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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43 字 1個月前

帝再渴再苦,也不能在這時把人留在身邊,還是得送走,送到個不遠不近的邊驛,什麼時候想了,想得非見一麵不可了,一夜之間就能打個來回的。於是,師弟發往的這處邊驛就選在了定縣。

臨行,皇帝不便%e4%ba%b2自相送,另一位師兄就給放出來頂事兒了。薛師兄自從聽聞師弟殺了人犯了事,被四千軍伍押回都城,極有可能吃斷頭刀子,他就正經起來了,也不招貓遞狗了,也不聚眾冶遊了,每日裡早出晚歸,吃了無數冷言語,貼了無數冷%e5%b1%81%e8%82%a1,從自家人這兒托到了外家人那兒,就為一件事——把師弟從斷頭刀子下搶出來!然而這是件裡外不討好的麻煩事,彆說彆家,就是薛家自己也不敢上去惹一身“腥臊”。二世祖掙命一般打滾撒潑也鬨不動他爹他叔他伯他舅的鐵石心腸,眼淚倒是流了有一籮筐。總是不肯死心的,救不出人,進去看一眼總可以吧?哪知皇帝獨食吃慣了,霸食勁頭更是萬中無一,任薛師兄如何在那兒傻使勁,就不讓他進去見一麵!起碼不讓馬上見,能省一眼是一眼。省到案子了結,人也發落完畢,都要“十裡相送”了,才彆彆扭扭派個人過去薛府遞話,說師弟幾時從留陽出發,幾時行經驛路口,要送就去送吧!

薛師兄得了信,喜得抓耳撓腮,著急忙慌地備這備那,備的東西塞了滿滿一大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要去哪兒閒逛蕩十天半月呢!

第二天早早在驛路口等人,等著等著薛師兄就被瞌睡蟲擒住,毫不含蓄地當街打起了呼嚕,差點沒和師弟錯過去。

師弟打馬從薛師兄跟前過,師兄正夢到少時的師弟立在萬丈深淵上練心法,飄飄忽忽,猶如一團輕絮,就這麼從他眼前飄下了深不見底的深淵。心驚肉跳之際,瞌睡也就醒了。他惺忪睡眼呆呆然四顧,正顧到一隊人馬從北向南來,先頭已經過了,一急,放開喉嚨嚎一聲:何師弟!不見應答,更加上火,一連嚎了五六嗓子的“何敬真”,當中有人掉馬回身望向他,“你是……薛師兄?”

從顯仁八年一彆至今,過去將近九載,茫茫經年,人事悠悠,少時的翠綠蔥蘢都留在了歲月裡,再見彼此都添了滄桑。送彆無多言,時限匆匆,多少細心思都來不及剖白,幾句說老了的問候都來不及說完,分彆就到了。

薛師兄站在驛路口的亭子裡目送師弟遠去,心中梗梗,良久無言。誰都沒想到皇帝也遠遠地參與了這場送彆。那天清晨朝霧濃重,天地間壅塞著一片灰,堅鐵一般牢不可破,十步以外看不見任何物事,皇帝還是起了個大早,從禦書房出來走到東城樓,一級一級攀上樓頂,立定,朝南望去。南麵一樣的大霧潑天,他就這麼在晨霧裡立著,立到師弟出城的時辰過去好久了,他才又一步步拾級而下,回到朝堂,料理那群被捅了窩的“馬蜂”們。

第41章 牛刀不能殺%e9%b8%a1!

朝堂凶險,出了朝堂也不見得十分太平。何敬真從留陽去往定縣,行經之處,不少地方(尤其是近邊之地)由於連年戰禍人口外逃,幾近凋敝。入了定縣縣境,進了兵營,出了名牌,領了職銜,這就算是安頓下來了。當天夜裡一股殘兵加山匪的雜合就打上門來,搞了場小襲擊,定縣武備廢弛已久,兵們各個是把逃竄好手,隻要來襲的在城防之外略略鼓噪,他們準保麻溜四散,找地方隱好行藏,待風頭過了才敢露頭。問緣由,問為何不戰而逃,兵們的應答也十分直白:老子飯都吃不飽,還這麼勤快上前送命,腦殼裡裝的是豆腐還是屎?!

