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香的時間，又一道溪流橫在他們的眼前。

林間的溪流總是清淺，有時最窄的地方隻需一步就能跨越。

他走到溪邊，正要跨過去，忽然心中起了模模糊糊的感覺。——就像是每一次遇到危險時，身體本能的示警一般。他在抬起腳的刹那，直覺的察覺到某種奇異的不和諧感。

灰狼突然嚎叫起來，少女一把拉住他，“彆過去！”

他看了少女一眼，退回來，小心的和那道小溪保持一定的距離。

看來不隻他一個人察覺到不對。

灰狼還在不停的嚎叫，在林間激起陣陣回聲。少女拈住一片落葉，合在掌心輕聲念誦了些什麼，然後張手一揚。

落葉%e8%84%b1離少女手指的瞬間便被一團火焰包裹住，幽綠的火裹著落葉飄飄蕩蕩的向前方的溪流中落去。

然而才到半途，葉子忽然停住了！幽綠的火沒有熄滅，但從落葉停滯的地方開始，空氣被憑空燒穿了一個洞！

漸漸地，以那個洞為中心，綠色的火慢慢擴大。溫南澗從那個洞口向外看去，駭然發現，在他們身前幾步遠的地方根本沒有什麼小溪。原本應該是溪流的地方，赫然是一處深不見底的斷崖！

好險，方才倘若跨過了那條“小溪”，那麼他絕無生還的可能！

溫南澗站在原地心驚不已，——雖然他對於術法一道知之不多，但記得師父曾說過，“幻術”在術法一道已算是頂尖的一類，非得要極高的修為不能成功。

即便是被師父稱為天資卓越的師兄，十七年前要施展這樣的術法，也需得沐浴齋戒設壇獻祭後，才可勉強施展，而且也不能保證不留下破綻。

而今夜，他甚至連自己什麼時候著了道都不清楚，對方的修為至少在當年的師兄之上。而他自問即便是當年的師兄，以他現在的武功和那點皮毛都算不上的術法功底，至多隻能打個平手。

畢竟，術法和武功不同。習武之人隻要肯勤學苦練，就算資質不佳，也未必不能成才。而修習術法第一依靠的就是天分，若沒有天分無論付出多少努力也隻是徒勞。

而在有天分的同時，修習術法同樣需要勤奮與努力，術法修習的艱深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即便隻是一個最簡單的“隔空取物”，也絕不會比武林各派最難練的功夫容易。

早期嚴苛的天分要求，中期付出與獲得的嚴重不成比例，以及後期極容易遇到，一旦遇到就很難突破的瓶頸。都是製約著術法師發展的問題，也因此，千百年來術法師的數量一直很少，修為高強的術法師就更少。

但同樣也是因此，術法的威力遠在武力之上。一個小有所成，可以施展“馭火術”的術法師就可以對付十倍於他武功中等的敵人。

不過，師父傳他劍術之時也曾說過，術法雖然能夠勝過尋常刀兵，但武力達到一定程度後，也未必就不能勝過術法。

無論是武功還是術法，都隻是運用力量的手段罷了。隻要這最根源的“力量”足夠強，手段如何反而已無關緊要。

這就好像是兩個孩子打架，拿劍的自然比拿樹枝的厲害。但對兩個高手來說，樹枝還是利劍並無分彆。

他蹙眉暗自思量，隻是，他記得術法師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不會插手俗世的恩怨糾葛，利益爭鬥。他們更像是一群旁觀者，冷眼看著這個世界，卻不會乾涉其中。

不過，既然說是“不會”，而非“不能”，所以這個規矩並不是死的。隻是因為修習術法首先要修的就是自己的心，要做到淡然世事，心如止水，然後才可以開始修習術法，否則徒勞無功不說，還很容易誤入歧途，甚至走火入魔，害人害己。

所以術法師大多選擇隱居山林，與世隔絕的生活更有利於他們提升修為。久而久之，對於俗世的功名利祿自然看得淡了。

既不在意，又何必費神。

但光陰浩浩千百載，這麼長的時間裡，總會有一些術法師或因遭遇瓶頸，數十年難進一步而動了再入塵世之念，或因原本心智便不純，獲得了力量後不甘幽居修習的清苦與枯燥，妄圖插手塵世，爭權奪利，拋卻了初心……

這樣的例子雖然不多，但也不少。他們無一例外都曾在江湖上引起一片腥風血雨，也無一例外不得善果。

有一種說法，是說這些術法師用不屬於塵世的力量乾預塵世的興亡流轉，犯了法家大忌，所以才受到了天譴，無一善終。

今日他們遇到的這一個，想來也是其中之一。隻是溫南澗暫時也無暇考慮這人能不能得到善果，他想的是：這人術法修為如此高強，對付他們為的是什麼？難道也是為了他身上的碧離果而來？

無論如何，今夜必定還有一場惡戰擋在前頭，怕隻怕前途凶險啊。

☆、十方空華境

少女盤膝坐下，之前被她投擲出去的那點幽火在將麵前十步處的空氣燒出三尺方圓的大洞後，耗儘了她注入其間的靈力，漸漸熄滅了。她又接連凝聚七八道火焰，向四方投擲而去。

溫南澗沒有打擾她，——不管敵人是誰，至少他們得先破了這一個幻象，弄清楚此刻身處何地才行。

雖然被困於此，但少女並不驚慌。那些幽綠的火焰一接觸到幻象的邊界，便立刻將其灼燒。

她睜開眼睛，得意的一笑，——她的幻火無法灼傷“真實”的存在，但對於同樣“虛無”的幻境來說，卻有著極大的傷害力！

不一會兒，仿佛破爛的帷幔般，他們四周出現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洞，七零八落的分散在半空中。

