對,將他寄在朱柔嘉的名下,幫他擺%e8%84%b1私生子的惡名。自小及大,關於他的事都萬分用心。延請名師,教導他的文才武功,更將謝氏隻有嫡出的子嗣才能學的“渡劫手”心法傳授於他。

雖然他永遠以仇視的眼光看他,謝安亭卻始終都將他看成最疼愛的兒子。隻是那些好,他自己不願意承認,所以便當做不曾發現。

隻是,木頭疑惑,雨化田為何要和他說這些?聽了他的故事,卻提醒他他一直恨的那個人其實對他很好。是想要他後悔自己弑父的行為,還是要他放下心中的恨意?無論哪一種,對雨化田來說有什麼意義呢?

不管他對謝安亭的態度如何,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難道雨化田隻是突然發了善心,要解開他的心結,不讓他活在恨的監牢裡?

“放心,我沒有那些多餘的好心。”雨化田看出了他的想法,“也沒有什麼目的。”他轉過身,定定的,“我隻是原以為我們是一樣的人,現在看來,你比我幸運的多。我很……羨慕你。”

“什麼?”完全不能理解雨化田的感慨,木頭呐呐的問。

雨化田卻看著遠方,右手有些痙攣的按著方才的那塊石碑,沒有說話。木頭這才注意到雨化田掌下的那塊石碑比其他的石碑都大一些,不過和所有的石碑一樣沒有刻字,隻在碑角有一個小小的狼頭圖案的標記。

木頭認得那個圖案,他曾在當初收集的關於雨化田的卷宗裡見過,那是雨化田曾經所屬的寨子的圖騰。

木頭掃視了周圍一圈,數不清的石碑錯落林立,但隻有那一塊石碑上有狼頭的圖案。他忽然覺得疑惑,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空白的石碑?

沒有等他細想,雨化田淡漠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扯回,“明日會有客人上山,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木頭心神一提,果然,他就知道雨化田要見他十有八九是為了這件事。

“你要我做什麼?”

“你不必如此緊張,”雨化田露出一絲淡漠的笑意,“我隻要你承認你是謝氏的遺孤,並且證明這一點。不過我想這很簡單,你那‘渡劫手’的功夫就是最好的證據。這一件事,我想它絕不至於令你為難。”

“確實不難,但你如何認定我一定會聽你的?”木頭皺著眉問。事情確實比他想的簡單的多,原本要他自認是謝安亭的兒子,他心中還有些不願,但現在他雖說仍不能原諒謝安亭,但心中的恨意已經減淡了許多。

木頭目中光華一瞬,難道……雨化田之前的那番話隻是為了讓他能夠心平氣和的承認自己的來曆?隻是證實了他謝氏子孫的身份,對雨化田又有什麼好處?兩年前謝氏闔族被滅,當今江湖早已沒有醫聖謝家了。

“你會的。”雨化田篤定的說道,輕笑,“我給過你機會離開,但你跟上來了。所以,你不會言而無信。”

木頭無法反駁,他問,“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

知道問不出結果,木頭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好。但僅此一件,而且若我發現你的那個目的不容於武林正義的話,我必將阻止你。”

“雨某拭目以待。”雨化田頭也沒回。

木頭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雨化田聽他腳步聲漸遠,也沒什麼反應。他負手長身立於滿穀的白石碑林間,身影有一種奇異的蕭索。

木頭走出去不遠又轉回來,看著雨化田孑立的身影,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還有何事?”雨化田不需回頭,也知道是木頭又回來了。

“為什麼?”木頭突兀的開口。

“什麼?”

“為什麼說你很羨慕我?”木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雨化田在聽完他的故事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我很羨慕你”?他不明白,雨化田到底曾有過怎樣的經曆,才會對他這樣的人生感到羨慕?

雨化田靜默良久,方道,“你雖然很恨你的父%e4%ba%b2,但你的父%e4%ba%b2卻很愛你。而我……”

木頭問,“你父%e4%ba%b2對你不好麼?”他看到的資料裡,雨化田是寨中土司的獨子,按理應該很受寵愛。

“他……很討厭我……”雨化田的手按在石碑上,青筋凸起,語聲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討厭到……想殺了我。”

雨化田輕笑一聲,“你千方百計要殺了自己的父%e4%ba%b2,而我的父%e4%ba%b2千方百計想要殺了我……”

木頭一呆。雨化田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平靜而淡漠,就好像他隻是在說一件於己無關的事。但他還是從中聽出了壓抑的難過。壓抑的深重的難過。

原來是這樣麼?被自己的父%e4%ba%b2所厭憎,所以羨慕,羨慕他能有明知他對自己滿懷恨意,也能毫無保留的愛他的父%e4%ba%b2。

第一次,木頭看著雨化田的背影,竟生出一股同情。他甚至想要道歉,為自己提起他的痛處而道歉。那一句對不起他幾乎就要說出口了,但到底咽了下去。因為雨化田的難過隻表露了一瞬,下一刻他蕭索的身影又變的凜冽起來。

