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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的詞句。他從不知道自己原來如此在意那個人的生死,那個一直沉默著跟在他身旁的人,那個武功並不比他高強,卻奇異的會讓他覺得安心的人。

即便位高權重到他今日的地位,也並不是沒有想過會有身死的一日。他所得到的一切不過是依仗萬貴妃的寵信和那個禦座上大明天子的恩寵。但是君恩難測,他也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也許有一日他們不高興了,隨手丟棄了也並不會有絲毫不舍。

何況於他而言,他們本就隻是互相利用。皇帝和萬貴妃利用他的手鏟除異己,收攏權利,而他則利用皇帝和萬貴妃得到自己想要的富貴權勢。他從不曾對他們有過半分的真心,也不求他們對自己會有些許真意。

他從七歲開始就認清了自己的命運,七情斷絕,一生孤寂。隻是這些年在這肮臟的塵世中掙紮求存,心底總還存著一分安慰。無論如何,他總陪在他身旁。

可是如今,連他也已經先走一步了麼?

“……還有二哥……和三哥……是我的錯……督主,對不起……”說到這裡垂死的人忽然激動起來,連帶著聲音也含了一絲尖銳,“殺了他……殺了,殺了趙懷安……”

“趙懷安!”熟悉的名字讓他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是趙懷安殺了進良,魯子他們?”

血泊裡的女子沒有回答,她曾經靈動的雙目再也沒有了神采,無聲的凝望著不可見的遠方,眼角卻沁出一滴淚來。

他在素惠蓉的屍首旁站立良久,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連頸上的傷口崩裂鮮血染紅了素白的錦帕也沒有發覺,耳中隻回蕩著一個名字。

趙懷安!

※※※

和昏暗死寂的白上皇宮不同,浩渺沙海裡的月色正好,銀白的月光輕輕的灑下來,沒有白天日頭的毒辣,倒比水還要柔上三分。

顧少棠坐在土牆上,把玩著手裡的一管竹笛。——原來的龍門客棧在那場黑沙暴裡整個被毀了,隻有這道低矮的土牆還留著。

她並不會吹笛子,對音律也從來沒有過半分的鑒賞,跑江湖的過的都是刀頭%e8%88%94血的日子,她沒有情致也沒有興趣學這些富貴閒人拿來打發無聊的東西,但此刻隻是輕撫著竹笛上斑駁的凹痕,心裡便有些澀澀的。

於是望著天上那半輪殘月,眼角便也有些澀澀的。

隻談買賣不談感情……臭小子,竟然就這樣走了!

“當家的,又在看笛子納。”一個夥計從地道裡出來,遠遠的看見顧少棠笑道。

——趙懷安去追淩雁秋之後,她決定留下來等他們回來。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常小文說他們不會回來了,但她心裡總是認定他們會回來的。所以她便雇了幾個夥計,打算重建龍門客棧,晚上便暫時住在客棧底下的暗道裡。

“這笛子是什麼寶貝?”夥計挨著她坐下,就要來拿顧少棠手裡的笛子。“也讓俺開開眼界唄。”

顧少棠一把拍開他,“手爪子倒是快。”一眼看見夥計另一隻手裡提了半壇酒,罵道,“姑奶奶才雇了你一天,這都是第三壇酒了。你他媽的酒鬼投胎啊,就知道喝!”

“誒,當家的這話可說的不中聽,俺也沒有偷懶啊——”夥計灌了一口酒,繼續道,“何況咱不是說好了麼?俺給你乾活,不要工錢,隻要管這口酒。怎麼?當家的這是反悔了?”

“呸,這幾壇酒姑奶奶還養得起。”顧少棠瞪了他一眼,瞪完自己卻有些愣住了,——卜倉州跟著她的時候,她就習慣這樣瞪他。每次隻要她一眼瞪過去,那小子就會識相的縮了脖子閉嘴。

可現在,那小子卻已經不在旁邊了。想起昨日卜倉州和常小文離開的樣子她就覺得氣悶,臉色便不大好看。

那個夥計卻全沒有在意,自顧自的問道,“當家的好好的為啥子在這裡蓋客棧?俺聽說這裡原來是家黑點哩,賣人肉包子的。當家的不會也是做這行的吧……”

“是又怎麼樣?姑奶奶愛賣什麼賣什麼,你打聽那麼多乾什麼?”

“真的是?”夥計看了顧少棠一眼,卻搖了搖頭,道,“不,不像。”

“怎麼不像了。我告訴你,今天從沙子裡挖出來的那些死人,就是你們明天的下酒菜。”黑沙暴過去後,她雇了這些人先清理原來龍門客棧那塊地,從黃沙裡挖出好些死人,大部分都是西廠的錦衣衛,也有原來客棧裡的夥計和常小文帶來的那些人。

那些夥計和常小文那邊的人她讓人收了屍體挖坑埋了,西廠的那些人沒管,屍體還在不遠處堆著。現在指的就是那些。

夥計撇嘴皺眉,“就是不像。——誒,怎麼沒酒了?”隨手丟了酒壇子,踉蹌著站起來,也不再理會顧少棠,一步三搖的走遠了。

顧少棠看著他一直回了暗道,才又開口道,“哈剛,你說這個人什麼底細?”

哈剛從土牆後麵走出來,也看著暗道的入口,甕聲甕氣的說道,“不清楚。不過是個練家子,武功不弱。”

“我知道。我去驛站招工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這個人明明有武功卻表現的像個落魄的酒鬼,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不過,龍門客棧已經是一片廢墟,也沒有什麼好圖謀的。而且他的武功不弱,我們重建客棧正好可以用的上。倒是你——”顧少棠轉頭看向哈剛,“我們搬出來的黃金雖然不多,但是他們都沒有分就走了,剩下的我們分了,這輩子也夠花了。為什麼要跟我一起留在這兒?”

