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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出。順天府尹麼?他站在街口略停了一瞬,向著西方無聲的縱躍而去。

他的身形極快,轉眼便遠遠的離開了這一片街區。明亮的月華灑下,也隻是在地上留下一閃即逝的淡影。

越向西走,夜的安寧漸漸被打破。人馬喧囂,燈火輝煌,在整個京城都已安睡的時候,眼前的府邸還是清醒的。黑影腳步一頓,足尖在雨簷向外的凸起上輕點,騰起,落下,隻是三兩個起落,他已無聲無息的進了順天府尹的府邸。

靜靜的伏在屋頂,他小心的向下望去。

暮春的夜很是溫暖,宴席是擺在室外的,席間極是熱鬨,一邊的戲台上不知在演什麼,咿呀的唱腔婉轉飄散在風裡,台上的花旦賣力的舞著水袖,眉目含情,身姿妖嬈。但台下真正在看戲的卻並無幾人,諸人推杯換盞,互相殷勤的勸著酒。

四周擺滿了燦然的明燈,有好幾個火盆點在角落,映的整個院落亮如白晝。他的目光在席間逡巡,很快便頓住。

果然在這裡。他盯著坐在上席的雨化田,眼色微微一沉。暗暗地摸出三枚透骨釘扣住,右手緊了緊手裡的長劍,卻沒有立即動手。——下麵極是熱鬨,時有仆役奴婢捧著酒菜在席間穿梭往來,而在雨化田的身邊更是一直有三四人環繞。

雖然一直站在雨化田身後的貼身護衛隻有一人,但那些往來交錯的奴婢卻總能在走動間恰好擋住雨化田的身影,讓他難尋可乘之機。

雨化田身後的那個護衛似有所覺,忽然抬頭掃向他的方向。警覺性好高!他心中一凜,立刻低下頭伏好,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又緩緩抬起頭來。

那人大概是沒有發現異樣,已經將目光移回。雨化田卻似乎毫無所覺,正和坐在他對麵的一人說話。他提著精神注視著雨化田的一舉一動,扣著透骨釘的左手蓄力,等待一擊必殺的時機!

這時,坐在雨化田對麵的一人不知說了句什麼,他隻見雨化田忽然神色一變,竟碰倒了案上的酒樽,金黃的酒水順著案幾流淌,淋漓了他一身。

他看著雨化田慌亂的站起來,身後那人一邊上前低聲囑咐了句什麼,一邊眼疾手快的擋開要上前幫雨化田整理衣物的仆從。雨化田卻有些呆愣愣的樣子,竟然後退了兩步,神色間還殘留著剛才的驚訝。

那種驚愕的神色,令他覺出微微的違和感,同時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仿佛曾在哪裡見過。

然而機會難得,他再不猶豫,在雨化田的身體從一眾人間顯露出來的瞬間,手腕一翻,指尖的長釘便要打出!

“彆動手!”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急急的低呼,同時一隻手迅捷的按上他的肩膀。

“誰!”他心中一凜,隻顧著盯住雨化田,竟然連有人近身都沒有發覺!

“趙懷安,是我。”那人低低道,是一個女子。

聽見對方叫出自己的名字,他疑惑的回頭望去,仍然繃緊著神經。月色如水,溫軟明亮,女子並沒有蒙麵……是常小文。

趙懷安疑惑,“常小文?你怎麼在這?”

“老娘愛在哪在哪,要你管!”常小文翻了個白眼,“我還沒問你呢,你在這乾什麼?”

“我來殺雨化田。”趙懷安不理會她惡劣的態度,轉頭看向席間,隻是片刻,雨化田已經又回到席間坐下。大好的時機就這樣被常小文破壞,趙懷安蹙緊了眉頭沒有說話。

“雨化田?”常小文詫異的反問,問完已經明白對方誤會了什麼,道,“你仔細看看,坐在那裡的是誰。”

趙懷安聽她話說的奇怪,疑惑的依言向座中的雨化田看去。

從他的位置隻能看到雨化田的側臉,即便如此那個人的麵貌他也是熟悉的。雨化田的臉上應該是敷了粉,在明燈的光輝下顯得膩膩的。眼角用眉筆勾了上挑的線,即使目無表情,也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他此刻正和坐在對麵的人說著什麼,神情是慣常的冷淡,但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種冷淡並不自然。大概是緊張,掩在幾案下麵的手攥的死緊,熨帖華美的錦袍都被他捏皺了。

趙懷安立刻意識到了不對,一個下級官員辦的小小壽宴,雨化田怎麼會緊張?

這時雨化田對麵那人說了句什麼,雨化田的肩膀極不自然的抖了一下,趙懷安目光一動,忽然明白過來:是風裡刀,那是風裡刀常有的小動作。他本來大概是想習慣性的縮脖子,然後又硬生生的忍住了,最後就隻是肩膀不自然的一抖。

“怎麼會是風裡刀?”趙懷安詫異,然而他的心思亦是機敏,隻是瞬間就明白過來,“他假冒雨化田混進了西廠!”

語畢,麵色卻比方才更沉,這些人看似浪跡江湖,俠客仁心,但其實所作所為不過為了求財。地下皇城中他就知道這一點,更是差一點被雨化田離間利用。此刻風裡刀定是以為雨化田已死,心存僥幸,冒這樣大的險混進西廠,所圖為何,不必多想他也能猜到。

“你不必拿那種眼神看著我,”常小文看他神色已猜到對方心中所想,卻並不在意,“我一介小民,沒有你那麼偉大的俠義精神,我求的就是榮華富貴,那又如何?”

聽到這樣理直氣壯的反問,趙懷安雖然心內不同意,但一時間也覺得無法反駁,沉默了一瞬,隻是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沒有和風裡刀在一起?”

