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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68 字 1個月前

的,可能麼?所以他當時聽說何敬真給召回來封了護衛將軍,直覺就有蹊蹺,然而他壓根不往這頭想,他老往什麼“打虎%e4%ba%b2兄弟”、“上陣父子兵”那頭想,勉強自己給自己扯了個淡說:哦,這局都布置完了,東南西北的兵都調到附近伏著了,還總放假消息出去,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為了收拾門閥,為了“打老虎”,打死了老虎,也順便照顧照顧師弟,安安穩穩的一個軍功,遞到師弟手上,扶持蔭蔽,日後也好得個膀臂。

然而,扯淡終歸是扯淡,若皇帝待何敬真的心不是“師兄弟”,而是“綰發結同心”的“夫妻”,而且是“願同塵與灰”的那種,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飛狐口那次一定是有人攔著,沒人攔著皇帝鐵定星夜馳往,%e4%ba%b2自探生死,才不止一個八百裡加急打來回。蔚州案那會兒,皇帝應當比他還急,比他還怕那人受傷受罪受委屈,夜半%e4%ba%b2赴監牢探人,估計少不了暗暗的心痛。留陽之圍,人被火藥筒子炸成了那副模樣,禦醫們都斷救不回了,皇帝還不肯死心,還要撈稻草、抱浮木,這一夜工夫熬下來,還不定怎麼錐心泣血呢!

楊將軍此時想起了之前他那些沒遮沒攔的話:什麼“護衛將軍早已死國”、什麼“就剩一地的碎渣,哪還找得著人”……越想越覺得皇帝心%e8%83%b8寬廣,有個人支著張鳥嘴在麵前一口一個“死”、一口一個“碎渣”地往他心頭插刀、翻絞、撒鹽,他還能忍著不當場發作,不讓人把這人拖出去賞一頓亂棍子,這是一種什麼樣的耐性?!

想完以後,楊將軍後背出了一層白毛汗。他瞄了一眼皇帝,瞄到他發青的麵色,血絲滿布的雙眼,微微泛紅的眼皮,心裡嘀咕:昨日“死彆”時一定是哭過了,還是那種悄無聲息的哭法,兩行淚刷拉拉的沿著目邊衝開,衝得眼皮鼻頭一陣紅,鼻頭的紅經過一夜已經下去了,剩眼皮的紅始終沒下去。可憐呐!九五之尊,想要個什麼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要不要得來是一回事,真要來了,護不護得住還另說。走“旱路”本就不是大道,硬要走,那就得做好各樣準備,包括兩人半途分離的準備,過不到老的準備,老了死不到一塊兒的準備,死了埋不到一塊兒的準備。當真不容易!

“陛下,何將軍吉人天相,定然會轉危為安的,您先進去歇一會兒吧,都一整夜沒合眼了。”楊將軍可憐他們家陛下,扭扭捏捏地上來勸皇帝進正殿裡眯一會兒。

“不必。”哪知道皇帝倆字兒就把他的同情心給打發了。

楊將軍不會說話,隻曉得這類說爛了的“吉人天相”、“轉危為安”,他也有些自知之明,閉了嘴,默默地接著可憐他們家皇帝。可憐了不多會兒,偏殿的門“吱扭”一聲響,兩人麵上鎮定,心裡止不住一顫,都是一回身,回身朝向偏門裂開的那一道縫。老太婆瘦小枯乾一張臉隱在當中,說一句:“好啦,進去看看吧!”,就又關上了。

第55章 死去活來

楊將軍想:這老婆兒也夠損的,不明說裡邊的人是死是活,讓進去看,是看死而複生的第一眼,還是看傷重不治的最後一眼,讓人不上不下地吊著,真討厭!

再扭過頭來看皇帝那邊,九五之尊這時是僵硬的,整個硬化的那種硬,不知道何去何從的那種僵,強撐著架子走過去,推開門,進去“看”結果。楊將軍沒皇帝那麼大膽子,他隻敢巴在門縫上往裡瞧。裡邊幽暗,主要是偏殿太過空闊的關係,一點燭光隻能照到床榻邊的一小圈,想要看清楚是不可能了,但看不清楚也有看不清楚的好處,彆正麵直切,那樣心肝肺啥的還能少受點兒磨。他是真心佩服皇帝,學人家弄“比翼鳥兒”,這會子翅膀很可能要折一邊了,他還有那個膽量去看,有那個心腸去熬!

