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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聲的睜開了眼睛。

安靜,沒有風聲,也沒有人聲。這是一種讓人心慌的靜謐,什麼動靜都沒有,安靜的讓他覺得仿佛置身死地。

不,不是仿佛,這裡確實是個死地。

四周很暗,但也隻是暗而已,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純黑。有微弱的光映在整個大殿裡,單薄的瑩綠的光,大概是明珠一類的東西,他想。

這樣微弱的光線本來不足以視物,但是僅僅瞬間他就適應了這樣的光線。

借著四周單薄的光線向上看去,是高遠的穹頂,和日日都會見到的大明皇宮的金頂一樣,眼前的穹頂是一色的金黃,琉璃玉瓦,富麗堂皇,即使在一片死寂中也透著撲麵而來的威壓。

他禁不住冷笑一聲,卻牽動了脖頸處的傷口,一陣刺痛,然而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兀自將嘴角扯得更大,咧出一個大大的笑來。

那是一個難以形容的笑,明明鋒銳刻薄,帶著淩冽的仿似刀鋒的寒意,卻又無限旖旎,幾乎要讓人深深地陷進去。

——多像啊,仿佛是很多年前,他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底,四周是深沉的黑,隻有被水侵蝕的岩隙間會透過一點光線。

那個時候自己多大?好像是七歲,也可能是六歲?

當時是因為什麼被關在裡麵的他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那種黑暗從四麵八方逼迫而來的感覺卻一直刻在他的骨血裡。他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了那種感覺,卻在時隔多年之後的這一片死地裡被喚醒。

“放我出去,誰來救救我,求求你們放我出去……”他仿佛又聽到了自己當時的哭叫聲,六七歲的孩子,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所以除了哭叫哀求沒有任何辦法。

但是有什麼用呢?沒有人會聽到,也沒有人會來救他。

他在那種幾乎要把人逼瘋的黑暗裡呆了十天,扶著岩壁一路摸索,僅靠岩石上滲出的水滴維持生命,直到他找到了一條地下暗河。

終於沿著暗河出去之後,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任何人,無論是父母、夥伴、兄弟、甚或是師父,都不可仰望不可倚靠,他必須靠自己。

他隻能靠自己。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所能相信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多麼可笑,即使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使掌握了生殺予奪隻手遮天的權勢,他還是不得不陷入這樣的境地裡。

天煞孤星。

那個可笑的妄參天機的老頭子曾經斷言他“命不過七而終。”還說什麼“天命所定非人力可改。即使活下來,也注定一生孤絕。”他想到這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冷淡的,諷刺的笑。

沒關係,不論那所謂的命運是怎樣的都沒有關係,他走到今天,從來不是因為什麼虛無飄渺的命運。

命運注定他在七歲那年就會死去,可他卻活到了現在,活到成為西廠廠公,活到成為雨化田。

而他還會一直活下去,既然那個可笑的命運沒有在他七歲的時候帶走他的命,那他今天也必定可以活著走出這座墳墓。

要活下去。

他在心裡默念,用肯定的不可辨駁的語氣,要活下去,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這絕不是他的結局。

※※※

他落下來的時候是仰躺著的,身下是冰涼的地磚,有什麼東西硌在他的腰間,突兀的抵著他的椎骨。他想要伸手拿走那個硌在背後的東西,卻驚訝的發覺雙手都沒有知覺。

不隻是雙手,整個身體都沒有感覺。徹骨的寒氣隔著他單薄的衣裳透上來,凍住了他的血液。

他的意識無比清醒,但身體已經麻木。

然而那樣的驚訝隻是一瞬,眨眼間他便冷靜了下來,沒關係,隻是太冷了,緩過來就沒事了。

深深地呼吸:吸氣,冰涼的乾燥的空氣從口中竄入,肺葉被凍得發僵;呼氣,喉管在顫動,頸部的傷口又牽扯出一陣疼痛;吸氣,淡淡的熟悉的血腥味,久未進食的他竟然有甜美的錯覺;呼氣,%e8%83%b8腔的骨骼被擠壓的發出細碎的克啦聲,在這個死寂的空間裡幾乎可以聽到回響……

鮮血緩慢的回複流動,四肢漸漸的有了些知覺,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積蓄起足夠的力氣強撐著坐了起來。

那個瞬間有光從他背後透出,一室瑩亮。他掙紮著探出手去,觸手微涼,是一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之前一直硌在自己背後的正是這個東西,此刻明珠靜靜的躺在指尖,泛著淡淡的光。

這座被埋葬的宮室裡,寶貝還真是不少呢。

原本瑩潤白皙的雙手在瑩綠的微光下泛著可怖的青白,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長時間的血流不暢造成的。

脖頸處的傷口很深,已經被割斷了血管,然而因為殿裡極低的溫度,竟然凍住了傷口,沒有讓他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不過血雖然暫時不流了,傷口卻沒有愈合,他剛剛一番動作,血流加速,已隱隱又滲出血來。

這樣不行,他摸索著掏出一方錦帕,——在那一場黑風暴裡,他的頭巾外衫都被吹走了,倒是這方錦帕因為收在懷裡沒有丟。掙紮著拿錦帕裹了傷口,他又喘熄了好一陣才恢複體力,撿了明珠站起來。

身上的火折子也在黑沙暴裡遺失了,好在還有手裡的這顆明珠可以借一點光。當時和趙懷安一起被沙暴吹到此處,醒來後就是接連的謀算爭鬥,直到此刻,他才有機會細細檢視這座被風沙埋葬的地下王城。

