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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25 字 1個月前

使一個活口。兩派打從一開始就沒把主意統好,於是這埋伏初設時就開了一道大口子。從“周朝使者一進主帳,即刻誅殺”;到“先談一天,撈得來好處儘量撈,撈不來好處再殺”;最後變成了一方私自行動,半夜設伏,另一方中途得了消息,攪和進來,幾方亂戰。

雙方和議的第二日淩晨,幾道黑影無聲掠近客帳,越過五百周朝兵卒,摸進了客帳內部,兩張床榻一邊站一個,高舉短刀,打算一刀從頸骨剁下去,把頭剁斷。不想一刀剁下去卻走空了,正驚疑間,一雙手滑上其中一人脖頸,掐住喉骨,一把捏碎,屍身軟倒。另一人覺出不好,急退,退得惶惶然,邊退邊左右顧盼,怕那不知從何處殺出的“伏中伏”。怕是怕不來的,伏中伏設了大半夜了,就等他們呢。這下又是從背後襲來,一招致命。一連擊殺幾人,小小客帳內幾乎沒地兒下腳了。

此時,呂相藏在床榻底下,黑咕隆咚中找不著北,壓根兒不知道他周圍倒伏著好幾條屍首。他這兩日勞心勞力,日夜費%e5%94%87%e8%88%8c,乏得很,床榻底下貓著直犯困,正打小盹呢,一隻手伸進來把他往外扽,瞌睡登時驚飛。何敬真拽著他從營帳口摸出去。發覺情況不對的伏兵們索性放開了手腳,從四麵八方包抄過來,人喊馬嘶,殺聲震天。何敬真帶來的五百兵卒或許在沙場經驗上有所欠缺,但有一條——不怕死,來了就沒想活著回去。五百人,個個貼身綁了一圈的火藥筒子,炸也炸出條生路來!

蜀羌軍那頭顯然是對這種魚死網破的狀況沒有任何準備,一時間給炸懵了。何敬真趁亂護著呂相朝東南方狂奔突圍。一層一層的敵卒圍上來,勢同野火,炸不儘、吹又生,尤其是那些羌兵,不怕刀砍箭射,火藥筒子把打前鋒的炸得血肉橫飛一樣不怕,後援一波波湧來。何敬真斜刺橫劈,轉瞬間殺倒一排,扯上呂相就往豁口衝。可呂相畢竟五十好幾了,老胳膊老%e8%85%bf,加上早年間沒調養好,現下蹲個身滿身的關節“劈啪”作響,跑得過那些如狼似虎的羌兵麼?隻見他越跑越慢,越跑越跑不動,喘籲籲,喉頭拉風箱似的響著,腳底下還絆了一跤,摔下去半天起不來身。何敬真倒退回來,從腰間解下一段絆索(想是早就備好了,知道呂相無論如何跑不快),把呂相扒拉到自己背上,用絆索紮牢,一隻手兜著呂相的%e5%b1%81%e8%82%a1,一隻手抄一把奪來的長刀,繼續朝東南方劈砍奔突。

東南方的守備的確比其他地方稀鬆些,火急關頭,即便明知山有虎,也得向虎山走一遭了。退至東南角,五百兵士已折損一半,殘兵圍成一圈把何敬真與呂相護在裡層。兩百多殘兵,人人手上都備有火鐮子,好用得很,往人多的地方一紮,火鐮子在甲胄上一擦,從燃到爆,不過是一眨眼的事。一個個袍澤在麵前爆開,殘肢斷臂四散,血肉飛濺,死無全屍的死法,活著的也隻能忍住傷悲咬牙往前,或是尋個時機朝密密實實的人堆裡紮,儘量死得值當些,一命抵十幾命、幾十命。

如果不是背著當朝相國,何敬真必然是斷後的那個,到最後留在敵陣裡,死得名正言順,就算事後那巫神得了消息,又怨得了誰呢?他可不受他怨。死生有命,命數天定,老天硬要收走他也沒辦法。

還真是個擰種!至死不肯承認這是蓄謀日久的一次自滅。至死不肯承認自滅的根由是忍不下日後零切碎剮的販賣,又賣肉又賣心,賣得麵目全非了,自個兒都不肯瞧自個兒。至死不肯承認他是有意要把白條打到來世去的。