他邊感歎邊看著皇帝一步步走近床榻邊,躬身下去和那睡在床榻上的人額碰額,約摸是碰著了鼻息,皇帝繃緊的身形鬆了。

這就沒事了?真的假的?

楊將軍也想摸進去瞧瞧,但皇帝在裡邊呢,他不好進去湊熱鬨,就拔長了耳朵聽,聽皇帝和那老太婆說些什麼,隱隱約約聽到什麼“還未明朗”、什麼“還得再過兩三天,兩三天後若是人醒了,就沒事了。”,又聽老太婆嚴聲教訓皇帝,說什麼“人傷成這副模樣還讓騎馬!救命如救火,還慢慢騰騰地折騰!真是缺心眼的‘漏勺’!”,什麼“先期派去的醫者也是飯桶子!就不會先喂他一丸保心丹,先保住心脈?”,什麼“前邊若是料理好了,何至於到現在這個地步?可見周朝的確無正經醫者了!”。直聽得楊將軍渾身瘙癢,“漏勺”和“飯桶子”他至少占了一樣,慚愧得很,也不好意思聽了,趕緊從門邊撤出去。要說楊將軍這時運也真是的,光聽了倆耳朵沒用的,後邊那段最關鍵的他沒聽著!嘖!

他遁了之後,皇帝還在裡邊虛心受教,為了師弟一條小命折腰賠小心,求人家好歹發慈悲救下一條性命。那老太婆抬了抬手,說,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們家狼主千歲。你也彆著急,我不救救不回的人,既然來了,就必定顧到底。皇帝平心靜氣,一點不計較老婆子話裡話外的橫衝直撞,也可以暫時拋撇羌國的狼主千歲費那麼大勁來救一個不相乾的人,後邊究竟有什麼瓜葛。他隻想要他好好的。好好的活。彆把他一顆心帶進不見天日的地底裡一同埋了。彆讓他再嘗一回那種茫茫然不見儘頭的絕望。

“行了,人你也見過了,出去吧。後天再進來。”老太婆又揮了揮手,讓皇帝出去。

皇帝這回到底沒忍住,關隴舊族的犟脾氣反上來,犯犟了,他說:“朕要守著他。”。

“哦,要守著他?他是你什麼人你要守著他?”老太婆人老嘴皮子沒老,一句話直指要害——你要守他,三天的工夫不短,你憑什麼守?人給你守壞了守死了,我回去怎麼交代?即便不是你守壞的守死的,難保你底下人沒有這類心思,你在這兒,他們就有了進去出來的借口,隨便來兩個人,放點兒什麼東西,對一個一隻腳還踏在鬼門關裡的人來說,死過去簡直太容易了。所以,在這兒的人越少越好,少到隻剩她這個老婆子,真要出了事誰也不用找,就找她,死罪活罪她都認。

“……他是朕性命交關的人。”皇帝砸出來一個分量十足的由頭——性命交關,就是說他沒了,他也就難活了。

老太婆聽了,當時就是一愣——性命交關?父子兄弟也不到同死同活的地步吧?他乾嘛這樣要死要活的?一轉念,明白了些許,問他:這人是男的,你不計較?②本②作②品②由②思②兔②網②提②供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皇帝微微一笑,說,你們狼主千歲不也沒計較麼。

老太婆本來沒多想,經他道破,頓時想了個一清二白。狼主千歲到底年歲太幼,十七八,沒見識過世間聲色,不曉得當中滋味,一時的幻惑是難免的。不像這位,都過了而立之年了,還這麼要死要活,扭也扭不回頭的堅韌,鐵了心一條道走到黑的陰狠,不到手不乾休的決絕,狼主絕不是他的對手。那就好辦了,治好了這個人,交到這位手上,送出一份人情,也掐掉了他們家主子還帶著奶味的春心,一箭雙雕。

