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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12 字 1個月前

臟血,一動就往喉間湧,一口接一口的吐,一張臉一點人色都沒有了。就這樣還要逃呢,緩了一會兒,催馬就走。根本勻不出力氣夾緊馬腹的,就這麼險險掛在馬背上,半掉不掉地走%e8%84%b1了。獵手實在掛懷,忍不住遠遠隨著,一直隨到楊鎮帶人一路尋來,兩邊迎頭碰上,%e4%ba%b2眼見到有人接手這個半死不活的人了,才鬱鬱歸去。

楊鎮這邊前腳剛撿到人,皇帝那邊後腳就收到了密報,當即回轉,人還沒到,聖旨先到了,讓楊鎮彆回都城了,就往都城北邊的一處小行宮走,一來那兒近便,二來那兒有溫泉,對於急需調養的人來說再合適不過。

說實話,能把將帥苗子撿回來,楊鎮心裡頭的歡喜是真格的,但那隻是迎頭碰上的時候,後邊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淨發愁呢——看看!看看!好好一個人都成了什麼樣子了?!我個天爺!還救得回麼?要是救不回來,眼見著人死在跟前,那就等於又往自個兒心頭戳兩刀!

人給弄回北行宮了,幫不上忙的楊將軍在偏殿門口陀螺似的打轉,邊轉邊止不住的回想剛剛見到的那副慘狀——渾身都是血呀!血呀!血呀!一開始他扶著那人騎馬,騎了一會兒,不行了,一口接一口的嘔血,嘔得他一個見慣了血的老丘八都眼暈。騎馬太顛簸,不能騎,那好,調輛車子來怎麼樣,車子裡邊鋪上幾層的厚褥子,弄兩匹乖騾子拉著,“得兒得兒”地往北行宮去,夠慢了吧?夠仔細了吧?那人還是一口接一口的嘔,嘔出來的血從紫黑到暗紅到血紅,楊將軍見了愈加揪心——前邊出來的是深淤血,中間是淺淤血,最後出來的就是鮮血了,再這麼下去有多少血夠嘔的?!終於進了北行宮了吧,安排好傷重的這個,安排好守備,安排好聽使喚的人手,等著!

禦醫們早就在這兒候著了,現在就等他們斷生死了。楊將軍見禦醫們進進出出,一會兒換一位、一會兒換一位,再一會兒又一群人湊在一起議論;又見內侍們一盆盆清水端進去,又一盆盆血水端出來,突然覺得胃囊子和尿泡子一同漲滿,又想吐又想尿,忍不住去了趟圊房,放了一泡尿,尿泡子清空了,但胃囊子還滿著,從胃口一直滿到了喉頭根,堵得慌。他覺著自己渾身血腥味,又腥又膩又衝,尋思到底是哪來的這股氣味,低頭一看,自己半邊袍子沾滿了那人的血……楊將軍頭暈目眩了一會兒,慢慢蹲在了圊間的坑上,獅吼虎嘯地一陣乾嘔,嘔得倆眼一抹黑,好不容易嘔完了,扶牆站起來,雙%e8%85%bf發飄——就這還能叫“武夫”?!叫軟腳蝦還差不多!

其實,這也不能全賴楊鎮,這大哥沙場征戰時是殺人不眨眼沒錯,但都是儘量一刀斃命,給人家一個好死的,沒有生撕活剝的習慣,也沒有讓人在麵前掙紮著慢慢死的習慣。沙場上死得多難看的都有,是實話也沒錯,但那是不走心的,因為和自己個兒沒多大關聯,看看就過眼了,不往心裡去,當然沒問題。這回這陣仗——好麼,自己苦心栽培了好幾年的將帥苗子——說得過點兒,好比自己家養的獨苗兒子,攤上了這樣的傷勢,外傷也就罷了,還兼著嘔血的?!這些禦醫到底靠不靠譜?!咋進去出來出來進去,出來一位端出來一盆血,有這麼治傷的麼?!見了這樣鈍刀割肉的醫治,他能不乾嘔不倆眼一抹黑不雙%e8%85%bf發飄不“軟腳蝦”麼?!他都不敢進去看一眼人活沒活著!誰厲害誰進去,反正他楊鎮受不來這樣的磨!