他冷冷的說道,“你可以走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木頭咽下嘴邊的歉意,這才是雨化田。天知道他為什麼想要同情雨化田,他很清楚,雨化田是一個……梟雄。一個梟雄,怎麼會和同情,可憐之類的字眼有牽扯?即使他無意中知道了這個梟雄曾有令人不快的往事,但那些往事想必也隻能成為他的動力。因為梟雄就是梟雄。

他訕然一笑,轉身離開。

※※※

太陽越爬越高,層層的熱氣氳下來,山嵐在陽光的映照下很快便散去。如果站在高處往下看,山嵐儘退後的白石穀其實很美。柔綠的青草鋪滿了整片山穀,其中還點綴著零星的黃色的小花。難以計數的石碑錯落間,一襲黑衣的雨化田突兀的顯眼。

木頭這一次是真的離開了,雨化田一直沒有回頭,也因此木頭當時便沒有看清雨化田說出“你千方百計要殺了自己的父%e4%ba%b2,而我的父%e4%ba%b2千方百計想要殺了我……”時的神情,並不像他的語調一般漠然。

清亮的陽光灑下來,很明媚。雨化田身上的玄色長衣質地極好,映著日光,泛起水一樣透亮的光澤,看上去極溫暖。雨化田的眉眼卻是清冷的,眼色深黑看不到底,嘴%e5%94%87緊抿。這不是他慣常的神色。

他的指節仍然按在身側的石碑上,很用力,用力到指節泛白失了血色。堅硬的白石尖碑漸漸承受不住他的指力,“喀拉”一聲裂開一道縫。

仿佛被那一聲裂響驚醒,雨化田指上真力頓收。但一收之後雨化田偏身看著石碑,忽然目中殺意大盛,真力灌注於掌中,狠狠一下向石碑劈去,竟是要將此碑立毀於掌中!

白石雖堅硬,卻難敵雨化田全身真力。他一掌劈下,猶未觸及石碑,隻是掌風掃過,已經裂了一道的碑身頃刻便裂痕蜿蜒,似乎下一刻便要在雨化田掌下四散崩裂開來。

但忽然,雨化田掌勢又是一頓,目中神色變了又變,竟在最後關頭生生收回了那一掌之力。隻是他殺意大盛之下劈出的掌力要收回哪有那麼簡單,他手腕翻轉,也隻來得及將那一掌轉為下劈。

“砰!”的一聲巨響,砂石四散爆開,在漫天的石屑中雨化田身形幾不可覺的晃了晃,嘴角沁出一縷血絲。

體內真力兩次被強行扭轉,雨化田一直壓製著的內傷頓時更重了三分,喉間氣血翻湧,雨化田幾次強忍卻終究沒有忍住,鮮豔的血沫從他緊抿的%e5%94%87角止不住的沁出來,滴滴濺落在黑色的長衣上,轉瞬隱沒。

片刻後,翻湧不定的真力終於又被他暫時壓製下去,雨化田看著裂痕遍布的白石長碑,抬袖拭去%e5%94%87邊的血沫。袖管放下時,他卻挑起眼角,勾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來。

血色氤氳中,雨化田的目光陡然恍惚,穿透層層疊疊的時光綰成的帳幔,落在了很多年前的一個雨夜。

※※※

南疆向來多雨,月暗星沉的夜晚,連蟲鳴都不可聞,隻有淅瀝的雨聲綿綿不絕。漆黑的雨幕下,一個孩子踉蹌著在坑窪泥濘的山路間跋涉,他的衣衫都已濕透,緊緊的貼在身上顯得單薄而伶仃。但孩子隻是走著,一步又一步,蹣跚而又堅定。

那是七歲的他,在黑暗的岩隙間摸索了數日後,好不容易順著暗河出來,饑寒交迫的隻想要回家。

他失蹤了這麼多天,娘%e4%ba%b2一定很擔心吧。娘%e4%ba%b2的身體一直不好,可不要為他再難過壞了身子。還有爹爹,爹爹雖然一直對他嚴厲,但想來這幾日也是千方百計在找尋他的下落吧。不知道待會兒他出現在爹爹麵前,爹爹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爹爹總是說他不如葛伯伯家的欏頶勇敢強壯,說他不但長得像個女娃娃,還跟女娃娃一樣又膽小又怕黑,爹爹要是知道了他這些天的經曆,肯定就不會這麼說了。他可是自己一個人就從岩洞裡走出來了,而且一次都沒有哭呢。哼,他雖然長得像女孩子,但絕對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

僅靠著腦中這些單薄而幼稚的想法,將近十日粒米未儘的孩子,竟然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