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1 / 1)

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22 字 1個月前

沒走耳朵也沒走心,一連問了三遍,皇帝不高興了,事不過三,這魂飛得夠遠的!他刹住腳步,等老流氓自己撞上來。老流氓五官平坦,欠缺起伏,撞上龍背,鼻子癟下去又慢騰騰彈上來,嚇一跳,魂又飛回來了。小心打問一句:“陛下可是要問幾日後‘三堂會審’的主審人選?”

瞧見沒,這就是神品與凡品的區彆,凡品不走耳朵不走心,皇帝一問,保準眼瞪口呆出不來話,神品即便是不走耳朵不走心,腦子也能給個差不離的“下文”。呂相這十來天以來,天天讓朝堂上的“雜毛鳥兒”們吵吵得頭皮發癢、耳根發麻,吵吵來吵吵去,就是為了這樁案子的主審人選。皇帝此時一問,自然也是衝著這個來的。他不信皇帝心裡頭沒人選,隻不過不好自己說出口,要他來說。整個朝堂有資曆有人望,還能在寒門和世家之間兩麵討好的,也就隻有那麼一位。

“臣以為大理寺中丞姚樞堪當此任。”

“哦?說來聽聽。”

呂相見皇帝端著副“渾不知”的架勢,不恥下問,要他把他心中所思所想一一描白,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翻完以後正正眼珠子,再從從容容地說出一二三,“姚樞自入大理寺以來,掌的就是刑獄,彆的不說,就說這四年多來他經手的幾百件案子無一例冤假錯,無論是殺是流,人犯心服口服,術業上絕對的精專,且,此人八麵玲瓏,左右逢源,派了他去,想來能堵住悠悠眾口。若是單從術業上與人緣上來看,此人無疑是上上之選,隻除了……”

隻除了一條,此人乃是株“牆頭草”,或者說是個“老投機”,誰強他倒向誰,誰弱他蹬倒誰,對皇帝也一樣。以九五之尊為首的寒門一派若是占了上風,他即刻跟進;以趙相為首的門閥一派若是壓過了寒門,他馬上就順勢倒過去。可以說是風到就倒,尿性頑固。兩頭跑兩頭吃,哪頭都彆想把他喂熟了。可人家就是有那個本事,兩頭吃還能兩頭不落空,換個人試試看!絕對不死也%e8%84%b1層皮!

這種脾性也不能單賴他本人,那是整個家族刻意教養的結果。姚樞出自博陵姚家,與隴西周家、江南薛家、慶陽葉家,並稱四大族。亂世當中,四大族內混得最差的當數博陵姚家,因頭幾位掌舵人都是直脾氣,不事柔順,橫衝直撞,有事喜歡擰著來,兩百多年間,抄家就抄了十來趟,流放也流了四五次,一個人口繁盛的大族硬生生給折騰成現在這副“風中殘燭”的模樣。胳膊擰得過大%e8%85%bf麼,詩書傳家的鬥得過舞刀弄劍的麼亂世當中誰拳頭硬就要服誰,這是姚氏一族用兩百多年的血淚得出的一則信條,子孫後世其他的不教,先教個“自保”。要自保就得兩邊倒,所以說,此人的油滑與投機其實都是“自保”的必須。你若能一直占上風,他絕對腦肝塗地萬死不辭地追隨你!

這點皇帝看的比呂相清楚。皇帝與這群人交道久了,從小到大,見的就是這些人的祖父輩、父輩,到了子輩自然也出不了圈。知道要讓牆頭草變成顆楔進牆裡的鋼釘,靠勸可不行,得靠“威服”。