楊將軍在圊間內站了半個時辰,站得兩%e8%85%bf酸麻,不能再站了,想想現在不論好歹也該有個結果了,就硬著頭皮往偏殿走。走了一會兒覺著蹊蹺了,怎麼不見內侍往來了?還有偏殿門口那些個負責防衛的侍衛呢?都哪去了?他不知道皇帝已經來了,清過場了,此刻正準備做一些“夜半無人”時候才能做的動作。他甚至不知道他在圊間裡站著的半個時辰內,禦醫們已經集體給出了定案——他那將帥苗子活不了幾個時辰了,眼下皇帝正和他死彆呢。

楊將軍一根直腸子通到底的人,向來不會琢磨這些異常狀況背後有些什麼特彆的因由沒有,還這麼渾不知的往偏殿走。

當然,這回這事兒一樣不能全賴這大哥,皇帝隻說讓“退下”,沒說退多少,誰該退誰不該退,匆忙當中,禦醫們退了,守門口的退了,守偏殿四周的退了,剩在偏殿後邊圊房裡的楊將軍剩也就剩了,堂堂一個正三品的西南總關防,難不成上個圊房還有人專程跟進來趕啊!

第54章 生死一線

於是,這條漏了網的魚就從圊房一路逛蕩過來,搖頭擺尾的,邊覺著蹊蹺還邊往前遊。暗線上的人隱在暗處看著,因事先並未得到皇帝明令,也拿不準這家夥究竟是不是皇帝叫過來的,是攔還是不攔,就一層層朝上報,直報到主事人那兒,主事的那位想,既然皇帝沒有明令讓攔下,那估計是有旨意讓進去,那就放過去吧,盯著點兒就行了。楊將軍一門忠烈,說直白點兒就是滿門的丘八,幾輩人專門替幾朝皇帝操刀子砍人,對認定了的主子,那是死不回頭的死忠到底,絕不會做出任何危及皇帝的事體,想來主事的那位也是看準了這點才不攔他,任他一路瞎逛蕩的。

從根底上說,這事兒主要賴皇帝。然而在那種關口上,要賴他也不好賴,不是麼?九五之尊心亂如麻的節點上,哪裡想得起來那麼些事呢?即便有疏漏也是尋常。

然後楊將軍毫不自覺地從那疏漏中鑽來鑽去,直直撞向偏殿。

剛撞到偏殿門口,楊將軍就驚傻了。他傻站在門邊,看著此生難忘的一幕:皇帝跪在床榻前,俯身%e4%ba%b2他那將帥苗子。從鬢邊開始,眼角、眼皮、鼻梁、一路流連,直到%e5%94%87邊。%e5%94%87邊這下%e4%ba%b2的最是情深似海,最是痛徹心扉,最是萬念俱灰。這場景太過異色,好彩沒把楊將軍唬個“狗啃屎橛子”。他想:什麼情況這是?師兄弟?啊?師兄弟犯的著來這套麼?不不不,這事兒、這事兒它有點兒古怪……得好好理一理前後……嗯,皇帝和那位是師兄弟關係,十幾年的師兄弟,感情深,所以說,這是準備喂藥?……

皇帝此時背對著楊將軍,光傷心就夠了,顧不上後邊這個唬得找不著北的人。又兼剛清過場,偏殿內外,方圓多少丈之內都沒留人,壓根兒沒人過來提點楊將軍這麼明目張膽地窺視帝王行事,會有啥後果。他就這麼樣傻傻看著皇帝啃那個睡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到皇帝解下自己束發的冠帶,披頭散發地靠過去,牽起那人一縷發,再牽起自己一縷發,打了一個同心結。打從這刻起,他那“師兄弟喂藥”的自欺欺人算是到頭了。誰才“紈發結同心”?夫妻!皇帝這是要乾啥?啊?“水路”不走走“旱路”?也不對哇!看他“水路”走得挺好的,皇子皇女一位連一位的生,不像是好這口的人啊!那、那這是怎麼說的?!他可亂死了!

好在楊將軍還沒亂得忘了窺視帝王行事的後果,他從側邊悄悄溜了,心裡堵滿了亂麻。一路亂著溜到了北行宮二門外,正想好好把事情再琢磨琢磨,一支箭從他眼前擦了過去,釘在了他靠著的那顆柏樹上!