不必說,又是一起因克扣糧餉導致的人禍。

現如今何敬真隻是個不大說得上話的百戶,受製於人,就是要查、要捉、要打、要殺,估計還輪不上他。定縣雖說是“蚊子%e8%85%bf上的肉”,論不起分量,得了不多,失掉不少,但也是麵鏡子,照出整個周朝的許多隱憂。況且此地近邊,本就不安定,放縱下去,年深日久難保不波及其餘州縣,何敬真寫了一封書呈遞給兵營的總管事(也就勉強算個千戶),說了情況,道了因由,提了對策。管事的千戶名叫張俊,是個老實巴交的老好人,也是個由書生半途出家的“文”丘八,投筆從戎是情非得已,因讀書掙不來糧餉,讀下去隻能餓死,索性報名參軍,當了一名軍中文書,說不上是時運還是黴運,打他任文書以來,定縣兵營裡的頭頭一個個死下去,死得沒人當頭了,就把他推上去坐了這把交椅,帶兵打仗一竅不通,倒擅長和稀泥,俠義心腸也有幾分,奈何手中無錢糧腰杆不硬[tǐng],一邊是克扣錢糧的縣衙,另一邊是饑得嗷嗷叫的兵士,兩頭受夾板氣。他見了何敬真的一封書,長歎一口氣,把他叫了進來,苦笑著說了目前狀況——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啥沒啥,隻能乾瞪眼。話裡話外的意思也很明白:我倒是想有一番作為來著,錢呢?人呢?其他的不論,兵士們的糧餉得又著落吧?定縣衙門挪去用了,吃光屙淨,我朝哪討去?派兵圍縣衙麼?這麼一群軟腳蝦,提溜出去估計也嚇不住人家,鬨大了倒成了聚眾謀逆,何苦來哉?

所以說,還是難在了個“錢”字上。

何敬真說,這倒也不難,可以找人先借著。

張俊又苦笑,說的容易,這窮鄉僻壤的,朝誰借去?誰願意拿這麼大一團肉包子去打狗?!

何敬真說這個不用發愁,都在我身上。

是沒錯。都在他身上。他自己就是一團肉包子,打出去,打出一堆錢回來。

說是這麼說,可人家不信。

都在你身上?!張俊把他上上下下一掃——樣貌倒是好樣貌,衣裝不行,一身半舊不新玄色外衫,靴子也磨得起了皮,束發的冠子都沒有一頂,就這麼拿根舊布條紮著,全身上下有值錢的沒有?!

這新來的百戶的底細張俊還是知道一點的,反正就是連窮%e4%ba%b2戚都沒有的一根孤拐子,真是好大海口!這樣胡天胡地的虛吹虛嘮,難不成還能把錢吹出來?!

張俊搖頭歎氣,當牛皮聽聽就算了。卻不料這人吹牛有癮,過了沒兩天又上門找他,正兒八經地和他說,銀子大約後日能到,敢問大人要在何處點放?

嚇!是真是假?!七八千銀子呢,後日能到?!

張俊訕訕,顧及人家顏麵,不好細問。不想後日一早,兵營內掌庫房的小文書慌裡慌張地敲開張俊房門,連說帶比劃,手舞足蹈地把庫房內一夜之間“長”出來的一萬多兩銀子“描”給他看。這麼一描,他也坐不住了,跟在小文書%e5%b1%81%e8%82%a1後頭一陣疾跑,跑到庫房門口,兩人都板結了,不敢開門驗看,怕是發夢,夢一醒那“長”出來的銀子又自個兒縮回去了。小文書氣喘、手抖,一串鑰匙抖得“叮叮叮”,擺弄半天愣是找不著庫房大門那把,急得張俊一手搶過,撥撥弄弄,尋出、開鎖,用力把大門往左右兩邊一推——嘩!銀子!!整整四五列,都是銀錠子!!