“我本來就是跟主人過來的,現在弟兄們都死了,主人也跟著風裡刀去了京城,我一個人回關外也沒有什麼意思。不如就留在這兒,說不定什麼時候主人就回來了。”

“他們還會回來麼?”顧少棠又想起了卜倉州,那個小混混一心就想著發財,現在雨化田死了,他正好可以借機頂替他的位子。成了西廠督公,那就是榮華富貴享之不儘,他怎麼還會回來?

“我也不知道,”哈剛說道,他不知道女主人還會不會回來,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所以就在這兒等著便是了,反正他這一生都隻為了主人活著。

他的前半生一直跟隨著主人,後半生也將一直等待著主人。半生倥傯,血雨腥風,有一個人可以等下去,就已經是一種幸運了。

“倒是我們在這兒等趙懷安和淩雁秋,他們真的會回來麼?”

顧少棠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摩挲著竹笛。

他們會回來的。

※※※

第二天哈剛一早起來,剛出了暗道口,就看見顧少棠還坐在昨天的那道土牆上,摩挲著竹笛,連姿勢都沒有換過,竟是一夜沒睡。日頭還沒有出來,天卻已是大亮了。顧少棠隻是一動不動的坐著,他卻沒來由的覺出孤零零的難過。

哈剛是個粗人,以前跟著常小文,常小文雖是女子卻是最豪爽不拘的,從來也沒有過難過傷懷的情緒。他們是江湖人,做的又是沒本的買賣,生死都隻是常事。亂世人命賤如螻蟻,指不定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哪有那許多功夫傷感,還不如多喝兩碗酒來的實在。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覺得自己這感慨實在來的莫名其妙,好在他一向看得開,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自去盯著幾個夥計重建客棧,他昨夜和顧少棠議論過的那個夥計仍舊落魄潦倒的樣子,滿身都是酒氣,不過乾起活來倒是賣力。

這樣盯著,忙到中午已是將客棧周圍大體料理清楚了,日頭升到了中天,火燒似的烤的人幾乎要發暈,便讓夥計們都歇了。

哈剛見之前遺留的木材都用得差不多了,——龍門客棧地處荒僻,本就在靠近邊關的地方,又在沙漠戈壁之中,人煙稀少,過往的多是商旅。這兩天他們將原來客棧廢墟上還能用的木材都用的差不多了,便和顧少棠說了帶著兩個夥計去驛站采買。

哈剛一行走了沒多久,顧少棠就見到遠遠的有兩匹馬奔過來,卻不見馬上的人。待馬近了,顧少棠辨認出這兩匹正是前日淩雁秋和趙懷安騎走的馬,但卻不見二人的影蹤。顧少棠見此情形心中便有不好的預感,粗略的檢查了馬匹,果然在馬背上發現了不少血跡,思前想後始終覺得不安。

她雖與淩趙二人相識不久,但也算是共同經曆了一場生死,又承淩雁秋贈笛之情,心中已把他們當做是朋友。她表麵光棍,實際卻是個最有情有義的人,絕不肯見朋友有難而無動於衷,囑咐了夥計們等哈剛回來聽他的調派,便要循著馬的來路去尋二人。

才跨上馬背,就見前邊騰起一陣塵煙,伴著急促的馬蹄聲,竟是有一行十幾人策馬疾馳而來。來人不多久就到了眼前,當先的一人大喊道,“掌櫃的!還有上房沒有?”

顧少棠外表雖像個假小子,心思卻是機敏,細細的打量了來人兩眼,方才下馬招呼道,“客官可對不住了,這兒實在沒地兒招呼各位,前頭再走不遠就是驛站,各位客官還是去那兒吧。”

這話說著客氣,卻是實實在在的在趕人了。

方才那兩眼她已經看出,這一行人雖做了商旅的打扮,但實在是扮的不到家,隨身沒有一點貨物不說,每個人還都配著劍,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江湖人士改扮的。

按說龍門這塊地兒,行走的人那是魚龍混雜,有江湖人士是最尋常不過了。隻是龍門客棧確實被風沙毀了沒地兒招呼不說,一幫夥計又都是她前天才雇來的,底細深淺都沒有摸清,哈剛剛巧又離開了,而她也急著去尋淩趙二人。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能將這群人送走就最好不過。

領頭的那人想是也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瞪了眼睛說道,“你是掌櫃的?怎麼,不想招呼我們兄弟?”

“不是不是,那當然不是。不過客官您瞧昨兒個一場黑沙暴把整個客棧都吹沒了,我們正打算重修呢,實在沒地兒招呼各位。”說著示意他們看她身後。

領頭那人掃了眼那堆廢墟,才斂了麵上的怒容,擺了擺手說道,“那就算了,給爺找塊避風的地兒,爺歇會兒再走。——弟兄們,下馬。”

他身後跟著的那十幾人聽到命令應了聲“是”,齊刷刷的跳下馬來,動作迅捷整齊的就好像是一個人。下馬之後筆直的立在馬旁,不說不動,神情沉肅。

顧少棠驚訝的看著他們整齊劃一的動作,心裡卻不由得重新對他們估量起來。——剛剛她就已經感受到了從這些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淩厲氣勢,卻也以為他們大概是馬賊劍客之類的人,但現在看來絕不會如此簡單。

這是軍人才能表露出的氣勢。不是那些酒囊飯袋的守關士卒,也不是那些屍位素餐的將領軍官。這是黑暗疲弱的大明從來沒有的氣勢,這是真正的軍人的氣勢,訓練有素,令行禁止。

是誰訓練出了這樣的軍士,又是誰擁有這樣的軍士?

但是不論如何,這群人在顧少棠的眼裡幾乎已經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