然而,不論他如何暗地裡渴盼,一次乾淨的自滅是來不了了。他背上這個人,是師父口中“堪大用”的好材料,國之乾城,中流砥柱,不容閃失。所謂“亂”時看將,“治”時看相,在這由亂到治的關口,“相”的作用不言而喻,保住此人,就等於保住了“天下太平,萬物安寧”的一枚火種。因此,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必得護此人周全。往外衝時,他給兩百多殘兵的頭頭使了個眼色,要他相機接應。這人機警,見了眼色就從外層退到了裡邊,隨時準備把呂相接過去。

第49章 死國

何敬真這麼安排是為了防萬一。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得有人把這擔子接過去。接應的人選也是早就考慮好了的——五百死士裡邊隻有這人能接得了這副擔子。當得了五百死士的頭頭,手底下當然要有過硬的本領,這人本領不簡單,他少時被販到羌地為奴,就放在河套養馬,養了十幾年,一手套馬功夫非常了得,後來入了軍伍,改名鄭季,放到禁軍內做了個小小的十戶長,多年來一直無地用武,此番國難,浴血拚殺,死戰不屈,前幾日剛剛因戰功超拔成千戶。這次也是他自請領兵出城的,說是他這手功夫定能派用場,尤其是緊要關頭,亂軍之中搶奪馬匹絕不失手,有了馬,突圍也好突多了。蜀羌軍追得緊,鄭季相中一匹馬,絆馬索一拋,籠住馬頭一扯,馬兒仰蹄嘶鳴,何敬真一刀挑掉馬上的敵卒,兜緊呂相,飛身上馬,正要策馬疾馳,一支箭紮中了他的小%e8%85%bf,箭尖有鉤,箭尾帶繩,生生扯下他來,一路倒拖。摔下馬的一瞬,他憑本能急轉,一刀割斷背上絆索,把呂相從後背拉到身前,觸地之前將他拋了出去,拋給鄭季。一同拋出去的還有一份托付,讓鄭季千萬接好呂相這把老骨頭,接到以後翻身上馬,打馬便走,千萬彆回頭,最好把呂相放在身前,擋住他視線,千萬彆讓老家夥看見護衛將軍是如何“死國”的——引燃一個火藥筒子,肉身碎裂,骨肉支離,炸成一團血肉焰火。眼不見心不傷,那樣老家夥心裡能好受點兒。鄭季讀懂了,果然把呂相放到身前,頭也不回地打馬東馳而去。之後,他們與他一西一東,越離越遠。

何敬真被倒著拖了一會兒,停了。周圍是幾層羌兵,那支箭也是羌地所產,專為獵捕猛獸而製,一旦中招,隻好躺著等死,千萬彆掙動,越掙動那箭楔得越緊。他不掙不動,等那獵手近前收拾。獵手果然過來了,不過也隻是收了他腳上的箭就完了,並不上前。兩邊在拚耐性呢,倒要看看是誰先熬不住。他身上也藏著一枚火藥筒子,這麼些人,真炸開來,一命能抵百來條命,夠本了。但他還在等,他要拉個“大墊背”墊在身下,黃泉路上有了這麼個暖洋洋的墊背,舒服。他讓自己的想象逗得止不住想笑,一笑,獵手就給他惹過來了。幾乎不帶一點緩衝,那張和昆侖一模一樣的臉就出現在了他的正上方。都沒法形容見到那張臉時的感觸,可能是驚訝,也可能是驚嚇——債主追債追到了敵陣前,追到了他打算把自個兒當焰火炸的當口上,不得了!

何敬真一閃神,獵手單手就把他當%e8%83%b8叉起,叉到身前,兩張臉貼得極近,近得鼻息都能掃到彼此。彆說,還非得要這麼近才能看出這獵手與昆侖的細微不同——瞳色並不是純藍,而是藍中帶綠的一種翠色,垂在額間的一綹發也不是亮銀色,而是淡到極點的淺金,眉間沒有那一道舊疤痕。也有相像的地方,比如目光都滾熱深沉,都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式的心事重重,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鐘情”。也不曉得藏一藏目光裡的企圖,就這麼露在外邊,讓人一看就懂。人家懂了、用了、詐了,坑死了他了,他能怨得著人家麼?