第40章 威服

轉天散了朝,皇帝特特留下姚中丞,讓到禦書房“敘話”。姚中丞戰戰兢兢猶猶疑疑地進了禦書房,跪伏於地,口呼“萬歲”。皇帝倒家常,衝他笑笑,說:“來啦。賜座。”。內侍搬了張小杌子放在下首,姚中丞半坐不坐地挨著,等皇帝“敘話”,等了半日不見皇帝開金口,%e5%b1%81%e8%82%a1先自麻了,大%e8%85%bf小%e8%85%bf都快吃不住勁了,汗珠子一顆顆冒出來,從額頭流到了臉上,又流進了夾領裡,後背上冒的汗更大顆,彙聚成一片小窪,沒一會兒後背就叫汗塌得一片精濕,遭大罪了!他偷眼瞥了一瞥,瞥見皇帝坐在上首翻奏折,左手邊右手邊高高兩大摞,批完還不得倆時辰哪?!心上先繃不住勁了,又不敢先開口,就這麼苦捱。約摸過了二刻,皇帝翻完了七八份折子,突然頭也不抬地來一句:“卿掌刑獄四年有餘,官聲向來不錯,聽聞卿所經手案件,大小數百件無一有偏,那蔚州這樁案子,卿有何論見?”

皇帝昨日才%e4%ba%b2赴監牢探了人犯,整個朝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皇帝與人犯之間的師兄弟關係亦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姚中丞知道是知道,但這關係不好拿捏,話回得難免流於程式:“陛下,臣對此案細故並無掌握,以此不敢妄論。”

“哦,若是掌握了細故呢?卿有幾成把握能把案子審斷清白?”皇帝一張臉笑眯眯的,相當和藹可%e4%ba%b2。

姚中丞見了,心中隻是叫苦。皇帝要是直接下旨要他接收這樁案子倒還好了,看今日這陣仗,像是要他主動請纓,求著把麻煩攬上身呢!

“這……這……臣、臣……這樁案子多處存疑,細故怕是不易弄清……”

皇帝又不說話了,光使眼神,那眼神已入化境,輕而易舉地讓人明白內中的含義——那麼容易就弄清楚了,要你來乾什麼?!光吃不乾,酒囊飯段!

姚中丞兩麵為難,不敢吱聲,既不敢說接也不敢說不接。那就繼續受罪,半蹲著挨在小杌子上,蹲得%e8%85%bf肚子轉筋,幾乎沒當場“蹲死”過去!

好不容易延捱到皇帝批完兩摞山一樣的奏折,開恩放他回去,不想還有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隻要他不識相,後邊還有無窮儘回!

想想是你那已經“強直”的老腰厲害,還是皇帝一回回的“賜座”厲害,是眼前虧好吃還是事後虧好吃。

姚中丞長著一副人腦子,被皇帝賜了三四回“座”後,立馬就乾人事了。他在朝堂上搶著出頭,攬下這樁麻煩,頂著世家大族們恨不能活剝了他的毒目光,捱著“牆頭草”變“牆頭釘”的苦楚,忍著從此再也不能兩頭吃兩頭倒的心酸。他還以為自己都一張嘴把“眼前虧”給包圓了,後邊就應該太平了,哪知皇帝又召了他去,又“賜座”,又把他一晾晾兩三個時辰,不給茶不給水,不敢出大小恭,有%e5%b1%81也得憋回去,滔天的罪受了三天,還是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的狀態,幾次忍不住想問皇帝:後邊還有啥要吩咐的,煩您一次說清楚,臣自當效犬馬之勞!

然而還是不敢。隻能等皇帝自個兒開尊口。第三日午時剛過,皇帝用完午飯,悠悠閒閒品著茶,隨意拋出一句:“卿看了蔚州案的卷宗後有何論見,不妨說來聽聽。”

“……人犯供述是義憤殺人,指稱西南總關防王光實、總監軍趙青彥設伏誅殺兩千袍澤與三百多蔚州百姓,有人證若乾、物證若乾,可這人證物證都太過單薄……”

“哦,哪裡單薄?”皇帝又看著他笑。

姚中丞被皇帝笑得一嚇,說出的話帶著顫音:“人犯說還有幾十殘兵,已在牧隆軍寨附近遣散……這、這些人一、一個也沒找著,所提人證均是當時不在場的……”

皇帝仍舊不說話,還是看著他笑,還是使眼神——你怎麼知道那幾十殘兵一個也沒找著?