“你要守就守,醜話說在前頭,你們的人萬一有了什麼動作,我可不包這‘萬一’的票!”畢竟有年紀了,操持了一天,難免人困身乏,他要守就讓他守,自己樂得去偷一會兒眠。

皇帝有長性,有耐性,有韌性,整整守了三天。這三天內的換藥、喂藥、喂水、喂食,都是他一手操勞,從不假他人之手。其他倒也罷了,換藥才是真考驗——疼!感同身受的疼!他得先平躺在那人身邊,把他“疊”到自己身上,死死緊抱,才能把他完全定住,不讓他在無意識下從青麻布裹成的第二層軀殼中%e8%84%b1出來。那種程度的痛,該怎麼形容呢?怎麼形容也不足萬一,要痛到什麼地步,才能使一個已經虛弱得翻身都難的人,把兩天以來積蓄出的一點氣力“噴發”式的一次耗儘,不停的翻滾打挺,全身被青麻布裹得鐵硬,一樣止不住他疼瘋了的彎折、扭曲。見過殺黃鱔的人,大概“看過”那種痛——一條溜滑的活鱔魚拎出來,先拿一枚兩寸來長的大鐵釘釘住頭部,鱔魚疼痛的舞動就從這時候開始,一把快刀子順著脊背拉下來,露出脊骨,然後,刀子一根根剔掉脊骨,每剔掉一根,鱔魚就徒勞地卷曲一次,細細的尾巴卷上劊子手的手,力儘之後緩緩滑下,一次,一次,又一次……,開了膛的肚腹就這麼大敞著,肌理鮮明的血肉微微顫唞,還未摘除的小小的心肝肺膽跟著一塊兒抖,這顫唞的舞動要一直持續到鱔魚死透了為止。皇帝看著自己生死交關的人一次次這麼樣的“顫唞”,一次次這麼樣的“舞動”,原本慘青的麵色加速萎敗,兩頰凹陷,眼眶青黑,三日三夜的不修邊幅催生出另一張麵孔,見了的,沒人會覺得這是九五之尊,隻覺得他就是個被糟糠妻的病痛折磨得憔悴已極的普通男人。心血都快熬乾了還不肯放手的普通男人。

換藥的痛熬過去,折磨到頭了吧?沒有。後邊還有無數道關口。頭一道就是換藥之後的嘔血,換一次藥嘔幾次血,嘔的都是積在肺腑裡的淤血。一般是在換完藥兩個時辰以後,淤血外滲,回流,這時候得有個人在旁邊扶著,讓傷者側躺,免得血塊塞住咽喉,生生憋死。換完藥後皇帝不敢合眼,坐在床邊守著,一旦床榻上的人有點什麼異動,他馬上能接應。一開始是緩緩的從嘴角漏出,一刻之後血就洶湧了,皇帝趕緊上前把人攙起來,靠到自己肩上,一手攬住腰,儘量輕輕側過去,另一手輕輕托住他下巴頦,血塊湧出以後,撕心裂肺的嘔血開始了,一團團的血在兩人身上洇出兩片腥膩的紫黑,對半開,一半在那人的青麻布“軀殼”上,另一半在皇帝的龍袍上。

一次換藥從頭到尾持續四個時辰,亥初開始,寅末到頭,皇帝看那人昏昏沉沉睡過去了,才從偏殿出來,換身衣服,用兩口粥食,有時歇一陣,有時不歇,接著批折子。都城那邊大局已定,但細務不斷,有呂相和褚帥坐鎮,小的都解決了,呈到他這兒來的都是軍國大事,怠慢不得,折子來一份批一份,事情轉一件辦一件,雷厲風行。

三天的打熬,老太婆看在眼裡,她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服氣的。服氣這位周朝帝王逢到大事時節的殺伐決斷,有幾回傷者情況危急險重,要用虎狼藥猛攻,用下去就不知道還醒不醒得過來的,問他討決斷,你能見到他虛著眼神遊,神遊到“天長地久有時儘”那頭去了,但也隻是一瞬,一瞬之後他會告訴你該怎麼治就怎麼治,彆猶豫,儘力去留一條命,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