然而，穿過那些孔洞向外望去，卻是極深極深的黑，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片刻後，少女已經將那片“帷幔”灼燒了大半，殘存的“景”七零八落的散開來，化為夜霧漸漸消融。

夜霧後麵，是濃稠的黑暗，仿佛淳厚的墨汁緩緩流淌在半空，如有實質，無邊無際。

怎麼會？幻境……竟然不止一重！

這一下，連少女也不由得變了臉色。

溫南澗抽出佩劍，和少女站到一起。這一次的幻境仍是懸崖，但和方才不同的是，這一次不再隻有臨溪那一邊，而是從他們二人立足之處起、三尺之外都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他們被困在了一座隻有三尺方圓的孤峰之上！

“呀……”少女又往溫南澗身邊挪了挪，腳邊的一塊碎石在她的動作下滾落下去，許久也沒有聽到落地的聲響。

雖然明知道隻是幻境，但那種仿佛隻要一步踏錯就會粉身碎骨的強烈視覺衝擊，還是震撼到了幻境中心的兩人。

“怎、怎麼辦？”少女眼巴巴的看著溫南澗，問。

“彆怕，都是假的，一定有辦法破解……”畢竟還隻是十幾歲的孩子，溫南澗看著少女難得流露出來的一點驚慌，笑著安慰道。然而，那絲笑意也是勉強的，——憑他那點微末的術法修為，卻是無論如何也破不了疊嶂幻境。·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誰說我怕了！”不想少女聽了溫南澗的話卻跳起腳來，“……哼！我就不信破不了，看我把它們通通燒乾淨！”但微微顫唞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她心內的緊張。在無夢嶺中生活了十數年，憑著青木教的一點術法，小妖小鬼打不過她，厲害的大妖看在花翳的麵上，也不會與她計較。細細算來她其實從未真正遭遇過什麼危險。但今夜這個，顯然與以往的那些都不相同。

少女重新盤膝坐下，雙手結印，催動靈氣。無根的火從他們的立足之處開始向外蔓延，將所到之處的一切假象焚為灰燼！

即便隻是幻火，但在那樣濃鬱而強大的靈力激蕩下，溫南澗甚至可以感到烈火灼燒的熾熱！

然而，火線觸到邊緣的黑暗後，非但沒有能夠傷其分毫，反而漸漸融進了黑暗裡。包圍著他們的黑色更加濃稠，上麵隱隱的還有了暗藍色的光華流動。

見自己的幻火沒有像方才一般起效，少女卻不肯放棄，又投入了更多的靈力。但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沒有激起半點波瀾。

一下子耗費了這許多靈力，少女有些%e8%84%b1力的微微喘氣。徒勞無功，少女氣急的喃喃道，“這個幻象也太牢固了，竟然消弭了我這麼多幻火，這還是幻術嗎？”

“快住手！這不是幻術，”一言提醒了身旁的黑衣劍客，溫南澗驀地想起多年前曾在古籍上見過的一個與幻術相似的術法來。“‘十方空華境’……是‘十方空華境’，不論投入多少靈力都會被吞噬的一乾二淨的！”

“吞噬？”少女也已覺得吃力，溫南澗一說便順勢撤了手。

“對，不是消弭是吞噬。”溫南澗解釋，“這是一種與幻術相似的術法，但它會吸收周圍的靈力歸於己用，你繼續用幻火灼燒它，不但不能傷到它，反而會增強它本身的力量。”

和幻術一樣，十方空華境本身並沒有攻擊力，但它會屏蔽外部的所有信息，景象、聲音、氣味……進了十方空華境的人所見所聞就像是被困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受困者很容易就會以為是進了幻境，然後等到他們試探各種辦法想要打破幻境的時候，十方空華境就趁機吸收他們的靈力。等到各種術法都試一遍之後，被困的人也差不多靈力耗儘而亡了。

而在整個過程中，施術者除了需要在最開始布下十方空華境之外，甚至不需要費力去維持它。

隻要被困的人還在試圖反抗，十方空華境就能獲得足夠支撐自身存在與流轉的力量！

剛剛他們一開始遇到的應該確實是幻術，所以可以被她破壞，但第二重卻已不是幻術，隻是二者確實相似，十方空華境又是比幻術更高等的術法，他也隻在書上見過，加上他們慣性思維，才想錯了。

溫南澗說，“‘十方空華境’靠吸收對方的力量反擊，所以用術法是破不了的。”

“那怎麼辦？”一聽術法沒用，少女立刻蔫了。

“也不能說完全無用。”溫南澗說，“我曾在古籍上讀過，這個術法要破不難，隻需認準一個方向全力攻擊，當其吸納靈力之時結界會有一瞬的不穩。我們隻要在那一瞬穿過邊界，十方空華境也就破了。隻是……”

她問，“隻是什麼？”

“隻是我擔心這十方空華境外麵，還不知是個什麼情況。”溫南澗擔憂的道，“能夠施展十方空華境的人必定修為極深，他既布下了這個十方空華境想困住我們，又怎麼會容我們輕易的離開。……恐怕正在結界外麵等著我們。”

“那也沒辦法，”聽說有辦法破解，少女立即又打起了精神，道，“我們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裡，不管怎麼樣，總要先出去了再說。”

“說的不錯，”溫南澗點頭同意她的話，“那這樣，待會兒姑娘全力攻擊正東方向，然後我們同時往東南和東北兩個方向疾奔，試試看能不能衝出去。不過速度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