姚中丞算是明白了,皇帝這回是打算來個案情反轉,把鐵案翻過來,這麼一來,殺人的就不用抵命了。看來,這樁案子審斷的關鍵在於把那“義憤殺人”坐實了,至於人犯本身麼,板子是得高高舉起沒錯,但最後落下的時候得想象板子下邊是塊嫩豆腐,不能拍、不能壓,輕輕擦著邊角過去就行,千萬彆發生刮蹭,不然……哼!

姚中丞體察聖意,趕緊跟上:“若是能得當時在場的人證若乾名,供詞前後映證,上下承合,人犯就是義憤殺人,死罪可免,活罪當受,斷杖責一百,削官去職,降為伍卒,發往邊驛……”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網⑦友⑦整⑦理⑦上⑦傳⑦

“杖責一百,降為伍卒麼?”皇帝隨手拈起一本折子,翻了兩翻,又隨手丟開,抬眼掃了一下半“蹲”著的姚中丞,再笑一下,慢慢從龍椅上立起身,慢慢從禦座上踱下去,經過姚中丞身邊時,皇帝輕聲慢語道:“卿再想想。”

好麼,這一想,一日一夜就這麼過去了。姚中丞的活罪可謂沒日沒夜,好好一個人給折騰得,眼都瞘了!

不等皇帝再問,他就自動減了那“杖責一百”,以為這樣就夠可以的了,不想皇帝這回連搭理都不帶搭理的,該批折子批折子,該叫人叫人,文武們一進禦書房大門就撞見姚中丞在門口“半蹲”,每天進進出出十好幾大臣,臉上是好看的麼?

姚中丞還要點兒臉,當天下午就變小懲為薄懲——降為百戶,發往邊驛。皇帝這回勉強稱意了,揮揮手讓他下去歇著,說什麼“感卿之用心若此,廢餐忘寢,晝夜不稍息,隻為審斷無差池,誠為國家之棟梁,社稷之慶幸。”

好聽的聽聽也就完了,彆當真。千萬彆當真。

經過這回,姚樞算是初嘗皇帝手段,後邊還有沒有更狠更辣的,他不知道,也永遠不想知道。總而言之,三堂會審時他規規矩矩地做了個“話傀儡”,依著皇帝給的“葫蘆”把瓢畫齊全,半點折扣不敢打。做“話傀儡”也就罷了,最讓他心驚的是那幾十殘兵會審當天齊齊到場,一個不缺,齊活極了!門閥窮己之力,動用了所有能想見的辦法,明的暗的,天上地下地找了十幾天,毛都沒撈著一根,原來底牌都在皇帝手裡摳著呢!怕人不怕人?!這下想不做“牆頭釘”都不成了!

隆佑九年初春,蔚州案清案。審斷結果如下:何敬真降為百戶,發往邊驛。王光實罷官,降為伍卒,發往青州戍邊。趙青彥已死,褫奪爵位,廢為庶人。

王光實本該處斬,因將帥難得,留一條命戴罪立功。趙青彥已經死了,活罪受不起,死罪也隻能罰在個“身後名”上了,判詞一點麵子不給,說他“身為監軍,上不能審時度勢,下不能撫綏軍民,更有甚者,竟為冒功設伏濫殺無辜軍民千餘人,此行之惡,亙古罕有!”

趙相一心一意等著皇帝給他們趙家主持公道,不想等來的竟是這麼個結果——殺人的不用抵命,一個小懲都不算的薄懲就過去了;被殺的死了都不安寧,背著“冒功設伏,濫殺無辜”的名聲爛在地裡,丟儘了祖宗十八代的臉麵!

想也知道,門閥那邊是要沸反盈天的,然而,哭也哭了,鬨也鬨了,瞅瞅皇帝那副喝藥給瓶、上吊給繩的絕情樣兒,趙相一顆心仿佛挨了一瓢透心涼水,反心本就有,不過礙於這那,流於沉浮,一直沒露出來,經了這次,他看出皇帝那顆少仁寡義的心,之黑之狠絕不在他之下,於是漸漸開始綢繆,索性反了自己坐上那把椅子豈不好?!再加上幕僚、%e4%ba%b2族、其餘大族的策動、點火,就差一陣東風了。

皇帝那頭自然也知道這回捅的是個巨大的馬蜂窩,不能善了,戒備是一定的。朝堂凶險,皇