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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40 字 1個月前

就是心火肝火肺火一齊燒啊!燒的人君的架子都塌光了,像什麼呢?像孤魂野鬼!舉目傷情,無處話淒涼,看得我一個老粗都跟著一道慘情!所以說你就彆犟了,該接旨接旨,該乾嘛乾嘛!”。如果當事人不是當今聖上,且又不是個“帶把的”,兩邊就般配了,般配了他還想保媒拉纖來著。不是麼,人生在世幾件事——生老病死,婚喪嫁娶,婚娶是頂大的大事了,這裡邊講究什麼?不就講究找個對你好的,兩人攙扶著,相守到老麼?滿世界尋摸,像皇帝這樣實心待你的還真難找,碰到了就彆錯過去,趕緊湊成雙對,彆這麼摽著了!可惜了了的,兩邊差就差在了“男女”這條上,兩邊有一位調轉一下,或者他那將帥苗子換成女人,或者皇帝換成女人,那多完滿!天設地造啊!

楊將軍腦子裡濃油大醬,嘴巴上卻是沒油少鹽,到底不是慣玩言語的,說到最後不三不四,不上不下,他那將帥苗子一直拿“你今兒個是怎麼了”的目光打量他,弄得他越說越掉鏈子,到了最後終於沒憋住,一禿嚕嘴就說了大實話:“我是說禁軍統領也挺好的,總領整個內城的防護,那可是天子近衛,非心腹不能委以此任……”。

“所以楊將軍是想說‘彆給臉不要臉’了,對麼?”

糟!他怎麼忘了遮掩了?!和那將帥苗子處了三年,旁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他那“軸”脾氣?完了,指定要給人家當成說客了!

掉了鏈子的楊將軍著急忙慌地從腦子裡挖詞兒,情急之下,又掉了一回鏈子,“不是給臉不要臉的事,是抗旨不尊的事!天子旨意是由得你說推就推的嗎?!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說完才覺出自家那張嘴的無可救藥——越描越黑,越說越不像。怪道人家說丘八還是死心塌地地抄刀子砍人罷了,千萬彆往“文事”上瞎摻和,一往文事上摻和,準保得罪一片!

這位有沒有被得罪他不篤定,但人家默然了,默然的意思很多,要麼懶得搭理你,要麼是默然著尋後招“將”死你。

“我想隨你回蔚州,邊事比都城禁軍更要緊,周朝與梁、蜀數年內必有一戰,蔚州打理好了,可以供軍糧、造戰船、練水軍,甚至可以連苗疆,取道沱江順流而下,直取梁朝都城!”

楊鎮微張著嘴聽他那將帥苗子描一幅宏圖巨景,波瀾壯闊,無比遠大,聽得他熱血沸騰,後來他想到了皇帝,想到皇帝那份“願同塵與灰”的心思,沒多會兒血又涼了下來。他想,構想是挺好,放在以前,沒的說,一定死皮賴臉地去和皇帝“磨”,軟磨硬泡,不信還磨不出個人來!現在他還敢麼?所謂“不知者不罪”,啥都不知情的時候,傻大膽情有可原,明知是怎麼回事了,還敢往老虎嘴裡扒拉肉,那就是上趕著找死!再說他也怪不好意思的,皇帝不知幾時就惦記上的人,讓他占去好幾年就不說了,眼下人家剛從死彆的傷心傷肝傷肺中緩過來,好不容易能放在跟前好好瞧幾眼,哦,這當口他搶上前去一叉子把人叉走,那不是吃飽了撐的麼?!做得出?!

“咳,”楊將軍清了清嗓子,來句中庸的,“蔚州隨時可以請調麼,要緊的是都城這邊……”,說來說去,話成了車軲轆話,轉了兩圈又轉回原處去了。楊將軍的意思是,隻要你能把皇帝那邊說通了,我這邊就是一碟小菜,隨便來!想啥時候來就啥時候來!