侍衛們一見情況不對,立馬動作起來,護駕的護駕、追的追、堵的堵,放箭的人有這把膽量來到這兒放這支箭,身手必定不凡,才不會乖乖呆那兒讓人逮呢!果然,不一會兒侍衛頭領過來回報,說是人沒捉著,但北行宮這邊也無甚大礙,看來這些人的心思不在刺王殺駕上。那究竟是要做什麼呢?這麼樣煞費苦心。他把那支箭拔下來,解開上邊係的一根絛子。展眼一讀,楊將軍臉色變了幾變,一開始是麵露喜色,緊接著是戒備,然後是疑慮,最後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決絕。他攥著那根絛子急赴偏殿,呈給了皇帝。皇帝和楊將軍不同,一瞬決斷,即刻派出人馬接應絛子上提到的那個人。⑥思⑥兔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幾十人出去,用馬車接回一個人來。這人是個瘦小枯乾的老太婆,老得腰身幾乎佝僂到了地上,見了皇帝不跪不拜,單問一句:“人呢?帶我去看看。”。氣定神閒的就下了命令,皇帝也照差遣不誤。關鍵是皇帝也聽她差遣,不用左右,%e4%ba%b2自在前邊領路,領到偏殿門口,老太婆擋下他,說:“行了,就到這兒吧。門窗給我關牢實了,漏了一絲半點風,人治死了我可不管!”。她這麼一說,誰還敢怠慢,一群內侍在皇帝陰鷙的目光下關門落鎖,再三確認,直到認定沒一處漏風了,才大氣不敢出地退下去。皇帝就在外邊等著,從午間等到晚間,午飯沒心思吃,晚飯用得寥寥草草,就是一門心思地等。等得心煩意亂了,就在隔壁正殿設個臨時的議事點,奏折都在那兒批,決斷也在那兒下,文武們有戰況奏報也在那兒遞,趕緊把腦子塞滿,免得空下來淨想些不好的事。皇帝批了一夜折子,抬頭一看,天邊已經微熹初露了,隔壁還沒動靜。他立起身,緩緩走到殿外,四月的天氣,風細細,微微涼,仰起臉來看天,似乎又是一個響晴的天。可他的天呢?萬一隔壁再來個“救不回”,他還受得住?一根絛子把他黑透了的天劈開一道縫,投進一絲光,他不管不顧地死死拖住,稻草也罷,浮木也罷,隻要肯給就行。給了又滅,開了又合的希冀才可怕。這道縫一旦閉合,扔他回潑天的黑暗中,他還能受得住?

受不住了。當真受不住了。

皇帝站在回廊下,一臉的苦淒清,楊將軍見了萬般滋味上心頭。他想,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樣一來,幾年前皇帝八百裡加急,向飛狐口前線打問何敬真的生死消息的事就有了解釋了。蔚州案發案時,皇帝連下三道指令保人、費儘心思把那將帥苗子從他手底下摳走,也有了根由了。就連這次留陽之圍的前前後後也都一一對賬了。

飛狐口那次,他還納悶來著,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師兄弟之間關係再鐵感情再深,也不至於動用公器吧?

蔚州案時,他還怕皇帝聽信讒言誤殺忠良,急得上下操勞左右活動,到處托關係找人,托來托去就是找不著敢管的人,找得多了,人家諱莫如深地和他說了,讓他彆插手,也彆費勁,這樁案子是皇帝%e4%ba%b2自下旨要徹查的,當時聽了心裡一“咯噔”,以為沒戲了,沒曾想最後得了個薄懲的結果,他在蔚州聽得傳信,還頭腦發熱,朝北跪下,結結實實地給皇帝磕了幾個響頭,邊磕邊高呼“陛下聖明”來著。

這些都不說了,就說最近這回——留陽之圍,一座十萬人口的大城,靠萬把兩萬的禁軍就能守住?拉倒吧,這群廢物囊串裡邊還淨是門閥那頭的人,能認真跟你守?就這麼放著讓人家攻進來屠城亡國,不做任何守備,薑太公釣魚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