張千戶跟窮了大半輩子,卻在某天踩著了狗屎一夜暴富的窮酸似的,快手拈起一錠放進嘴裡啃了一口——真的!足銀!不灌鉛、不貼銅!連銀渣子都不摻!

小文書站在庫房外頭,鵝一般抻脖子呆立著,看張千戶一排排地啃銀錠子,啃得倆眼發綠,滿臉潮紅——腮幫子甩開來一口一個,啃了小半個時辰還啃不到一半,嘴酸死,隻得停下。心裡有數了——硬通貨!都是真的!

這就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衣裝與家當可能不是一回事。麵子與裡子更是可以分開瞧。

就算是借來的,能一出手就是一萬多兩足銀子,債主這腰也夠粗的!欠債的這位背景估摸著也不一般,至少和債主的交情不一般!

點收了一萬多足銀,張千戶容光煥發,%e4%ba%b2自進到何敬真居停的那間小屋裡道謝。千恩萬謝,高帽子奉送了無數頂。兩邊都不慣這樣奉承,越說越沒得說。何敬真也看出來了,這位馬%e5%b1%81常常拍在馬%e8%85%bf上,這麼熬油似的把“馬%e5%b1%81”編成“高帽”,一定是有話不好說,不落忍的,就先開口問他:“張大人可是還有其他吩咐?”。張大人正致力於將馬%e5%b1%81編成高帽,字斟句酌,千萬小心,他這麼一問,頓時忘了馬%e5%b1%81編到了哪一節,開口瞪眼地望了一會兒手裡捧著的一杯茶,再望一會兒正前方牆上掛著的一張弓,目光飄忽,支支吾吾道:“一萬多銀子……放完餉後還有不少節餘,要不……咱們還是還回去吧,怕到時候還不起哩……怕是連利息都難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原來是擔心這個。

“無妨,本錢不急,利錢屬下已經付過了。”

嚇!付、付過了?!一萬多兩的利,少說也要個百八十兩的吧?!這就付過了?

“節餘暫且存在庫房內,將來要置辦軍械了,也不至於一下拿不出。”

“……”還置辦軍械?怎麼看都是為長遠計,可,他一個流水的百戶,不定哪天就給調開了,想那麼遠,有用麼?

“張大人,還有一事,屬下不知當不當講。”

“講嘛。”你都成了“衣食父母”了,講兩句話還能不讓?

“縣衙那頭,是不是……”

張大人了悟,不用點破,知道他說的是縣衙與駐軍之間不能一直這麼“事不成事”地摽著,現下糧餉都在人家手裡扣著呢,自家的兵士餓“慫”了,拳頭硬不過人家,那就得來軟的,擺個宴請個人情,把大小鬼都請來,吃吃喝喝,許以小利,讓他們討點兒小便宜,“關口”就能好過些,等幾時腰骨硬了,那時候再另說。宴請的盤費當然也先從這筆欠賬中出。裡子有了,麵子上的事就該由頭頭出馬,張俊一下收了人家一萬多兩的雪花銀子,怪不好意思的,搜腸刮肚地再編出幾頂高帽給何敬真戴上,這才終於起身告辭,回去張羅晚上宴請的事兒。

客人走了,何敬真從桌肚子裡掏出一封寫了一半的信,接筆續上。信是寫給楊鎮的,先是道謝,謝他在蔚州一案中為他上下活動,直言出證。而後道賀,賀他升任將軍,調到蔚州戰場做了西南總關防。最後是托付,兩千袍澤的身後事要勞他多多經心,“撫幼贍老,乞望周全”。

一封書信能說的畢竟不多,其餘意思隻好放到言外去了。道謝隻能淺淺的,與楊鎮“粉身碎骨渾不怕,留下將帥種子再說話”的犯渾勁頭並不相稱。道賀也是淡淡的,他一早知道楊鎮打了幾場漂亮的翻身仗,與新任西南總監軍薛鳳九配合得不賴。二世祖雖然對用兵打仗不在行,但好歹也出自蕭一山門下,沒給師父長臉,但也不至於丟人丟到家外邊去,不在行的地方他就閉嘴讓人家說,放開了給人家做,出了事就一同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