這話說了跟沒說差不多,說完楊將軍就啟程了,趕不上看這事的後半截。走半道上,得了消息,說是皇帝居然收回成命,從護衛將軍所請,辦了講武堂,安了個有類於“國子監祭酒”的官給護衛將軍,正謀劃不日傳令各州縣選拔將帥人才送至講武堂,為周朝青黃不接的軍伍培養一批少壯。這叫啥?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從禁軍換到了講武堂,看似天差地彆,實則換湯不換藥,反正人都讓皇帝釘在留陽了嘛,擱哪不是擱,人在跟前就行。至於距離的事,那是可以慢慢來的。

卷三、萬萬般紅塵癡纏

第57章 講武堂

講武堂是隆佑九年七月初十皇帝下旨設的,正式開壇設講卻是十月中旬的事了。這當中的三個月用在了選拔上。這回的選拔甚至比隆佑四年冬的科考更嚴,關口更窄,其他不論,單說一條:各州縣拔上來的人要經過文試、武試,最後還得站到大殿上讓皇帝掌眼。有那膽敢濫竽充數的,一經查實,不單隻是拔上來的人倒黴,主試、副主試、知州、知縣,一串人跟著倒黴!皇帝剛出手收拾了門閥,周朝上下大換了一次血,各州縣的大官小吏動作奇快、效率奇高,倆月之內陸續將人選送至留陽,文試武試殿試,又耗去一個月,待兩百名精挑細選的將帥種子玄衣肅服齊聚講武堂,都城都已經開始下霜了。

講武堂正堂闊大氣派,容兩百人仍寬綽,無門無窗,隻幾十檁巨碩圓木撐起,寒風穿堂,無遮無攔,兩百人鼻下都冒著一團白氣,已有人私底下嘀咕這講壇設的忒也“山風野趣”了,數九寒天不是要生生凍殺人麼?!且,講武堂的掌事人架子端的是不是太大了點,說是卯中集會,現在都申牌末尾了,一群人一晾晾一個多時辰,是軍旅行徑麼?!

等到巳時,急脾氣的已經耐不住了,站起來要走,邊走邊破口罵道:“什麼勞什子講武堂,把咱哄了來,扔在這兒喝西北風玩兒!呸!老子不奉陪了!走人!有一道走的沒有?”說話的這個名叫杜子羽,是濮陽杜家的旁支,算是站在犄角旮旯裡的門閥,祖上也曾風光過,然而自祖父杜斌過世後,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傳到他這輩,幾乎與寒門平頭等身了。此人少時頗好拳腳,正經拜了師傅學了幾手硬功夫,入了軍伍做了丘八,領著薄薪淺俸,常常開支不過來。窮,但倒驢不倒架,憑力氣掙來兩個錢,除去貼補家用,其餘的都拿去結實朋友了,故交不說遍天下,起碼在濮陽城內三教九流沒有不認識的。這回能撞上這個時機,消息也是某位故舊透給他的。因濮陽地方不大,不設征比點,他還問人家借了盤纏,上到汴州城去,一層層拔上來,費了多少氣力心血,結果呢?給人晾在霜冷當中,沒個收梢!不走乾嘛!

有了打頭的,後邊跟過來幾個人,正要往外去,沒提防左手邊第一口圓柱底下轉出個人來,悠悠說道:“沙場之上,兩軍相爭,圍城打援,一等就是幾日、幾十日、甚至幾年,幾年後還不定能等到時機,怎麼,才等了兩個時辰不到就躁了?”

能從十幾萬人中間超□□,坐到這講武堂當中的,須得不是等閒人,他們看看來人架勢,再聽聽言語,即刻知道這人是誰。

護衛將軍何敬真的名聲不說“動天下”,起碼在丘八中間流傳甚廣,從雍州到青州,再到蔚州,鬨出了蔚州案後,有點意氣的都為他扼腕唏噓過。數月前的留陽之圍,這人敵營中往來,最後為了給兩百多殘兵開出一條生路,竟差點生生把自個兒炸死!這份悍橫,近歲以來,無人可比。兩百人早就憑想象自顧自地給護衛將軍安了大膀圓腰,過%e8%83%b8長髯,黢黑臉膛。兩頭一碰麵,見了廬山真麵目,立馬不適應了——怎麼能是這麼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白臉?!彆是假的吧?!