這座白上皇宮雖比不得大明的宮殿極儘奢華,倒也算得上大氣輝煌。黃金砌就的大殿即使在如此昏暗的情況下也反射著權勢和財富惑人心目的光。

但對於此刻的他來說,這些都不重要,當務之急是他必須儘快找到出去的路。必須儘快出去,他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情況,這樣殘破的軀體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如果不儘快出去的話,就會和那些散落的枯骨一起被永遠的埋葬!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不過唯一的出口肯定已經被黃沙覆蓋了,六十年出現一次,出現後一個時辰就會重新被沙海淹沒,不隻是出口,整座白上皇宮應該已經都被黃沙掩埋了。

黃沙覆城,要從沙海裡翻出去,即便他在全盛之時也是千難萬難,何況此時他身受重傷,所能使得力量也不過十之一二,可以說是絕無可能。

那麼唯一的機會,隻能寄希望於這座宮殿中有不為人知的,與外界相連的密道。不!他幾乎可以確信,這座白上皇宮中必定有這樣的密道!

——自古以來,皇家宮苑作為天子的居所,除了富麗堂皇之外,必定隱藏並埋葬了無數的秘密,密室和暗道不過是其中最尋常的部分。隻因為天子看似威儀無限,生殺予奪,其實卻是世上最不得安寧,最可悲歎之人。

一個人得到的東西越多,就越害怕失去。天子手握天下,也就時時刻刻害怕會被旁人奪去天下,所以他們不會相信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相信。

他們雖然可以召集千萬的護衛,卻難求一刻心安。所以他們必定會備下最後的退路。

這樣的心思,他再清楚不過了。

而此刻他唯一的機會正在於此,隻有找到逃生的暗道,才有出去的指望。

他細細的查看殿中的一切,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這座大殿和當時他和趙懷安惡鬥時並沒有太大的分彆,隻是更加靜謐,也更加昏暗。破碎的木頭碎片散落在地上,穹頂上被哈剛他們弄穿的洞裡落下的黃沙已經將那座金像掩埋住,粗礪的黃沙堆成一座小山直到穹頂,也將那個洞口堵得嚴嚴實實。

空氣幾乎是靜止的,隨著他的走動帶起微弱的紊流,是極乾燥的空氣,好在並不渾濁。萬幸,之前的黑沙暴雖然把這座地底的宮殿又埋了起來,到底也算是換過一次空氣,也幸虧這座宮殿夠大,才沒有讓他在昏迷的時候就窒息。$思$兔$網$

繞著沙堆,每一步都邁的極慢,黃沙和金沙混合在一起,在腳步落下去的時候會發出細微的簌簌聲。

仍然是無邊的靜謐,除了腳下每一步踏出時的聲響,再沒有彆的聲音。而這簌簌的腳步聲也沒有能夠打破這一片死寂,反而越發襯出了死寂的厚重。

但是,他立刻就感覺到了不對勁,那種感覺很奇怪,難以形容,幾乎可以說是野獸的直覺。

停下腳步,放緩呼吸,凝神傾聽任何可能出現的動靜。簌簌的聲音並沒有因為他的停駐而消失,仍舊不間斷的響著。

——在那座黃沙堆成的小丘裡,有什麼掙紮著想要出來,頂上的沙子因為下麵的動靜而滑落,發出連綿不斷的聲音。

那是什麼?!

終於,黃沙滑落的勢頭漸漸減緩,掩在裡麵的人也露出了全貌。隻是一眼他就認出了眼前的人,或者,根本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素素?”

長發逶迤著蓋住了那個人大半張臉,露出的部分膚色慘白若怨鬼,%e8%83%b8`前的方寸之地釘著三枚尾部倒鉤的長鏢。右手橫在%e8%83%b8口,左手卻反折在耳後,這樣詭異的角度,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禁不住想要離得越遠越好。

但他連一絲異樣的表情都沒有,反而上前兩步。

素惠蓉腰部以下都還埋在沙丘裡,露出的上身也浸在血泊中,那樣多的血,幾乎已經流乾。他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她已是不活了,——她%e8%83%b8口的長鏢並沒有傷在要害,但中鏢之後一路下落,鋒利的西域金蠶絲卻將她切成了碎片。

她死在自己布下的蠶絲網中。

他心中一慟,一直冷漠譏誚的麵上終於露出了幾許沉痛的表情,伸手想要合上素惠蓉兀自大睜著的雙目,卻發現那已經晦暗的眸子幾不可查的動了動!

“督,督主……”眼珠轉動了半分正對上他的眼睛,亮了一亮又瞬間轉暗,枯萎花瓣似的雙?%e5%94%87翕動。

竟然還有一口氣麼?!

他斂了雙目,又換回那副冷靜漠然的神色,隻是%e5%94%87畔的譏笑已經隱去,微微歎息,“你還有什麼話,說吧。”——她撐著一口氣不死到現在,必定是有話要說。

“對不起……督主,是……是我……對不起……”

“我不怪你,”知道素惠蓉是在說之前沒有及時給他們報信,導致他們這一次滿盤皆輸的事情,雨化田淡淡的打斷她,“今日之敗是我自己輕敵,何況,是我命令你不得輕易暴露身份。”

素惠蓉卻強撐著搖了搖頭,繼續道,“不……是我的錯……督主將我養大,還、還教我武功……若沒有督主,惠蓉活不到今天,可我,……可我卻害死了大哥……還有……”她傷重至極,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雖然強撐著一口氣說話,但是氣若遊絲,斷續難繼。

但那樣輕的話語聽在他的耳朵裡,卻好像響徹九天的驚雷,在他的心裡炸開。

什麼?!

素惠蓉還在斷續的說著話,他卻再也不能安定下來仔細分辨她含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