幸好隻是相像,不然他還真下不去手去坑他。

一眼前後,何敬真心中的忐忑潮汐似的漲滿又退卻。沒了顧慮,人就痞了。他和那獵手咬耳朵,%e5%94%87湊到耳廓邊,遞了句私房話,估計挺葷,那獵手剛開始還沒跟上,跟上以後慢慢回過味來,白麵皮轟然燒紅,羞極著惱,一甩手就是個大巴掌,力道沒控好,一巴掌出去,人都打飛了,撿回來再看,%e5%94%87角破得非常徹底,一條血帶子蜿蜒而出,五指印布滿半張臉。

何敬真啐掉一口血沫子,還笑,好壞的笑,如果不看他眼神,這笑就是倚門賣笑的娼家才能笑得出來的笑。這笑還可以這麼讀:喲!雛兒呀!這麼不經逗,一句葷話就羞成了這副模樣,臉生麵嫩的,還想學人家當恩客。嗬嗬。*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獵手確實還嫩,比獵物年歲還少,外邊看著長齊全了,內裡其實還帶著一股奶味,不曾見識過同性風月,獵物一葷,他就迷怔了,蒙蒙昧昧地上前來拖他,想把獵物扛回巢裡好好收拾。

傻啊!觀人觀心,觀心觀眼,看那獵物快刀子般的眼神,一巴掌能打老實了才怪!

一錯眼的工夫,獵與被獵就顛倒了。獵物一把鎖住獵手喉骨,手上舉著擦著了的火鐮子,貼在獵手耳邊流裡流氣地誘哄:“乖,叫他們退開,備馬,送我一程,後邊有你好處。”。獵物%e5%94%87間帶出的風掃得獵手耳根酥|麻,一時麵色暴紅,也不知是為那“好處”而紅,還是為話裡邊的狎昵體己而紅。猶豫了一會兒,揮揮手讓羌兵們退下。

主子被拿捏住了,底下人唬得慌,想打老鼠又怕拍著旁邊的玉瓶兒,亂了一陣,馬也牽來了,人也退開了,如何挾人上馬倒成了大問題,何敬真腳上中了一箭,箭頭是□□了不錯,但傷口不淺,挪一步疼得鑽心。自己上去都困難,更彆提挾個個頭比他大許多,力道比他強數倍不止的人上去,這當中還一點差錯不能出。這樣窘境,那獵手自然也瞧出來了,剛想借機翻盤,獵物又把%e5%94%87湊到人家耳邊,葷了一把:“彆動,你若跑了,我也就活不成了。留得青山在,日後總能討回一二分利息。”。意思是若是讓他走,日後相逢還能給他一二分甜頭的打賞;若是硬要留他,那就隻好讓他收些殘肢碎肉回窩了。獵手到底是初次出獵,還當這是樁鐵板釘釘的買賣,全不知獵物為了%e8%84%b1身可以滿口打誑語。掙紮一番,自己偏身上馬,再把滿口誑語的獵物抱上馬,安放身前,一打馬就突出重圍去了,連周朝的殘兵都一道隨著撤,敞開了讓撤。好好一出“十麵埋伏”,硬是給唱成了“縱虎歸山”。

蜀羌相盟,為的不過是個“利”字。周朝的叛逆們反出去,為的也不過是個“利”字。到嘴的肉眼見著就要飛了,他們能甘心?也顧不得許多了,扯出一隊人馬攆上去,殘兵不管,那個護衛將軍如果不能活捉,就一定要殺滅,不然日後禍害不小。羌兵們見主子被圍,立馬也扯出一隊人馬過去解圍,這下徹底亂套了。那樣的混亂當中,摸魚最容易了,活路那麼好走,以致於誰也說不清那護衛將軍為何要引燃身上的火藥筒子,自己尋到死路上去。

當時,頭次做買賣就被騙得溜光淨的獵手正在護送獵物突圍,獵物忽然回身對他一笑,他一怔。又聽獵物和他閒話家常:“你叫什麼?”。“……盈戈。”年輕的獵手太過老實,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