看這樣子,風裡刀應該是和常小文一起來的京城,既然風裡刀成功的混進了西廠,為什麼常小文卻在這裡?而且離開客棧的時候哈剛告訴他顧少棠去找風裡刀了,他以為那兩人隻是鬨了彆扭,不想風裡刀竟然進了西廠,那顧少棠呢?她是不知道風裡刀的去向還在找,還是她也在西廠?……

常小文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你說你過來殺雨化田,……雨化田真的沒死?”

趙懷安點頭,“雨化田還活著,我%e4%ba%b2眼所見……”還差點被拿下,他這樣想著,忽然覺得常小文的話問得奇怪,“你知道雨化田沒死?”

“嗯。”常小文看了他一眼,道,“算了,告訴你也沒關係。我隻是聽彆人說雨化田沒死,並不確定是不是真的,不過既然你都這樣說,看來他的確還活著。”

趙懷安問,“到底怎麼回事?”

常小文本也不打算隱瞞,而且她本就發愁自己一人不能從西廠手中救出風裡刀,既遇到了趙懷安,這個助力正可一用。

她道,“我和風裡刀確實是打算混進西廠取代雨化田的,不過風裡刀那個笨蛋竟然沒兩天就被人看出了破綻,害得老娘也被抓了。好在老娘聰明,找了機會逃出來。但是風裡刀還在他們手裡,今天我就是得到消息,所以才過來看看的,沒想到遇到了你。反正雨化田還沒有回來,你是殺不成他了,不如先幫我把風裡刀救出來。”

“你說雨化田還沒有回來?”趙懷安蹙了蹙眉,問。

離開客棧的時候,他問過雨化田一行人的動向,哈剛隻告訴他,他們從雨化田手裡救回他之後,雨化田一行人便離開了。至於去了哪裡,他並不清楚。不過他猜測雨化田很可能回了京城,一路趕至京城後,經他暗地裡的多方探聽,也確定西廠督主確實早已回京。隻是除了進宮很少出門,讓他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卻不曾想到,這個靈濟宮中的“雨化田”竟然是風裡刀假扮的。可是倘若靈濟宮中的“雨化田”是假的,那真的雨化田現在又在何處?

龍門一戰,西廠可說是慘敗,除了後來他見到的那一隊衛士,其他人都已埋骨黃沙。西廠得勢以來樹下的敵人想必絕不會少,這麼大的損失,正是給了那些人彈劾對付他的機會。

如此境況,雨化田竟然沒有立刻趕回平穩局麵,安撫他背後的主子們,而是放任風裡刀頂著他的名義留在靈濟宮,是什麼樣地理由使他沒有第一時間返回西廠?

“當然了,”常小文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要是雨化田回來了,你以為你還能看見活著的風裡刀?所以我們一定要在雨化田回來之前把風裡刀救出來,——你到底幫不幫忙?”▲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趙懷安沉默了片刻,到底不能置之不理,抬頭應道,“好。”

常小文聽他答應,大喜,“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動手吧。不然等他們回了靈濟宮就麻煩了,靈濟宮的防衛太嚴,根本不是我們兩個人能闖進去的。”

“再等一等。”趙懷安伸手將就要站起的常小文按下,否定了常小文要求立刻動手的提議,“現在還不行,下麵人太多了。還是等宴席散了之後,我們在半路下手,更容易些。”

常小文想了想,點頭同意。兩個人不再說話,一動不動的伏在屋頂上靜靜的注視著下方的眾人。

※※※

夜已經很深,他們沒有等多久,宴席便到了尾聲。散席之後,眾人紛紛起身,恭敬的等雨化田和尚銘二人先走。

二人故作謙和的相互道彆後,風裡刀便向靈濟宮的馬車走去,早有車夫替他挑起了紗簾,上的車來,放下簾子的瞬間他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太累了,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他還是沒有想到竟會這麼累。宴席剛開始的時候,因為對那些上來阿諛的下級官員他並不需如何的假以辭色,反正雨化田本來應該也不會對他們太客氣,而且還有張越不時的用傳音之術提點他如何應付,所以他應對的還算輕鬆。

但後來尚銘和他說話時,事情就沒有這麼簡單了。態度倒還簡單,隻需要保持表麵的禮節,就算表現的虛偽一些也無妨,反正東西二廠本來就是麵和心不合,就算他表現的再真誠,對方也不會相信。

可應答就沒有那麼簡單了,尚銘的功夫亦不差,張越要防著不能讓他看出自家的督主竟然是按著身後屬下的提示說話的,能幫到他的地方有限。有許多時候,他都要自己斟酌著小心應答。有幾次更是差一點就說錯話了,好在張越到底想了辦法提點了他。

但他越到後來越是不敢說話,覺得尚銘的每一句話都另有深意。特彆是看著尚銘的笑,他總是不由得心虛,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住的想自己是不是哪裡沒做好,已經引起了對方的懷疑。

這樣的煎熬,除非感同身受,否則旁人當真是難以體會。

好在終於結束了,風裡刀長出一口氣,隻差沒有癱在馬車上。經過這一場“鴻門宴”的試探,尚銘到底會從他的反應裡得出什麼結論他已經不想管了,這些人的心思都太深,完全不是他能應付的。

他現在隻堅定了一件事,要儘快離開,還是和顧少棠老老實實的浪跡天涯算了。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的日子過得多逍遙自在啊,真是腦子進水了,才巴巴兒地自己蹚進這一譚混水裡來。

※※※

趙懷安和常小文二人等風裡刀的馬車慢慢前行起來,才悄無聲息的綴在後頭。春日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