何敬真死去活來,也不過就是五個多月的長短,本就不壯實的人清減不少,加之閉戶調養,門都少出的,幾個月下來捂都捂白了,看上去正宗的一隻繡花枕頭。

然而,沒人敢小瞧這隻繡花枕頭,原本喊著要撤的幾人這時都頓住了腳,看他往講壇上走。兩百人一同屏氣斂聲,等他的開場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兩百人當中,真正上過沙場的不足三成,三成當中,真正曆過大仗、硬仗、苦仗的,又不足三成,也即是說,今時今日的講武堂,是名副其實的‘講武’,紙上談兵,棋盤中指點,圖紙上往來,能說的不過是些乾巴貨色。”

聽到此處,下邊有不服的開始鼓噪了。

“照這般說法,那還辦來做什麼?裝樣子麼?!”

他也不接話,任由底下兩百人七嘴八%e8%88%8c各說各的,等他們說無可說,聲音稀落下去,終至鴉雀無聲了,才往下說:“即便是紙上談兵也得談,而且還得把人都集到一處來談,為的不過是養出一兩分同袍相援、和衷共濟的心腸,須知戰事不是一家一派單打獨鬥就能濟事的,尤其是十幾萬幾十萬人協同,分幾路作戰時,最怕的是什麼?是‘一軍危急,他軍不救’,是‘隻容小我,不顧大局’!”

兩百人都聽說過“蔚州案”的始末,知道這是護衛將軍九死一生之後的痛切之語,言發肺腑,故而格外能觸動人心,兩百人靜默著聽他講古往今來,將所見所聞所感,講到了“時機”與“耐性”。

“一軍危急,他軍不救又分幾種情形:一種是與彼有嫌,存心不救;一種是自掃門前雪的不救;還有一種是欲救而不得,究其根由,還是失在了‘耐性’上,戰時排兵布陣講究廟算,講究謀定而後動,布局在先,行動在後,然而兵事瞬息萬變,當守的沒耐性守,自作主張退卻或轉移,一旦一軍有險,他軍卻錯了位置、過了時機,兩邊叫敵軍衝隔開,想救也是有心無力了。這種境況最是可惜,還望諸位在講武堂的這些時日多多用心,彼此討教,莫要虛度了光陰。”

最後這句說得有些老氣,一點不似剛二十四五的人說的話。他對自己的苦痛守口如瓶,並沒打算亮給誰看,一句老氣的話淡而無味,但當中的好意規勸重有千鈞,意思也深——如果一國一朝沒有養出一群危急時刻不顧一切緊緊抱團的將帥,那“天下太平,萬物安寧”就是空的,壯麗無比卻遙不可及,這就是他為什麼站在這裡,領一個看上去既無油水又無好處的虛銜的原因。不管這些將來的將帥種子們如何設想,他該說的已經說完,接下來該把位置騰給“嘴上談兵”的夫子們了。

當然,夫子們也不簡單,都是些從戰場上活出來的老將,歸家榮養了,皇帝一紙詔令請出山來,就為這半年的課業。行軍布陣可以看書,戰場上的生死經驗可是千金不換的。兩百人同寢同食,同讀書同習武同練陣,四十天後,該實戰了。兩百人分成兩隊,每隊一百人,一隊由何敬真領著,一隊由老帥褚季野領著,弄個小型的兩軍對壘。還動了真格的,從上到下,人人都一身重甲,這重甲重有好幾十斤,人人都憂心護衛將軍那大傷初愈的小身板能否撐得起這套東西,後來見他打馬從外來,一身重甲壓上去照樣把上馬下馬、趨前退後玩得很順溜,就放下心跟著他衝鋒陷陣去了。

兩邊戰至膠著,禦醫來了。再過一會兒,皇帝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